赴死（2 / 2）
两人都没动，谢异率先出声：“老师，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
禾羽甄沉默了几秒：“别怪老师。不论如何，至少我对你，仁至义尽。”
“再怎么也轮不到我怪你，”谢异很淡地笑了声，“你更对不起的人，是桑元帅和隋医生。”
提到桑灼和隋水，禾羽甄那边泄露出一丝深重的呼吸，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什么时候，你也能拿他俩来指责我了？”
她语气冷极：“换做是你，难道不会赌上一切救桑淼？”
谢异眼皮跳了跳，刚要说话，禾羽甄又道：“别急着否认，别忘了，我看着你长大，你什么脾气我还不清楚？”
“桑淼易感期时，我劝你不要靠近，不要重蹈她父母的覆辙，你听过吗？你没有。”
“桑淼被联盟通缉，我劝你暂时隐瞒和她的关系，别把把柄送到别人手里，你听过吗？也没有。”
“冒着多年经营一夕坍塌的险，也要当着全联盟的面替她洗清污点，你做的荒唐事，不比我少。”
听到这话，桑淼微微一愣，下意识朝谢异看去，后者面不改色，神情冷峻，没有一丝被拆穿后的恼羞成怒。
她柔声笑道：“怎么你做的总是比说的多？我宁愿你说的多些。”
谢异指尖微动，勾住她，紧紧握了下她的手，格外认真地说：“好，那我以后也多说一些。”
他对桑淼的爱意，从来坦然。
而后谢异仰头，望着隔离所的方向，高声道：“至少我所做的，只拿我自己去付出，你要做的，却是牺牲别人。我无愧于心，这几个字，你敢说吗？”
禾羽甄从喉咙里发出两声讥笑：“小孩子才爱辩论谁对谁错，你总得容许这世上不全是你这样伟大的人。你可以伟大到为了整个利特星的人让桑淼来送死，我自认做不到，不过老师很欣慰，你没有像桑灼那个傻货一样为了不值得的人断送自己的一生。”
顿了顿，她不耐烦道：“再说一遍，让桑淼一个人进隔离所来！”
谢异道：“让她进去之前，我总得确认‘悬剑’是否真实存在，不亲眼所见，我不会让桑淼离开我视线一步。”
禾羽甄太阳xue突突跳了两下，眼底满是阴翳，却也知道谢异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思忖片刻，她只好同意：“行。”
话落，只见隔离所的顶慢慢打开，中心立着一颗棒棒糖形状的折叠盒，直径三米左右。
它周身亮起一串解密码，折叠盒便逐渐膨大，很快挤满了整个隔离所的顶层，金属外观冰冷巍峨，黑漆漆的炮口对准了他们。
联盟的空间折叠技术已经很成熟，因其造价高昂，使用普及率并不高，一般都只是用于储存机甲等随身作战的器物。
这还是谢异第一次看到有人使用空间折叠技术来储存这种大体积杀伤性武器。
也是他第一次，对禾羽甄的执著有了实感。
“需要我为你现场演示一下吗？”禾羽甄淡声道。
“不必。”谢异苦笑。
他看过“悬剑”的照片，这架武器确实和照片上一般无二。退一万步说，哪怕这架武器不是“悬剑”，照这精密的设计感来看，威力也小不到哪里去。
雨下得大了些。
桑淼脱下自己的冲锋衣外套，兜在谢异头顶：“那我就去进去了。”
谢异偏身和桑淼面对面，想点头，可看到对方盛满笑意的眼睛时，他的眼眶掠过一瞬间的红，又被他强行忍了下去。
“别这样看我，”桑淼挑挑眉梢，语调是一惯的漫不经心，“你这样，我会舍不得……”拿自己冒险了。
最后几个字她没说，只是眷念地注视着谢异，仿佛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刻进骨子里。
“我爱你。”谢异道。
他好似忘记了周围部署着的军队还在看着他们，忘记了对方上一句话说了什么，忘记她往前跨出一步的凶险，只是本能地想
对她表达自己的情感，在她面前剖白，无关地点，无关时机。
心脏不受控地砰砰跳，疯狂撞击着脉搏，桑淼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她垂眸，擡手压了下自己的唇角，没压住，仍然扬得老高：“有你这三个字，死也值得了。”
没等谢异再应声，桑淼已经转身，大步朝隔离所的方向走去。
隔离所门口的警示牌已经不在了。
只有破旧的墙壁依然破旧，难闻的虫腥味依然难闻。
桑淼不仅想到自己穿越过来的第一天，站在这里的场景，那时她对未知恐惧迷茫，而今，心情也依然如此，只是除了这些，还多了点孤注一掷的冒险精神，和源自爱人的胜利底气。
全是她曾经不敢想的。
所以她非赢不可。
“沿着房间最右边的门走，上二楼来。”
桑淼依言往前，隔离所内的囚房已经全部改掉，只剩下空荡荡的一大间屋子。
屋子中间，吊了一个人，赤//裸上身，脑袋低垂。
他双手被绑在头顶，身上鞭痕无数，皮开肉绽，血液凝固在上头，触目惊心，连肌肉都因着极度疼痛不受控地收缩着。
赫然是边野。
“别过来！”一声喑哑低呵止住了桑淼冲过去的脚步。
边野费力地擡头，眼底映着很深的痛苦，偏嘴上还要讥讽：“还真是废物，上赶着来送死。”
桑淼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收起内心泛起的那点怜悯，猜测这些都是禾羽甄的手笔，便不客气回道：“之前不是非要当人走狗吗？怎么，狗狗这么快就被主人舍弃了？”
不知为何，对方眼神里没了怜悯，边野居然好受得多：“当人走狗也比你当谢异的工具人好，可真有他的，也不挣扎一下，就让你来送死。”
桑淼没说话。
边野望着她，如他所愿，她停在自己很远的地方，连五官都有些看不清楚。
没关系，至少她还有回头的机会。
“你现在跑还来得及。”边野哑声开口。
既然“悬剑”的核心是信息素能量，那么反推，【屏障】天赋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御其火力。
在送禾羽甄来这时，他已经联系了黎明之光所有部下，让拥有【屏障】天赋的人赶过来，只等桑淼跑掉后，禾羽甄启动“悬剑”，他的部下们会用自己身躯挡下“悬剑”，将破坏性降到最低。
而他，会跟禾羽甄一起死在这里。
这已是他能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禾羽甄当年愿意收留他，只是想利用他的能力，禾羽甄让他组织黎明之光，也只是想利用腺体改造人扰乱联盟视线。
其实他都明白，也愿意接受。
为什么贫民窟的人愿意进行必死无疑的腺体改造？无非为了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亦或为了能在生命末尾前，有尊严地活着。
但只要“悬剑”存在一天，所有人必将惶惶终日。
贫民窟的那些“边野”们，那才真真正正地完全没了活路——政府的救助名额，从不会优先眷顾他们。
他一点也不想看到战争，甚至可笑地祈祷着，禾羽甄会是那个结束战争的人。
遗憾的是，他的祈祷从不会成真。
正如他也曾向虚妄的神明祈祷过——
“不是一笔勾销么？”桑淼蓦然出声，“那你就别再做多余的事。”
边野脸上血色尽褪，眼里的难过浓得快要化掉。
他听见桑淼没什么表情地说：“知道我最讨厌你哪点吗？”
“你永远都把我放在一个弱者的位置，而不是平等的位置。”
桑淼没有逃跑，没有后退，她一步步往前走，直至抵达最右那道门：“边野，我没你想得那么弱，你也别太自以为是了。”
随即在阴暗处的视线盲区，将尾指伸进耳朵里，挠痒似的摸了摸。
软泥似的东西黏在门框上，几不可见。
将小章鱼留下后，桑淼擡手握住门把手，拉开，直上二楼。
她的身后，边野呜咽着，嘶哑到极点的低吼声响起：“不要……求你了……不要去……”
似是看不过去他这副模样，禾羽甄怜悯又残忍地开口：“知道你舍不得，等她的意识死亡后，我允许你去陪她。”
寒风凛冽，雨水拍打在金属上，一声比一声沉重。
桑淼被风吹斜的雨扑了满脸。
她抹了把脸，慢吞吞站在了禾羽甄面前。
“我说什么来着，你只有两个选择。”禾羽甄仍是一身军服，只是样式看起来十分陈旧过时，肩膀上的勋章也是桑淼没见过的数量，“你那些小孩把戏没用，最后不还是得乖乖送上门来。”
桑淼一笑，没再做无用的反驳：“要我怎么配合，赶紧说。”
禾羽甄也早就等不及了，拆开自己的终端，取出芯片，道：“放空你的意识，我会用特殊仪器将芯片里储存的精神意识置入你的脑域，你接纳她即可。再提醒你一遍，别想着再耍花样，我反正是不介意让整个利特星为我和桑灼陪葬。”
桑淼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表示了然。
“有遗言吗？”似是因为她太配合，禾羽甄施舍般开口。
“比起遗言，我有个问题更好奇。”
桑淼掐了掐下巴，饶有兴趣地问：“如果我母亲用我的身体复活，那到时候你对着我这张脸和她述衷肠，不觉得很好笑？”
“她什么样貌我都不在乎。”禾羽甄道，“只要她还活着，肯与我和好如初，我别无所求。”
桑淼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片刻后，按照她的指示，走到旁边融合意识的特殊仪器礼，刚端正坐下，她整个脑袋便被东西包住了，过电般的酥麻感从皮肤表层传递至大脑神经。
见状，禾羽甄一颗心全都提了起来，将芯片插/进了特殊仪器中，仪器“滴”声响起，表示链接成功。
她紧张又狂热地盯着桑淼逐渐变得安然的表情，这是脑域接纳精神意识的表现。
多年的经营在此刻终于有了拨开云雾见月明的实感。
快了。
就快了。
马上，她就能和她的阿灼见面了。
然而下一秒。
在桑淼即将被仪器催眠时，隔离所二楼的建筑外，陡然跳进来一道矫捷凌厉的身影。
饶是禾羽甄听觉灵敏，也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还是守在暗处的裂口蟒发出“嘶嘶”声，她才猛地回头。
谢异不知何时上来的，只见他平时梳得规整的头发湿漉漉地垂下，因太忙而没来得及修剪的刘海半遮住他漆黑的眉眼。
他没管禾羽甄，往桑淼的方向看了一下，眼神更加冰冷，强忍着冲过去的欲望，朝“悬剑”操作舱的方向直奔而去。
“居然是【潜袭】的能力！还真是低估了他的三系天赋。”
禾羽甄离得远，来不及过去，只得命令裂口蟒：“给我拦住他！”
谢异眼皮一掀，尾戒变成黄泉，横刀一劈，瞬息间将裂口蟒劈成了两半。
即使裂口蟒极力阻挡，还是断了一截尾巴，断口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灼烧碳化，它尖叫一声，就要退缩。
禾羽甄却不允许它这样做。
她的手贴上仪器里的芯片卡，陌生的信息素能量瞬间爆发，带着香草的气息，如海啸般涌去，唤醒了裂口蟒脑域中的精神禁制。
在精神禁制的控制下，裂口蟒不得不再度朝谢异发起攻击。
谢异眉头皱了下，终于明白如裂口蟒一般的进化种为何要一直帮禾羽甄做事了。
难怪幻刺蝶也恳求桑淼为她解开禁制，原来进化种脑域内的精神禁制是桑灼留下的。
也许当时桑灼的动机是担心放出进化种后它们再次对人类造成危害，却没想到，到头来却便宜了禾羽甄，拿着从她脑域中强行剥离出来的精神意识，做着控制这群进化种的勾当。
谢异这次没再留情，铺天盖地的信息素能量精准地撞在裂口蟒头上，压迫它脑域的同时，他手腕一翻，竖握住刀柄，将黄泉狠狠插进了它奋起的腹部。
裂口蟒血红的眼里满是惊恐，它死死瞪着谢异，蛇信子吐出来，想将牙尖上的毒液喷射到他身上，可惜黄泉出手，所劈之处瞬息燃起一团火，将它整个腹部都烧成了灰烬，再也没有了复生能力。
裂口蟒瘫在地上，只剩下茍延残喘的最后一口气。
谢异没再管它，身体一跃，毫不犹豫地闯进了“悬剑”的操作舱。
禾羽甄脸色登时巨变。
咬咬牙，她没有追过去，当机立断将特殊仪器的融合速度调到了最大。
一会儿功夫，谢异就找到了“悬剑”的能量储存箱。
只要提前释放出这些信息素能量，“悬剑”的威力就会大大缩减，可如果一下放出这么多信息素能量，没有【屏障】抵抗，波及面也依然很广。
利特星上所有愿意献身的【屏障】天赋觉醒者都被召集来了这里，蛰伏在流放区周围，只等他一声令下。
深吸一口气，谢异将手放在阀门上，用对讲机和外头对接的少将说话：“我准备打开阀门了，信息素能量会一批一批放出来，所有【屏障】天赋觉醒者全都做好准备，拼尽全部力量，也要竖起屏障将信息素能量的冲击扛住。”
“你们的家人、爱人、朋友，全都在这颗星球上，你们要是退了，他们一个也活不成。”
外头的少将郑重应声：“誓死不退！”
阀门被拧成了60度。
能量爆炸的那一刻，强烈的震动卷着热浪涌出，谢异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被灼伤，他纹丝不动，用身躯护着桑淼所在的方寸之地。
流放区外，不约而同立起了一道道透明的屏障，包围了整个隔离所，能量撞上屏障后，霎时消散，觉醒者们生生受了这一道重击，吐出一口鲜血，脸上表情却不变，所有人都视死如归。
一楼，小章鱼的身躯变得膨大，将边野整个团团围住，替他挡掉了大部分的冲击。
边野猜到楼上的情况，喘着气对小章鱼道：“帮我解开锁链。”
小章鱼理也没理。
边野愠怒：“我在跟你说话。”
小章鱼回他一声冷哼：“姐姐只让我保护你的安危，没说让我给你松绑。”
边野太阳xue跳了两下，面无表情道：“我的人也在外面，其中不乏【屏障】天赋的腺体改造人，他们能帮谢异，你不解开锁链，我怎么联系他们？”
小章鱼狐疑地歪了歪头：“真的？”
“……”边野无语，“都这境地了，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小章鱼勉为其难地用牙齿咬断了捆绑他的锁链。
边野掉落在地，双腿和双手都因长时间的姿势而麻木僵硬，他顾不上缓和，爬起来趔趄着跑到门口，朝天空发射了一枚信号弹。
围着流放区的屏障，顿时又增厚了许多。
见状，边野回过头，沉下眼神，一步步朝二楼走去。
第一波冲击后，谢异缓了几秒钟，确认了其他人的情况，而后手再次擡起。
阀门被拧成了120度。
冲击感越来越强烈，谢异闭上眼，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空气中弥漫着皮肤被烧焦的气味。
巨痛之下，他却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桑淼。
也不知道她挣脱意识融合了没，说着那么笃定的话，她最好是别骗他。
转念又一想，要是她真死在了这儿，好像也没那么让人恐惧，反正他会陪她一起。
当初说好的，永不放手，永不分离。
不过以他现在这副面目全非的模样，不知道黄泉路上，她还认不认得出来。
认不出也没关系，他会认得她，他会上前去，他会再次和她承诺绝不离开她，所以下辈子也得是他的。
谢异微微笑了下。
将阀门被拧成了180度。
如果注定死亡，他也没有遗憾了。
只是有点可惜。
他墓志铭上的伴侣一栏，好像没办法名正言顺地写上桑淼。
高估我自己，还是没写完……
先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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