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覆灭（2 / 2）
竟然……
那么早以前就已经……
他并非没有猜测到的。
那个少女一定是为了返回故国，才会登上这艘白银之船，信使跨大陆送信所需要的时间太过久远，遥远的路途和波折不断的意外，她并没有机会收到这样的消息。
她还不知道，她当然不知道。
连他都只是现在才偶然收到了这么大的消息。
他脑海里一时间思绪万千，恍然间听见自己不稳定的声音响起，“蓝蒂斯的处境的确与濒临沦亡没有两样，但这个国度的南域和首都前几年都还幸存，都还拥有自主权利，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极为罕见的，他心里竟然会无法抑制地浮现了一片不安。
如果她知道……她会怎么样？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道林把茶杯放在桌上，声音很轻地复述了一遍狄菲斯的提问，像是对此感到疑惑。
他冷锐的眼神中有凛然的锋芒在迅速闪动，他缓缓地擡起眼皮，紧紧地看着狄菲斯，一字一顿地说道。
“从千年之前起，蓝蒂斯就是世界上最有名的泱泱大国，东大陆所有的周边小国通通加起来都不及它一半的庞大，这无尽繁荣的庞然大物，简直就是资源最丰富的美味蛋糕，可这个民族野心淡泊，与世无争，这种淡然又温和的品性就是最大的罪恶，就是他们一族最大的错处，你以为为什么各大强国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进犯蓝蒂斯？一个国度如果太过孑然独立于世外，只在自己的世界里编织绸缎，耕种繁花，充沛灵气，传承艺术，忽视军事武力，禁止打斗战争，对周边所有异族都施善无度，天真地展现出了自己不曾施加防护的富饶与美丽，那本身就是一件错事。”
“世界舞台之上，各大帝国争强争霸，掠夺大陆资源，一方唱罢，另一方登场，强大的崛起，弱小的覆灭，甚至连遗迹灰烬都不会留下，千百年来的潮流不曾停息，地上界的不同领域都会天才辈出，群星璀璨在夜空之上，最著名的七大帝国之间的盛衰也是更叠不断——”
中年男人低声一笑，笑音里含有讽刺的意味。
“所以你觉得，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雄狮不会在意绵羊的想法。”
“因为虎狼要吃肉，兔子要吃草。”
“因为一个国家可以不发动战争，却不能没有发动战争的能力。”
“因为鲜活的历史是在鲜血与长矛中展开，只有胜利者才能在最后用墨水来书写。”
“蓝蒂斯就是因为占据了这么多得天独厚的优渥条件和珍贵资源，才会一再引起别人的掠夺，一个又一个前去进犯。”
狄菲斯眉头紧紧蹙着，面色暗沉。
他想起绮莉斯不顾而去的身影，想起她曾经对爱蜜丽说的话，想起那始终不曾回首的目光。
他心中流淌着不知名的情绪，胸腔一片沉闷堵塞感，半响，缓缓地开口：“蓝蒂斯本就是在茍延残喘，蔷薇城本就是强弩之末，这样做……不是在趁人之危吗？”
道林面色肃然，他相当诧异地看了侄子一眼，对狄菲斯会说出这样的话感到不可思议，空气中有着莫名的低沉紧张。
他看着对面年轻人显得暴躁不悦的面容，很久，这位上将才轻轻一笑，缓缓说道。
“趁人之危？呵呵。这真不像是你会说的话，你以前根本不关心蓝蒂斯的事情，你也不会对这些奴隶有任何同理心。”
“狄菲斯，你是怎么了？”
上将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
“还是……谁影响了你？”
“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件事情都有因由才会发生的，也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因犯错才会导致的。”
“成王败寇，弱肉强食，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我不是早就教过你了吗？狄菲斯，你明明深谙此道，怎么还会说出“趁人之危”这样可笑的话？我将你从小严格培养，可不是为了让你长成你父亲那副性子，我的大哥，上任的黑曜大公，就是因为天真正直，才死在斗争汹涌的权利场上。”
他叹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胸口略微起伏，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厚重。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既然存在就有其合理性。现今之所以是迪特帝国屠戮周边弱国，而不是周边异族屠戮迪特人，就是因为我们千百年来都从未停下征战与自强。你要记住，我们迪特帝国之所以可以屹立在七大帝国的前列，就是因为我们从不曾放下刀剑，我们野心勃勃，欲望不断，我们逐鹿四方，战争连胜，所以我们才会是整个东大陆的霸主！所以我们的民族才不受任何人的轻视和踩踏！”
道林正襟危坐着，手臂随性地放在桌前，他的眼神中有刀光剑影在激烈闪动，久经战场的总司令语气低沉又凌厉，一字一顿地说道。
“狄菲斯，人们都说我们这些善于发动战争的将领们是恶魔。”
“可你要明白叔叔教给你的。”
“战乱并非深渊，战乱是机遇。”
“很多人想借此机遇一举称王，将四方征服于脚下。”
“哪怕一战功成万骨枯，哪怕风险巨大伤亡无数。”
“有人想要此机遇，却求而不得。”
“有人碰到此机遇，却全军覆没，且永无再来的机会，堕落无名。”
“有人本可以在机遇中凭掠夺而强盛，就像蓝蒂斯，可他们厌恶杀戮，他们选择了拒绝，他们沦落到万劫不复。”
“也有很多人可以趁机遇而一飞冲天，可他们守着本心不改，守着家园不放，守着信仰的天使神，守着爱与良知。”
“——都是虚妄。”
“只有机遇不可错过，自强不息永远是生命的重心，战争将带来无数的暴利和资源，剑与血将会恢宏我们的威名与荣耀。”
“狄菲斯，你看着吧。”
“很快，大乱将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