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2 / 2)
话虽这么问,但他心里已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就听内监说道:“说贤妃娘娘不太好。”
王贤妃病重的时间已不短,特地在这个时候来郑重其事地报与他知晓,那大概是已到了弥留之际。
对于这个为自己生儿育女、并打理内务十来年的女子,皇帝并无太多感情。
但是想到已逝的长子,想到和亲之事已成,他心里终究是浮起些许怜悯,缓缓站起身:“知道了,朕这就去过去看看。”
圣驾来到栖梧宫,还未进去,便听到里面压抑的哭声。
皇帝不喜欢这样的声音,因为这总能勾起他不太美好的回忆。
双眉微蹙,皇帝大步入内。
二公主红肿着一双眼睛,看见父亲,宛如有了主心骨,眼泪掉得更凶:“父皇,娘她……”
皇帝轻轻摆一摆手,示意她低声,随后缓步走至床边。
灯光下,王贤妃瘦骨嶙峋,面色蜡黄,眼睛微阖。
旁边几个御医连连摇头,一筹莫展。
听说陛下到了,王贤妃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陛下……”
“躺着就好。”皇帝耐着性子,“蔓蔓,朕来看你了。”
他破天荒地叫了王贤妃的闺名,其实一开始,王贤妃也不是现在这样呆板无趣。和姐姐一道嫁给他时,她才刚及笄,天真活泼,犹带着一丝稚气。
一转眼,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陛下……”王贤妃伸手试图去拽皇帝的衣袖。
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但她对这个人世间还有极深的眷恋。
“陛下答应过我的……”王贤妃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并未说出自己耿耿于怀的那句话。
姐姐病逝后,他承诺过不会再娶,会扶正她。
但是直到她的儿子做太子、她的儿子亡故,他都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
她紧紧拽着皇帝的衣袖,甚至拽出了褶皱。
“你……”王贤妃口中“嗬嗬”有声,却说不出话。
二公主吓得大叫:“娘!娘!”
王贤妃听出女儿声音,擡手指一指女儿,又看向皇帝,努力张着嘴,却说不出清晰的话语。
二公主又心疼又害怕,眼泪一个劲儿地掉。
“陛下,娘娘多半是放心不下二公主。”一旁的冯充容试探着说道,“二公主年近十七,终身大事还没着落,贤妃娘娘怎么放心得下?”
这是她作为母亲的将心比心。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王贤妃的意识已有些朦胧,仍死死拽着皇帝的衣袖。
扫了一眼哭成泪人的次女,皇帝叹一口气,一时半会儿,他心下也没合适的驸马人选,猛然想到南平侯张英的奏章,就随口说道:“蔓蔓,永宁的亲事,朕心里已有打算。南平侯次子张颂你知道吧?就是老二身边的那个伴读,出身名门,行事稳重,与永宁颇为相配。”
张英不是求赐婚么?六公主和亲了,把二公主嫁过去也行吧?反正都是他女儿。
冯充容暗暗点头,心想,陛下对二公主还是偏爱的。将来继承大统的,多半是二皇子,那张颂是二皇子的亲信,二公主嫁给他,日后过得应该不差。
她当即出言附和:“张家确实是极好的人选。”
王贤妃意识越来越模糊,终于彻底松开手,阖上了双目。
“娘!娘!”二公主失声痛哭,直接晕了过去。
在儿子遇刺身亡的八个多月后,王贤妃薨逝于栖梧宫。
如今时局不好,西南在叛军手中,各地又动乱不止。因此王贤妃的丧仪相对简单不少。
二公主丧母之后,哭晕数次,一度失声。
皇帝没太多心思宽慰这个女儿。
他忧心国事,连续数日睡不好觉,只能借助安神的汤药,哪还顾得上别人?
夜间,皇帝正与几个大臣议事。
“陛下,孙放将军急报。”
皇帝精神一震:“呈上来。”
莫非是已经把人送到了?孙放脚程还挺快。
打开奏章,皇帝匆匆扫了一眼,双目骤然圆睁。
孙放的奏章极简单,只说了一件事:安远公主在湘州境内被劫,下落不明。
“混账!”皇帝狠狠拍了一下桌案,“孙放是干什么吃的?那么多人,连一个公主都护不住!是被什么人劫走的?湘州现在还是朝廷的地盘呢!”
在场诸人皆被皇帝的话语所惊。
什么意思?送去和亲的公主被劫走了?
周让胆大一些,小心拿过奏章看了看,脸色立变。
“陛下息怒。”周让心绪急转,“孙将军在奏章中称,暂时封锁了消息,还没传开。让他别走漏风声,先找着,若真找不到,不妨在随行人员中找一个美貌宫女,以假乱真。或者……”
“或者怎样?”
周让迟疑了一下:“或者朝廷再派一个公主过去。这一次,加派人手,不能再出意外。”
在周让看来,孙放行事过于谨慎了。发生这种事,就应该威逼利诱在场所有人,严格封锁消息,用宫女暂时替代。反正蛮国那边又没人见过真正的公主。
皇帝双目微阖,怒气直往上涌,他胸膛剧烈起伏:“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嫁女和亲已是耻辱,竟然还能在大盛被劫走。
他恨不得将那劫匪千刀万剐,可他现下竟然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不知不觉中,阿芙在这个山庄已经待了三四日。
一日三餐都有人按时送来,每天亦有干净的衣裳。
第一天,阿芙试着走出房间。
门口守卫似是没看到一般,并不阻拦。
第二天,阿芙试着走出院子。
依旧无人阻拦,只是有人跟在了她身后。
第三天,阿芙试图走出庄园。
这回还没行到门口,就被人拦住。
守卫目光炯炯,声音客气而坚定:“公主不能再往前走。”
阿芙心下了然,只要不走出这个庄园,适当走动一下,是被允许的。
清楚自己的处境,她不和对方硬碰硬,当即微微一笑,极好说话的模样:“好,我知道了。”
阿芙越来越好奇了,对方将她抓过来,又奉作上宾,究竟是要做什么?
“公主,该用膳了。”
“好的,这就来。”阿芙驱走心中杂念,重新回到房中。
净手、坐下、拿起筷子。
和前几天一样,一等女子退下,她就取出了用来试毒的银簪。
才试到第二道菜,就听到窗外响起一道清冽的男声:“要杀你还用下毒吗?”
阿芙悚然一惊,扭头看去。
只见半开的窗子外,站了一个戴着银白面具的男子。
他的面容被面具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阿芙心内忽的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双眼睛有点熟悉。
男子嗤的哂笑:“用不用把你的筷子换成银筷?”
阿芙讪讪一笑,只当没听出他话里的讥讽,异常诚恳:“真的可以换吗?”
回答她的是一记冷哼。
男子行至门口,推门而入,缓缓说道:“我姓卫,排行第三,是此间的主人,你可以叫我卫三公子。”
“你是卫三公子?”阿芙有些不解,“可你不是……”
“嗯?不是什么?”男子声音里染上几分笑意。
“不是把我从马车里掳,接过来那个人吗?”阿芙认得他的声音,身形也一样。才过去几天,又怎会认错?
对方静默一瞬,忽的冷笑出声:“对,你说的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