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供(1 / 2)
逼供
戚景行在门外站至深夜,等戚巳屋里的灯熄灭,他才动了动僵直的腿,离开长生殿。
夜色一片,月色皎洁,树影重重,戚景行浑浑噩噩在附近逛了一圈,而后脚步一转,敲开了洛疏舟的门。
“今晚月色不错,陪我痛饮一场如何?”
盲山最东边是个小山坡,山坡上有一座废弃的塔楼,塔楼很高,站在上面,能将整个巫医族尽收眼底。
已快临近子时,大多数人家已经睡了,一片漆黑里,只有几处红色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摇晃晃。
两人推杯换盏,及至深夜,洛疏舟已经有了三分醉意,被夜风一吹,未免起了些凉意,他紧了紧衣领,看着身侧越喝越清醒的人,问道,“族长打算如何母蛊?”
景阳自小修习蛊术,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彻底将母蛊封印,好让纵蛊师免受疯癫之苦,当初,巫医族内乱,打断了母蛊的封印,少族长借尸还魂,改头换面八年有余,而今重返巫医族,关于母蛊的封印也确实还提上日程了。
戚景行侧首看了他一眼,忽而笑道,“怎么,你怕我撒手不管了?”
洛疏舟不置可否,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这个顾虑,母蛊威力太大,若不能彻底制服,对于巫医族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封印母蛊,是景阳少族长与生俱来的责任,于洛氏一族,算是大功一场,说句实话,他当初愿意帮助戚景行,也是希望有朝一日,他可以不计前嫌,继续帮助巫医族摆脱蛊虫的控制。
毕竟景阳少族长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
可……物是人非,如今的戚景行却当不得良善之辈,他确实是担心,如今的戚族长是否还愿意为这个曾经背弃过他的部族,忍受封蛊之苦。
戚景行自是看出了他的顾虑,嗤笑一声,一手撑地站起身,夜风将他的衣袍吹的猎猎作响,他看着脚下这片熟悉的土地,“封印母蛊是母亲的心愿,我自然会替她完成,也算是……报答数十年的养育之恩。”
他口中的母亲,指的是巫医族的上任族长,他已然脱胎换骨,与那威严的老族长也就只剩下十余年严厉的苛责教养。
但恩情,总还是要还的。
戚景行擡头看向布满星辉的夜幕,轻轻笑了笑,死而复生的伊始,他还总是梦见母亲,怒斥他为何还未将母蛊封印,为何还不能还族人一片安宁,可后来,那梦境就淡了,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鲜血和洛玖狰狞的笑容,到如今,他忽然才发现,竟已经不大记得母亲是长什么样子了。
洛疏舟也跟着站起身,对着戚景行长揖作礼,恭恭敬敬道,“族长高义。”
“当不起。”
戚景行但笑不语,从地上拾起一酒壶,连杯子也不要了,就着壶嘴一气灌了下去。
未过多久,洛疏舟再次开口,“属下还有一事。”
“是关于洛玖的?”此时戚景行早有预料,他扣着洛玖迟迟未有动作,是因为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置他,但整个巫医族,恨他的大有人在。
“长老们已经来问过我好几次了,不知您意欲如何处置洛玖?”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酒壶砸在破烂的木头上,碎成一片,戚景行并未说话,但他面上的表情着实算不上好。
洛疏舟想了想,撩袍跪下,也不言语。
山间寂寥,一时只剩风吹朽木,年久失修的咯叽声,沉闷又刺耳。
戚景行缓缓转过身,喜怒不辩,似笑非笑。
洛疏舟本已做好了承怒的准备,忽闻头顶沉闷的嗓音,“疏舟,八年,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诧异地擡头,戚景行正看着远方明灭的灯火,让他无法捕捉那双眼睛里的讯息。
“你陪我,去趟地牢。”
巫医族的地牢,算不得如何阴森。
关押洛玖的地方,在最里头,沉重的铁门被打开,地牢简陋,四面铜墙铁壁,只有一张小小的方桌,和一个布满油污黢黑的小凳。一人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堆稻草上,听见动静,也全不在意,仍旧一心一意地拿着小石头在墙上刻着什么。
戚景行缓步上前,来到那人身后。
地牢是精铁铸就,刀化不开,火烧不化,此时冷硬的墙面上却有许多浅浅的刻痕,他细细数了数,加上正在刻的,一共十九道,正好是洛玖被关进地牢的日数。
“你来了。”
那人完成最后一道刻痕,转过身。
他还穿着祭祀的衣袍,眉目清俊,发髻整洁,即使身陷囫囵,也没有丝毫阶下囚的狼狈。
戚景行一时间百感交集,再次见到这个无比熟悉的身影,他心中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愤恨,反而从心底里生出些许迷茫的悲凉。
理智终归泯灭不了感性,他曾经太过于信任洛玖,以至于到了如今地步,本能还是让他卸下了些许防备。
诚如他所说,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杀身之恨,夺族之仇,他恨了太久,如今有些累了。
洛玖凝视他许久,那是一双桃花眼,眉目含情,总透着三两分暖暖的笑意,他悠悠然道。
“我还在想,你要在第几天才肯来见我。”
“你就不怕我也像你那样,到死都不来见你吗?”
“怎会?”洛玖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不可思议的表情,“我的阿景,不是那样的人。”
戚景行的表情一瞬间变作厌恶,但洛玖浑不在意,继续说道,“十日,我原本猜测的日子是十日,”他指着铁墙上一道比较深的刻痕,道,“可你迟了九日,阿景,这么多年不见,你修了些硬心肠出来,
虽然不多,但我却很欣慰。”
戚景行看着他,目光冷肃,“这么多年不见,你也修了一副狠辣恶毒的心肠。”
“狠辣恶毒?”洛玖轻轻眯了眯眼,似乎不大习惯听见戚景行用这样的词形容他,过了一会儿,他拍拍身侧的稻草,“坐下吧,你这样站着,我看起来有些困难,容易脖子疼,你知道的,用了你的血之后,我虽然有了纵蛊的能力,可身体却差了很多。”
戚景行瞧了眼厚厚的干草,俯身坐下。
离得近了,便有淡淡的酒味钻进鼻子,洛玖有些诧异,“你喝酒了?我记得你以前不喝酒的……”
很快他又自问自答,“哦…也是,很多年过去了,我变了,你也变了。”
他一只手攀上戚景行的肩膀,身体向后靠去,成了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指腹在戚景行华贵的衣服上细细摩挲,玩味道,“我听说,你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男人,你对他很好,百依百顺?”
他低低笑了声,凑到戚景行耳边,“阿景,我竟不知,你还有龙阳之好。”
距离太近,他的胸口已经贴在戚景行背上,透过薄薄的衣物,能感受到他稳健的心跳,洛玖细听了听,不快也不慢。
“阿景,你有些冷淡了,往日里,你很喜欢这样贴着我的。”
伸向衣服里的手忽然被抓住,洛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越笑声音越大,最后已经直不起腰,捂着肚子,在草堆上直打滚,些许干草沾在头发上。
凌乱,张扬,放肆。
他笑够了,躺在草堆上,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喃喃道,“早知如此,当初我不该要你的血,我该……要你的人。”
他说的十分认真。
可他的话,从来都是三分真七分假,让人无从分辨。
戚景行盯着他看了许久,一字一顿道,“你说的那个男人,是我的心上人。”
洛玖微微一愣,他看见了深藏在戚景行眼底的温柔,如春水一般,让他忽然间忘了言语,过了一会儿,他又笑了,“心上人……心上之人……”他用手点了点戚景行的胸口,“那你同他有同我一般亲密吗,有同我一般无话不说,没有任何秘密吗?”
戚景行神情阴郁,眸色冷寂。
“哈哈~”洛玖忽然爬起来,死死盯着戚景行,肯定道,“你没有,你做不到,你的这颗心,早就已经碎在了八年前那场内乱里,心都碎了,又何来心上之人。
这样很好,这样我就没有那么多嫉妒了……”
话音未落,洛玖猛然间脖颈剧痛,巨大的冲击让他撞上坚硬的铁璧,一双手正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力气大的惊人。
洛玖眼前发黑,他想咳却咳不出来,抓住那只手,脸涨成了猪肝色,伸出脚去踢,但他武功被废,经脉俱断,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戚景行厌恶憎恨的目光在他眼前放大,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吞入肚腹一般。
“洛——玖——”
“嗯……咳咳,你要……杀了……我,那就……咳咳,来啊。”
“你想死?”戚景行慢慢松开手,冷眼看他痛苦地蜷缩在地面。
洛玖吐出一口血沫,擦了擦嘴,他跌跌撞撞爬起来,捂着胸口,又变成了那一副云淡风轻,眉目含情的模样。
“洛景阳,既然已经逃离了这个地方,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就这么消失的干干净净不好吗,你就非得要回来,与我作对!!
“你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地方,长生殿是你的枷锁,盲山是你的囚笼,你曾经信誓旦旦地同我说,总有一天,你要逃离这个地方,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一把扯住戚景行的衣领,“你就这么放不下你的族人,你的权利,你的地位吗!!”
“为什么回来?”隐在黑暗中的眼眸擡起,眼尾下压,嘴唇上挑,露出诡异的笑容,“自然是为了找你报仇!”
洛玖微微一愣,他失力一般松开手里的衣服,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出现了一丝恐惧,颤颤巍巍地往后退。
他退一步,戚景行就往前逼近一步,直到后背撞上墙壁,退无可退。
两只手被攥住,按在头顶,戚景行欺身压上,洛玖还来不及看清他的脸,耳畔传来“噗嗤”一声。
随即是一阵“凄厉”的惨叫。
生了锈的匕首从左手手心插入,从右手手背穿出,将洛玖死死钉在了铁璧上。
“这是我从景阳的白骨上取下的匕首,那三个月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加诸在我身上痛苦,如数奉还给你!”
“我为什么回来?我回来就是为了弄清楚,到底是我哪里做错了,还是我本身就养了一条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果然……是回来报仇的。”血顺着手腕流过胳膊,滴滴答答落在苍白的脸上,他疼的嘴唇煞白,浑身颤抖,脸上却是笑着的,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当初让人在你身上插了五把匕首,还有四把呢,为什么……不一起?”
“你不必心急。”戚景行从怀中取出四把匕首,整整齐齐地搁在方桌上,匕首颜色暗淡,刀锋处生有红锈,一看就是陈年旧刃,“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慢条斯理地从四把匕首中选出一把,来到洛玖身前,先是贴身地为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那动作算得上温柔。
“你说的不错,这么多年不见,我确实修了一副硬心肠,虽然不多,但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少。”
他握着匕首,将生了锈的尖刃抵在洛玖肋骨下方,“五把刀刃,肋骨下方的最疼,因为它牵连着心脉,一呼一吸,都会扯着这个地方,一跳一跳地疼。”
他微微用了点力,匕首刺破皮肤,殷红的血渗出来,“为什么要背叛我?”他问道。
洛玖因为疼痛而蹙起的眉头很快又舒展开,匕首刺得不深,却正巧在他的肋骨上压着,他觉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难,像是又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一点一点往下碾,他有些受不住了。
“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