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春意阑珊(十)(2 / 2)
“哪里来的小贼,胆大妄为,私闯皇宫。”她靠到树下质问,清楚是皇城司的人,绝非善类。
“将,将军,奴,奴——”
苏涅辰不耐烦,忽听摘星楼上有人尖叫,她心里一揪,几步过去,正看到上方掉下个人,来不及琢磨,飞身向前,瞬间将对方揽进怀中,双手撑住,落回地面。
熟悉的茉莉花香袭来,让她的心怦怦直跳,定睛看,果然是十七公主。
苏涅辰吓一跳,连忙去瞧有没有伤,“公主,唔——”冷不防被霜雪捂住嘴,看对方呼吸急促,“驸马,我没事,但你要叫得大声点!”
她愣住,不知公主意欲何为,瞧人家掏出个小包,指尖一触,鲜血砰地迸溅满身,霜雪慌忙问:“驸马爷在战场有经验,你看我像不像重伤啊!”
苏涅辰哭笑不得,“殿下要干什么,那么高摔不死也得残,万一臣不在,如何是好。”
少将军脸色凝重,看得出生气。
霜雪想解释,却听耳边响起脚步声,肯定来了不少人,楼上的十公主也慌忙往下跑,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疏忽,只得紧紧抓住对方手臂。
“驸马别气,天大的事回去再说,你就听我的,千万要说没接稳,受了伤。”
说罢两眼一闭,假装晕过去。
苏涅辰无语,“殿下,你这个样子也不像啊——”
霜雪睁开一只眼,另一只还闭着,“啊?怎么不像。”
“事发突然,眼角吓出泪才合理。”
十七公主点头,可她哭不出来。
苏涅辰笑笑,伸手在对方腰间拧了一把,“痛,痛——!”霜雪忍不住叫出声,从小长在宫里,身娇肉贵,一次手板子都没挨过,哪受得了这个。
顿时吓坏旁边的少将军,她原是有些气,天大的事也不该拿命开玩笑,但看公主眼眶发红,心里打鼓,自己下手太重,真该死!
须臾间,一堆侍卫黑压压围上,瞧见驸马爷抱着浑身是血的十七公主,一个个吓破胆,侍卫长立即派人请御医,不大会儿,几个着绯红官袍之人赶到,衣袖翻飞在空中,跑得气喘吁吁。
为首是个年轻人,迅速打开药箱,先仔细清洗,包扎伤口,又给公主嘴里塞药。
动作利索,后面的御医都插不上手。
苏涅辰只操心刚才放到公主嘴里的药,该不会吃出毛病来,这个御医也奇怪,明明腿上没伤,还给绑个里单层外三层。
翰林太医院长之子丰抒羽拱手一拜,“驸马爷,公主伤势没有性命之忧,但需好好养身体,还是先回府中休息,臣会一直跟着,不出半个时辰就会醒来。”
言之凿凿,苏涅辰心领神会,自己人啊!
怪不得手脚极快,这是怕人发现。
“多谢,我就带公主回去。”
丰抒羽点头,还没站起来,却见前方侍卫呼啦啦自动分开两边,一排排整齐下跪。
大太监高文荟的声音响起,“陛下慢走,别急,别急——”
一边还有柳贵妃念叨,“公主呐,十七公主在哪里,有没有事,急死人了啊。”
黄帝走下车辇,心急火燎,先是苏涅辰的事惹人烦,临到近前有又听说十七公主坠楼,柳爱妃生辰竟出这么大乱子。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柳贵妃扶上皇帝,后面还跟着乌泱泱大堆人,也顾不得摘星楼乃宫中禁地,一下子全涌进来,瞧见苏涅辰抱着公主,血迹斑斑。
寂静无声的摘星楼顷刻间炸了锅,有人喊叫,有人哭,别管心里怎么想,看上去都像十七公主的亲人,恨不得替对方去死。
苏涅辰蹙眉,寻思自己是不是也该以泪洗面,但哭不出来,胸中憋着一股火,气得很。
她方才心口狂跳,就怕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上一次感受到这种恐惧,还是父亲战死沙场之时。
整个摘星楼一片乱糟糟,高文荟瞧着皇帝的声音都发颤,“快,快,宣丰自秋来!”
丰自秋乃太医院掌院,艺术精湛,皇帝最为信任,眼见着高文荟已经颠颠跑出去,丰抒羽向前几步,施礼道 :“陛下,丰掌院今日有事不当值,臣适才看过公主,并无大碍,就是伤到腿,已做过处理,只需静养几日。”
“当真如此!那为何公主仍昏迷不醒。”瞧眼前人如此年轻,天子满腹狐疑,脸也沉下来,“你若信口开河,公主有个闪失,我可抄你全家!”
丰抒羽下跪,信誓旦旦,“臣以项上人头担保公主无忧,不出半个时辰就会醒,但——”环顾四周,人群叽叽喳喳,吵闹如集市般,无奈道:“陛下,公主不能待在这里啊!”
天子心里急,围着霜雪左顾右看,旁边的柳贵妃接话,“御医说的对,还是先让公主随驸马回府修养,等醒了再给陛下来信。”
皇帝点头,顿一下又摆手:“不要回将军府,就留在宫中,醒过来我才能放心。”
话音未落,只见十七公主的眼皮动了动,众人又是一阵骚动,霜雪缓缓张开眼,先是愣住,呆呆地看向四周,半晌才长出口气。
“父皇,孩儿——以为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泪如泉涌,气若游丝,楚楚可怜的模样揉碎老皇帝的心。
这个女儿气性大,自从皇后离开就没和自己亲近过,平时也是副冷冰冰姿态,如今吓得换个人,柔柔弱弱,哪能不心疼。
“父皇,孩子委屈,孩儿——”脸色苍白,只是哭,“孩儿是不是已经摔死了——”
“雪儿不要胡说,只管放心,万事有父皇做主。”
霜雪方才止住哭声,可怜兮兮, “父皇,孩儿想回家修养,宫里——太乱。”
皇帝心如刀割,忙不叠答应,“哪里都行,但外边没有宫里换药方便。”
霜雪伸手狠狠抓一下苏涅辰,对方明白,连忙回话,“陛下,不知能不能请丰御医跟上,就住到苏家,好照顾公主养伤。”
天下子方才记起仍跪在地上的丰抒羽,扭头问:“爱卿也姓丰?莫非丰家人都会看病,你也不比丰掌院差啊!”
总归公主醒过来,皇帝放了心,连称呼都亲昵许多,丰御医拜拜,“臣丰抒羽,谢陛下擡爱。”
后面跟着的太医院官员也想讨赏,纷至沓来,跪至近前,“陛下,丰御医是丰掌院家的公子啊,不只艺术高超,还得了今年春闱头名。”
原来如此,虎父无犬子,天子大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随即下令对方跟到将军府,只需专心照顾公主,太医院之事不用搭理。
说罢微微擡眼,凌冽目光落到众人身上,中庭内立即安静下来,大家垂眸低首,知道天子有话要说。
“太子呐?”皇帝冷冷地问。
冷霜檀快步向前,他今日并没在玄液池看戏,听十七公主出事才匆匆赶来,刚站稳脚跟。
“儿臣在。”
皇帝清清嗓子,自是一股天子威严,“十七公主从摘星楼跌落,以及苏家私藏戏子之事,你去查个清楚,摘星楼乃皇家禁地,不能无缘无故就算了。”余光瞥向旁边怯怯的十公主乐姚,语气一沉,“凡是涉及之人,无论尊卑,大将军苏涅辰,兵部掌固龚逸飞,还有——十公主,十七公主,自此都不可私自外出,随时等待传唤。”
太子领命,整个摘星楼前鸦雀无声。
唯有屋檐下的五彩锦旗,随风吹起,起伏不停。
一辆马车将十七公主送回大将军府,夜深人静,栖凤阁内烛火通明,碧纱罩内,霜雪靠在紫金鸳鸯枕上,瞧暖莺与寒艳哭啼啼走出门,长出一口气。
“都说了没事,还能哭成这样。”她抿唇笑,挑眼看在边上倒茶的苏涅辰,晓得对方心里还压着火,悄声道:“驸马,我有话讲。”
苏涅辰用手试了试青瓷杯的温度,递过来,“公主真沉得住气,这会儿才说。”
霜雪伸手一拽,娇娇俏俏,“现在才安全。”
她把她亲昵地拉到身边,压低声音,“驸马今日是追十姐姐才到的摘星楼吧,你可知自己早被算计,说起来还要多亏寒艳机灵,前几日清明祭祀,她看见舞儿与一个人说话,隐约听到摘星楼,工部,还有上官侍郎,回来讲给我听,我想着上官梓辰这个人心思太深,所以专门找舞儿来问。”
“这么说是上官梓辰引十公主去的摘星楼?但和我有什么关系——”
霜雪哼了声,“那你问问自己啊!是不是近日特别留意十姐姐,让人抓住把柄。”
苏涅辰心里一沉,她只是担心乐姚会出事,毕竟儿时有过交集,虽然对方已完全记不起来,可也不想让公主误会。
“殿下,十公主的事——”
“成了,先说要紧的。”霜雪摆摆手,她晓得她这个人表面桀骜心里软,但绝做不出过分的举动,接着道:“确实是上官梓辰引来的十姐姐,不过我那会儿也不知道,只听舞儿承认对方是个同乡,在工部郎中李子涵身边应承,接到差事要修建摘星楼,说是修和拆差不多,那些楼梯与栏杆越发不稳了,驸马想想,哪里会有这种事?”
苏涅辰瞧她一双眼珠子熠熠生辉,聚精会神分析事时有种说不出的俏皮感,适才的气便消一半,轻声问:“可单凭这些也不能联系到上官侍郎?”
“怎么不能,驸马别忘了,兵部可是尚书省直接管理,我还知道上官梓辰很快就会坐上兵部第一把交椅,摘星楼不比别处,一般人动不得,李子涵不过一个小小的工部郎中,还敢打摘星楼的主意吗?何况——”
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目光一凝,“我问你,为何用别人换掉萁雨儿,那是给柳贵妃贺寿,你还嫌别人手里的枪不够使?”
苏捏辰噎住。
对方叹口气,“驸马是想让龚逸飞难堪对不对,觉得他会吃哑巴亏,因为不敢认与萁雨儿的事,所以就压下来,好驸马,战场上刀光剑影,直来直去可以!但内朝可是另一回事,龚逸飞与上官梓辰都不是省油的灯,肚子里八转七弯,如果能把你拉下来,就算牺牲掉龚掌固,也不稀奇。”
十七公主太清醒,又如此聪慧,心细如发,苏涅辰佩服,“臣领教了。”
“我的话还没完。”霜雪抿口茶,苏涅辰一边端来桃子,放到对方手中,“不急,先润润喉,臣洗耳恭听。”
驸马爷的语气总算温柔起来,霜雪松口气,发现自己也有点怕她。
“我起先只觉得奇怪,后面听戏发现不是萁雨儿才起疑,所以大胆赌一把,自己先到摘星楼,不大会儿看到十姐姐来了,然后又瞧见你。我问她为何会在此处,十姐姐也糊涂,说接到张纸条,上面写的是杨妃,摘星楼。她心里打鼓,不知谁拿死去的母亲玩笑,所以才中计,整件事目的很简单,就是为套住你。”
苏涅辰恍然大悟,“明白了,怨不得皇城司会找人跟着我,他们先以圈养戏子把注意力引到我身上,再带众人捉奸,说我与十公主有私情,摘星楼的栏杆不稳,也就说十公主会坠落,那我肯定会救,两人纠缠一起,打死也说不清。”
霜雪点头,“驸马爷聪明。”
“是公主聪明。”
她的目光灼灼,眼波一转,藏了些惊叹与艳羡,又化成百转柔情。
看的十七公主低下头。
“可即便如此,公主也不该从楼上跳下,无论何事都不值得以身犯险,再说也该提前知会我一声啊,活活吓死臣。”
“早点告诉你就不真了。”说着咬口水蜜桃,甜润一下就到嗓子里,红唇莹润,神色飞扬,像个调皮捣蛋成功的小孩子。
“本公主就是要把事闹大,上官梓辰与龚逸飞都是举重轻重之人,随便找个奴婢顶罪太容易,才肆无忌惮,如今好了,皇帝让太子查办,我兄长明查秋毫,一定把他们从云端拽下来,以后驸马才可安稳。”
做了这么多,差点摔成重伤,也不过就为这句话吧。
想保自己安稳。
她是堂堂护国将军,战场上厮杀拼搏,历来只有保卫别人的份,没想到有一日还能被人保护。
被一个娇娇柔软,矜贵无双的公主,一个坤泽,捧在手心。
一颗白里透红的桃子,圆润晶莹,剥开了皮,蜜汁便流出来,落到手上,霜雪甩甩,以往都是暖莺切开让她吃,不过驸马爷又不会伺候人,也不介意。
苏涅辰方才觉得自己毛手毛脚,取手帕来给对方擦手,突然发现霜雪指尖有几道擦伤,眉间一簇,还说没受伤,难道这不是!
“殿下疼不疼?十指连心,也不吭声。”
霜雪低头瞧,两只白嫩的手上却有几道划痕,可能是抓栏杆的时候碰到,一直太紧张反而没知觉,让苏涅辰一碰,桃子汁又蛰,倒疼得很。
她嘶嘶几下,忍住,“还好。”
声音发颤也不耽误嘴硬,苏涅辰沉下脸,大将军的威严瞬间就压过来,“殿下如果再伤着自己,我可不答应。”
淡淡的霸道,让霜雪愣了下,点点头,乖巧得仿若一只受惊吓的小兔子。
苏涅辰目光还落在手心,发现公主右手中指下有颗红痣,像个血珠子,在雪白皮肤上极其显眼。
“殿下手心的痣天生就有?”
霜雪垂下眼帘,这是当年对方打破霁色花瓶,她用手去握,划伤所致,可惜这个小田舍奴也没见过,轻声回:“——是旧伤。”
“那一定划得很深,不知什么东西?”
“花瓶,碎了的花瓶。”
她擡眼瞧她,如水光粼粼,想人家能不能记起来曾经打过一个花瓶,还弄伤自己的手。
苏涅辰正欲开口,忽听门响了下,暖莺声音传进来,“公主,驸马爷,丰御医求见。”
苏涅辰忙说请,回头问霜雪,已是换了话题,“这个御医又怎么回事,显然也是公主的人?”
霜雪捡起边上的外衣穿,“嗯,我从小独来独往,没几个熟人,唯独丰抒羽是个例外,他这个人机灵,以前我们在崇文馆里读过书。”
公主与太子一样,到了一定年纪就由专门的先生教书,也会找达官贵人的公子与小姐陪读。
她下午听到对方是太医院掌院的公子,自然出身不凡。
苏涅辰笑道:“确实机灵,谎话随口就来,说起来今日公主的表演也是一流,让人刮目相看。”
霜雪捂嘴笑,前方丰抒羽提药箱来到碧纱罩外,一拱手,“公主,驸马,臣来看看殿下的伤。”
滴水不漏,那是看到侍女仍在。
苏涅辰应声说好,吩咐暖莺出去弄夜宵,才将对方带到榻边,丰抒羽松口气,一直端着也挺累。
屋里只剩三人,大家都自在许多。
“丰御医,真是多谢。”霜雪笑吟吟地开口,伸手请对方坐下,“难为你什么也不清楚,就跟着我胡说,还特别应景。”
她很少对人热情,惹得苏涅辰心口跳。
看来两人关系好得很。
丰抒羽唇角上扬,露出一副熟络姿态,“只要是公主的吩咐,臣自然该照办,上山下海,在所不惜,何必问缘由。”
嘴真甜,苏涅辰靠在碧纱罩边发感叹,修身玉立,白净儒雅,比之前见过的上官梓辰还有书生气,不远不近能闻见对方信引味道,青草气悠然,原来是个坤泽啊!
还好是个坤泽,她兀自想着,但听说人家今次中了春闱头名,头名——岂不是出口成章,满腹锦绣。
心里竟然七上八下。
苏少将军情窦未开,不知道那叫做拈酸吃醋。
她待得心慌,走过来,坐在公主身边,低低笑着不搭话。
作者有话说:
苏涅辰:读书人有什么好,弱不禁风的样子~
作者:该吃的醋就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