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2 / 2)
白堕在山脚下强行用灵气追踪到了她,施青颜知道,这些也在意料之中。
当时她也问过无垠,若是被白堕捉到,那大概率是去不了九仙圣境了。
无垠却看着她,“仙尊说可以。”
九仙圣境几千年便会易一次主,距离上次白芊远出现,已经过去了快三千年。
现在正逢九仙圣境易主之时,没有被选中的修者不管是修士还是妖兽,都无法入内,如今的关山早就不是白堕长大的地方了,即便他修为再高也操控不了。
和白堕不同,施青颜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的灵体有别于任何物种,她是特殊的,于结界而言更是纯粹的,只要她强行破开关山的结界,只要动静够大,便会惊动仙境里的仙尊,也就会被圈禁押至九仙圣境问罪,如此,她就有了接触到新任仙尊的机会。
施青颜呼出一口气,好似没有察觉到身后的那强大的威压一样从怀里掏出第二颗驱崇珠,念动口诀,指尖发力,四周开始聚集小型旋风,珠心引爆————
关山在清晨迎来了第二声巨响,结界被炸开,她才止住血的左手重新开裂,可她也顾不上了,一股脑头也不回就入了第二层结界,甩开了身后的追踪。
她不知道到底要破几层才能惊动仙尊,可好歹是三颗驱崇珠得用完,如果现在就撑不下去,那后面也就更没了成功的可能。
剧痛一阵阵来袭,折磨着她时,她有些着急。
关山太大了,她从清晨找到正午,从正午找到日落,直到月亮再次攀上枝头。
第三重结界比想象中更难找。
她多次被阵法反噬早已伤痕累累。
她的左手伤口止不住,已有了坏损迹象,若持续下去这手估计就保不住了。
也就是这样没日没夜地寻测着,恍惚间竟然令她也感同身受了白堕那些无意义的,重复着的过往,此刻她竟然也拥有了坚定的信念,不可动摇的决心。
日夜更替,在入第二重结界的第五日,她总算是摸索到了第三重结界的入口。
她掏出最后一颗驱崇珠,轻轻抚摸着上面的暗纹,左手却不受控制地哆嗦,她一把按住自己手腕,将珠心嵌入了掌心,闭上眼睛念动口诀,指尖发力,阵法浮动,灵气汇聚————
第三声巨响在印着红光的日落中炸开。
她脸色发白,踉跄着入了三重结界,也终于感受到了与白堕威压截然不同地恐怖控制感。
从她踏入第三重结界的那一刻起就无法动弹了。
如同千万斤重的炉鼎压制于身,又好像无数根金针在刺痛着她神经,左手的疼痛被瞬间放大,她想要呼喊,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甚至做不到擡擡眼皮动动手指,连呼吸都无法继续。
也就是这时她才意识到白堕先前对她的震慑威压有多么温柔,比起这样碾压式的威压,她根本连一秒都坚持不了。
“大胆。”
从天而降地呵斥如重钟在耳边敲响,她被这能掀翻天灵盖的声音震得眼冒金星神志不清,几乎快要离魂,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怀疑自己或许有自虐倾向,面对这种如同掉到了火山石里面在被灼烧浑身上下密密麻麻的疼她竟然感到了欣喜。
找到了。
在一阵又一阵的强力灵气压迫下她感知能力全面下降,就当她浑身瘫软以为自己快要倒下时,那声音终于又将她半飞的魂魄给敲回来了。
“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敢来毁我清修,真是狗胆包天。”
此言一出,那几乎将要把人碾碎的威压陡然退散,眼前的视线重新恢复,目光逐渐清明,周身压力如潮水般迅速消失。
施青颜如同溺水上岸般大口喘息,她浑身汗涔涔,无一处不在发抖,面色如纸,左手血迹干涸,几乎就要跪下。
她强撑着意志,勉强擡起头,看到了一座她从未见过的宫殿。
比起南山或霁月教,这里显然才更符合仙人的气质,陡峭地崖巅之上悬浮着大殿直冲云端,身后的耀眼夺目的金光,脚下是万丈深渊,身后是悬崖峭壁,但凡再哆嗦一下就会掉下去。
她头晕目眩,勉强定住心神,还算端正行了个礼,听着自己心头剧烈跳动的心脏,哑着嗓子扬声道:“仙尊,打扰了。”
“冒昧前来有一事相求。”
“求什么求,你坏了我刚定下的关山规矩,自己说说,想怎么死。”
先前被震得晕晕乎乎,她完全没有发现这是个女声,此时才反应过来,此声音甜美娇柔,比起她的等级压制,声音的主人好像更加随性平和,若不是那震天动地的威压还逼得她喘不上气,这句话甚至听起来像是抱怨。
“仙尊仁慈,死前也能让我说两句遗言吧。“
面对数百倍不止的威压,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怯懦,不卑不亢平声看着宫殿,这话都没给里面的人留余地,确实是胆大包天。
不过殿里懒洋洋的嗯了一声,好像并不在意。
“我要高告发霁月教长老前掌门人白堕窃取仙书,偷练禁术,以权谋私。“
“....”殿内的女声觉得无趣,“你费尽周折进来就是为了告密啊..“
施青颜站直了身子,眯着眼睛盯着大殿,朗声:“请仙尊严惩。”
无垠同她说,仙尊曾经告诉过他,作为九仙圣境的镇守人,修行确实会更快,可对修真者的素质要求也更高,很多镇守者或许能力没有那么出众,天赋也不算顶好,但会管辖一些凡间教派的事情提升气度,这些事或多或少会给他们带来好处,总归也是他们职责的一部分。
“知道了。”殿内传来不甚在意的回应,“功过相抵,我且饶你一命,自行离开吧。”
左臂隐隐作痛,施青颜深呼吸一口气,她俯身又鞠了一躬,“还有件事。”
殿内已经有些不满,“还要告状?”
烈日灼灼,按理说修为练至金丹早就不会在意这些冷热了,可她却气虚血亏浑身滚烫。
她定住心神,恭恭敬敬鞠了个躬。
这次行的礼格外真挚。
说辞她已经在脑子里复习多遍,可真到了这时却还是不免得紧张起来。
“我想请您保我活下来。”
殿内啧了一声,很是不耐,“你这散修休要得寸进尺,我不是说了不会杀你吗?”
施青颜并不在意殿内仙尊的动怒,她敛眸,缓缓道:“白堕不日便会遇劫,以他现在都水平必然会遇劫失败,幸而我和他签订主仆协议,我会以我的精血去滋养着他,以确保他不会死,但前提是,我必须得活着。”
她说得极慢,声音平平,一字一句又非常清晰,就好像是说要去打坐那样简单,“能做到这一点的放眼整个修真界也就只有您了。”
殿内没了声音,她仍然以极其虔诚的姿态鞠着躬,仙尊不开口,她便不起身。
这个过程有些漫长,那些退散的威压又在无声无息的向她聚拢,迫使她的姿势开始不稳满头大汗,疼痛一阵阵袭来。
仙尊不是白堕,她并不会手下留情,她的审视比以往白堕对她的任何一次威压都要难以忍受,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久到她快撑不下去,久到她几步踉跄几乎要跌落悬崖,殿内的人才开了口。
“你身上并无禁术血契。”
威压退散,施青颜急促喘息着直起身子,直勾勾盯着大殿,哑声答道:“是。”
“但我马上便会和他签订这个契约。”
主仆血契,主要侧重点在于主和仆的关系,签订契约的两者,仆人将无条件为主人奉献自己,包括生命和法术,仆人需要依附于主人才可以生存,但同样,这个主人在仆人生命截止前,都只能签订这一个仆人,仆人死亡,自己也会一定程度上遭受反噬。
这是禁术,也是当年殷情和虎族稚子签下的那个契约,正是因为这份血契令虎族稚子为其挡灾死于非命才引出后面的种种。
此术和傀儡印同出一门,不同之处在于傀儡印有解,血契没有。
大殿里再次安静下来,烈阳正盛,她遍体鳞伤,狼狈不堪,却梗着腰,直直站立在大殿对面,迎着扑面而来的劲风,看到了九仙胜境的新任仙尊。
火红的裙摆遥遥挂在半空,迎面而来的女人背对阳光仿佛渡了金身,她比烈日更夺目,比山色更迷人,艳丽得和她身后素洁宫殿格格不入,她步步生莲,凌空而行,这位仙尊和施青颜印象里一面之缘的白芊远大相径庭,两位的风格全然不同。
女人吊着凤眸打量施青颜,“你倒是有点意思。”
显然仙尊已经猜到了她的心思。
施青颜抿唇没有说话,无垠告予她办法时的种种再次浮上心头。
渡劫,于修者而言是大难,千万年来渡劫成功的修士少之又少,多少修士都命丧于此,这是件极具风险之事,也是件不能选择之事。
但凡修者修为达到境界,天劫自然而来,不有没有准备好,横竖都是要抗,抗过了立地成仙,抗不过命丧当场。
唯一的不同便是天劫会应对修者的灵气而变换。
换言之就是本领越大天劫越难,本事相较于小,天劫也就相应放宽。
可即便是放宽,总归都是修士难以承受的威力。
当时的无垠说完后停顿了片刻,施青颜愣愣看着对方,脑子里却不由自主通过这些细枝末节的线索联想到了接下来的办法。
“你在我面前使用禁术,我一样会严惩于你。”女人打断了施青颜的思绪,一改原本懒洋洋的态度,她语调变得意味深长。
“只要您能让我先保住他的命,事后我会随您处置。”施青颜敛眸。
女人笑了笑,艳丽绝美,朱唇轻起,兴味不已,“凭什么?”
“白芊远您应该知道。”
女人挑眉,哦了一声,“那又如何。”
“白堕是她外甥,可以说您能登上此位也有一部分白芊远的功劳,若不然,现在在此位上的应是白堕。”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施青颜依旧说得毫无畏惧,女人盯着她,她瞬间便感知到适才褪去的威压再次合集导致体内气血翻涌,灵气横冲直撞迫使她闷哼一声,咳出一口鲜血。
她眼前泛白,可仍然继续道:“.....于情于理,您都应该帮忙。”
女人嘴角挂着笑,眼底却寒意翻涌,“你在威胁我?”
施青颜吞下满嘴铁锈味,“不敢。”
女人细细的打量她,目光转冷,凉凉道:“你知道你要做什么吗。”
“......”施青颜和这个艳丽得过分耀眼的女人对视,轻声道:“知道。”
她要和白堕签订血契,在渡劫前让白堕被重伤继而使天劫降低难度,再在遇劫时通过引渡天劫之威到自己身上,帮他分担痛苦,让其存活。
“那你知道,用这种方法让他活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施青颜停了下。
想起那时的无垠和她说的后果。
渡劫失败,但活了下来,天道便会默许此人命不该绝,会给这位修者一份特权。
修者的修为、灵气、心智一一清散,样貌心性皆会倒退至刚刚出生,为显天道的仁慈公平,让修者有了再来一次,重活一世的机会。
“我知道。”她说。
女人容颜昳丽,“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施青颜沉默片刻后,目光变得柔和,轻声道:“我所爱之人。”
“嗯.....”女人拉长了尾音,似乎觉得施青颜现在这副模样格外有趣,她来回踱步,饶有兴致,“所以你也知道,即便你现在和他签订了契约助他活下来,他再次修行时,会遗忘你。”
她停了停,盯着施青颜的眼睛,似乎想看她能否做出别的反应,故意放慢了语速
“而于此同时你会因为天劫被反噬、衰老,继而默默无闻的死去。”
她静静和女人对视,攥紧了掌心又松开,“是。”
女人看着她,略带嘲讽的笑了,“凡人总是自不量力,自我感动,从不去想这样是否值得,活在世上到底为了什么。”
值得?
施青颜平静的看着女人。
那时无垠同她说完这些后,也问过她类似的问题。
“我不会勉强你,你想清楚是否真的愿意。”
愿意和值得,确实有些不情愿的意味。
那么,要怎么来界定呢?
施青颜知道她和白堕之间存在差异的观点冲突,只是因为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太短暂了,她舍不得也不愿意因为那些无谓的事情和白堕争辩。
在她所受的教育里一直表达着的是生命的可贵以及对爱的认知。
很长一段时间她对自己在异世的遭遇感到不公和愤怒,可她无能为力,只好被动接受,亦将这种接受的观点传达给了白堕。
她不喜欢白堕乱杀无辜,不想让他陷入走火入魔的困境,祈祷他可以活下去。
她和他在一起,那么,这个瞬间他们便属于彼此,只要珍惜现在就好了。
她毫无保留地对待对方,也理所当然接受对方的爱意。
故而她尽量不表现出来不舍,也竭力让自己不要过于留恋,以便可以体面离开。
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自己还有回来的一天,甚至不知道自己还会继续活着。
所以她在和他诀别,对于被迫的分别,她虽不接受,但却做过某种程度上的准备,也希望白堕也有这种准备。
给他留下了那颗驱崇珠,或舍弃或成全的跟他说让他少爱自己一点,都是她无计可施的最后留恋,她还有很多遗憾,尽管不愿意、厌恶又排斥,可那又怎么样,她确实死了,死在了那一刻,死在他的怀里。
在离开的瞬间,所有事情就没有办法还原了。
她清楚的了解这一事实。
这也是就算回到本世界的她浑浑噩噩,不甘心地研究下已经找到了回去的方向,也想过要回去,但始终还是没有回去的原因。
在她的认知里,她无法为未知买单,并本能觉得为爱情放弃生命或为爱去拼搏不确定是过痴傻的行为,这样的行为下她会舍弃自我,也会没有了作为人的尊严。
她甚至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意外再次回来,她会持续压抑自己的想法,强迫自己去转移注意力,说不定再过几年她就会尝试放下,然后展开另一段恋情。
所以即便是回到了这里,她对白堕也保有余地,既算潜意识里不接受白堕有新伴侣的事实,可若不是发现了他的破绽,她一定会和当年一样让自己保留体面的离开。
她的生气和愤怒,多数是基于白堕的不坦诚,因为她下意识选择相信过去了一千五百年,白堕会和她有一样有别的想法,不敢也不愿意去接受另一种可能。
那种看完他过往时痛苦和恐慌再次浮上心头,她觉得胸口钝痛,呼吸里都带着尖锐的刺痛。
发现真相的那一刻她很茫然,很想质问白堕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虐待自己?
为什么不听她的话?
为什么不更自私一点??
为什么不仅没有忘记她,甚至舍弃了自我,放下尊严,用和她截然相反的方式在寻找她。
用了一千五百年,把自己都搭了进去。
她想不明白,也根本无法明白,因为迷茫过后迎头盖脸砸来的便是密密麻麻无孔不入的疼,疼得她喘不上气,疼得她失去了所有力气,疼得她几乎开不了口。
这实在是太过于沉重又痴缠的情谊,如同灵蛇一般将她缠绕包裹,密密麻麻无孔不入地渗透着—————
她一直觉得自己足够了解白堕,却在这时才发现,对方更懂她。
她不喜欢被束缚,向往自由和洒脱,也只是一介俗人,承受不住如此紧迫相逼、深沉又不求回报的爱。
时机太不凑巧,也怪她回来得太迟了。
他深知她一定会因为他的行为而愧疚,并永远被迫背负这份责任,直至他死去,也并不会快乐。
施青颜想起了他总是阴鸷的容颜。
冰凉的体温、莫名其妙的嘱咐、说了不念却依旧答应她无理要求的反常,终于在这时才给了她准确的答案。
也对,他本来就要命不久矣了。
那时的白堕有想过不值得吗?
也许想过,可他仍然继续了。
她几乎可以设身处地的想到对方面对自己时的纠结。
他还是想要自己记住他,不论用哪种方式。
在他给她的规划里,她只用平凡的活着就好,对于自己只是零星留下的细碎的线索,最终她会不会发现,能不能发现,那也无所谓,就好像这只是他留给自己的一个念想。
为什么?
她忍不住又要质问,为什么要到了这时还在为她着想,她何德何?
她凭什么能要白堕待她如此,又凭什么觉得白堕不值得。
直到现在。
在已经穷途末路的当下,得知他的过往以后,她的痛苦也好,悲伤也罢,这些都比不过那声音在她脑子里叫嚣着让他活下去。
这时,她才迟钝的察觉到那些自私利己和不愿意承担责任,都是源于放弃才带来的痛苦。
就如同当年白堕为了复活她那样————
即便她清楚知道白堕会遗忘自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展开新的人生,即便她明白白堕不会同意,即便她已经变成了原本她最看不起的,将自己低到尘埃里的人,即便如此,她也依然愿意。
原来当事件重复发生时,她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也会去。
她心痛、害怕、惶恐却欣喜若狂。
她本能害怕这样痴缠的爱,却又在心中可耻的享受,诚惶诚恐却无比在意。
比起肉|体上的苦楚,心脏如同被揉碎成粉末才更令人痛不欲生。
这些也并不是基于现如今她已经背负上了这份沉重的感情,而是得到了回应的热烈,是本能、是潜意识,是理智之外,是从未有过的意念,猝不及防,来源便是他值得。
不管以前现在还是以后,不管他要不要想不想。
在她想清楚这一点后,她忽然拥有了从未有过的释然。
他们的关系,藕断丝连,纠缠不清,拧巴别扭,却无法切割。
面前神色倨傲的女人还在等着她回答。
她很难表述出这到底是为什么,她自诩聪明,可却也现在才明白。
如果真要揉碎了掰开了讲清楚,那大概,也就是比想象中更爱他罢了。
那到底什么是值得,为什么会不愿意呢?
因为无法计算,所以这些并不是问题,也根本不用思考。
她一定要让他活下去。
“我不过是做出了和他相同的选择。”
她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