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2 / 2)
“但你作为泛信者,可能无法领受荣誉。至于你那位好友……这或许对她的处境有益,我不确定教会将如何裁决。”
“啊,用不着了。”埃丝美拉达愉快地笑了起来,“我正要告诉您,我的好友,欧也妮·格兰杰已经解决掉了她所背负的债务。”
“教会将在近日更新名录,恢复她的名誉与权限。”
维恩为这个突然的消息愣了一下。
那笔巨额的债务也能被还清吗?他看着女商人和她带来推销的商品、以及冒险中的收获,不禁想知道她们究竟做过多少辛苦危险的事情。
“请您收下这份礼物,分享我们两人的喜悦。”
埃丝美拉达很喜欢维恩这种意外的表情,笑着说,“或许,下一次会是她亲自登门拜访,来感谢您过往的帮助。”
虽然维恩常从埃丝美拉达的口中得到关于欧也妮的信息,但这么多年来他更常打交道的还是埃丝美拉达。
欧也妮获赦和即将来访的消息,令维恩感到稍稍陌生和难以应对。
他自认为和那位女学生并没有太多交集和交情。
如果欧也妮有能力摆脱那笔债务,重归教会,再加上她格兰杰家族的出身,想必能成为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他应当怀着功利的心态,作好迎接她到访的准备。
可老于世故的教导主任,没有就势请女商人转达殷勤奉承的话语。
他从茶桌下的侧格里,拿出已在那存放了好几年的物品,递给对面的女孩,“那么,我希望再见面时,她在礼仪和谨慎上有所进步。”
埃丝美拉达打开那个木盒,看见静静躺在其中的两条缎带。
教导主任不会一直在等她提出要补充缎带的求助信息吧?
不止欧也妮,连埃丝美拉达都有份。或者他就是想趁此机会也送给埃丝美拉达?
埃丝美拉达很感激教导主任的好意,但对于对方苦口婆心的教诲和期待,她充满遗憾地说道,“我想可能不会。”
唔,在校的学生可无法安然无恙地欣赏到教导主任现在的表情。
“我听说,新的隐秘学院正在筹建中了?”女商人轻快地转开话题。
“这是内部消息,你从何得知?”
维恩只问了一句,又点点头,“哦,你们的确应该得知。”
他起身走到书桌前,从那堆资料中抽出一张蓝图,拿回来递给埃丝美拉达,“新学院的地址,是过去的格兰杰庄园。”
“你那位年轻莽撞的好友,对这里可能会很熟悉。”
埃丝美拉达展开那张图纸,发现这竟然是新学院的建筑布局规划图。她能辨认出自己曾短暂生活过的那座庄园的轮廓。
维恩主任恰巧负责这座新学院建设中的部分工作吗?
难怪他终于有了晋升的机会,是赶上了新学院的设立,学派机构可以趁机扩充中级法师队伍的编制了呀。
埃丝美拉达知道维恩没必要将这张图纸出示给外人,是顾念到欧也妮的情怀才特意给了她这样一个机会。
她留意到道格拉斯曾经的书房会成为新的校长室。
一些庄园中的密室暗间被建筑师们测量并在图纸上标注了出来。
需要维护管理的大法阵的信息也被标记在图中。
如果欧也妮想在新学院修葺完工前,回到格兰杰庄园探险的话,这张地图能帮她省去许多探路和搜寻的工夫。
埃丝美拉达当然不能带走维恩的工作图纸,她用光幕终端扫描了一遍。【安姆】也自觉地帮她记忆备份下来。
“这就是妮妮的故居呀,希望我也能有机会参观拜访这里。”埃丝美拉达笑着说道,将图纸重新卷好,递回给维恩。
“她会重新入学吗?”维恩有些犹豫地问,又给出情报,“我听说,隐秘学院还保留着她的学籍档案。”
哈,道林·格兰杰在当年知道这件事情吗?
不,他应该不会在意。
埃丝美拉达半点也不为教会机构这种两头讨好、各自下注的行为感到意外。
“很遗憾,她不会再回学院了。”她笑了笑,“但她会一直是您的学生。”
年轻气盛,又大胆莽撞,再也不会被规则束缚手脚的那种学生。
维恩的面色很有趣,但他到底没有拒绝承认这位不听话的女学生。
“我会将您的礼物转达给您的学生的。”埃丝美拉达笑着说道。
“啊,我可以顺便捎点小饼干给她吗?”
在下午愉快的聊天中,女商人打听了格兰杰家族的事情。
维恩主任对此只听说过部分传闻,没有安塞尔的情报那么详细,但侧面证实了安塞尔给出的那些消息。
他与道林·格兰杰也只有当初的一面之缘,不能提供更多的消息。
埃丝美拉达清空了教导主任的点心库存,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座住宅。
下一站,是顺路去蹭同个住宅区里另一户人家的晚餐,哦不,是去视察珍妮和苏珊姐妹接受教育的情况。
她再次见到了苏珊。
苏珊已经十一岁多了,和欧也妮被退学刚踏上冒险旅程时差不多年纪。
苏珊成熟了许多,举手擡足颇有点小大人的风范。
她大概意识到了这个年纪不该再继续撒娇,但依旧无法克制住多年后再见到家庭教师埃丝美拉达小姐的欢喜。
苏珊独自接待来访的客人,安排晚上的菜单,带客人去参观她的书房和花圃,做得有模有样。
“珍妮不在家吗?”埃丝美拉达问起了她的姐姐。
“父亲这次出差带上了她一起,说要她帮忙处理一些事务。”苏珊答道,“她临行前很高兴,说会给母亲和我捎带外地特产的花种和食物。”
“她要是知道错过了您的来访,一定会很遗憾的。”
埃丝美拉达了然于心。
珍妮这位莴苣姑娘也快十五岁了。离与神明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
史密斯先生担忧她的前途,不放过任何锻炼子女的机会。
等他知道了“家庭教师”这次来访的消息,想必会更加紧张。
令埃丝美拉达微感意外的是,“你母亲居然没有同去外地?”
她对史密斯夫妇的鹣鲽情深可是记忆犹新。
“每到九月,母亲的身体就不大好,总有些头疼的毛病,没有赶上和他们一起出发去哈蒙特。”
苏珊抱怨地说,“她其实只是不放心留我在家。明明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了。”
哈蒙特。埃丝美拉达依稀觉得自己最近在哪听说过这座城市的名字。
“她头疼还没好全,最近每天下午都会待在房间休息,我让仆人们不要去叫醒她。”
苏珊满脸都写着“我可以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的表情。埃丝美拉达笑着接受了这位小大人的单独接待。
“您当初走得太突然了,我和姐姐想亲手种些花,等再见到您的时候送给您。”
“但挑选花种的时候,我想,不知道您何时才会回来,怕花活不到那个时候,”苏珊兴奋地介绍自己的妙想,“所以,我种了一棵树。”
埃丝美拉达忍不住笑了。
若照顾得好的话,多年生的草本植物也可以活很多年。但她理解父母照顾孩子偶尔的固执想法的心理。
更何况,苏珊最后的选择也不算很离谱。
苏珊带埃丝美拉达小姐走到花圃中的时候,才觉得有些尴尬,因为在她的那株栀子树附近,珍妮选择种的玫瑰花也活得很好。
“可惜都不在花期。”她这时又替姐姐的选择说话了,“这是姐姐培育了好几轮后选出来的花株,花朵盛放时的颜色就像是您的头发。”
埃丝美拉达如今的发色其实只是幻象。
但这种蓬勃如野火般的颜色,“会是我喜欢的颜色呢。”她笑着说道。
“要是您能看到就好了。”苏珊俏丽的小脸上写满了遗憾。
埃丝美拉达小姐温柔地伸出了手。
春神芙雅的三级法术生机萌动,是她当初从老商人库克那里学会的第一个法术。
在回归神职的助推下,那些栽种者倾注了真挚感情的花苞,被这法术中涌动的生机唤醒,重新生长出来,在两位女孩的注视中悠然绽放。
栀子洁白清香,玫瑰明艳幽美。
“我就知道!”苏珊欣喜地叫出声来,“您就像故事里的玛丽·波平斯阿姨一样,无所不能,神通广大!”
苏珊后来有过很多任老师和很多课程,但再没有哪位家庭教师像埃丝美拉达一样,对她讲过那样有趣又印象深刻的童话。
她很快又收敛了自己的惊喜神色,无师自通地说道,“我该用花剪将它们收集起来送给您,留在这里会吓到仆人们的。”
苏珊太熟悉姐妹俩共同悉心照料的这两株植物了,她向埃丝美拉达小姐保证,自己能将其修剪得与原来一模一样,半寸枝桠都不会多留。
“我会为您保密的。”她又期待地看向埃丝美拉达小姐,“但我可以将这些告诉姐姐,对吗?”
“是的。”埃丝美拉达赞赏这位小女孩的聪慧。
“就在当初您离开后,家里的一切事情都在向好发展。”苏珊问,“是您走前做了些什么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苏珊和珍妮曾在私下里讨论过很多次。
就算埃丝美拉达小姐此刻否定,她们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但埃丝美拉达小姐只是对着她微笑。苏珊感觉自己快要在激动中融化掉了。
那个笑容里的宽容温和,让苏珊忍不住问道,“您还会再回来教导我们吗?”
埃丝美拉达小姐却问,“你们想过自己在未来要做什么吗?”
“我知道珍妮姐姐想要帮助父亲的工作,还想要照顾好母亲。”苏珊答道,“但我想要离开家,四处冒险,去寻找外面的故事,也想要成为像埃丝美拉达小姐这样神秘又温柔的人。”
“那么,未来我或许还会成为你的老师。”埃丝美拉达小姐说完后,又伸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姐姐也可以吗?”苏珊追问,“她肯定也会有想要外出冒险的时候,我能和她轮流接替着工作和旅行。”
埃丝美拉达小姐笑着点点头。
于是苏珊按捺不住兴奋地低声喊叫起来,又用力捂住了嘴。
她实在太率直可爱了。
埃丝美拉达在晚餐时重新认识了苏珊的母亲,爱丽丝·史密斯夫人。
这位夫人面色苍白,身体不大舒适,勉强振作起愉快的精神,礼貌地招待着苏珊喜爱的旧家庭教师。
她隐晦地问了几句埃丝美拉达当初突兀离去的原因,因为史密斯先生当初给她的说法存在疑点。
这种试探点到为止,没有过多纠缠。
这位某种程度上来说很聪明又有决断的夫人,无疑已从丈夫的态度和不大对劲的记忆中,意识到自身存在某种残缺。
她又为着家人和孩子,容忍接受了自身的空洞和残缺。
如果她想起了对乔治的爱与痛悔,此刻大概是另一种局面。但噩运已被她彻底遗忘在脑后。
在摆脱了曾经那种过剩的热情、偏执和抑郁后,史密斯夫人遭遇厄运前有过的魅力都重新显现出来。若能忽略掉那些往事,和她聊天会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她虽对埃丝美拉达的身份怀有疑惑,但还是有意替苏珊留下这位很受女儿们喜爱的教师。
察觉到埃丝美拉达的微妙态度后,她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轻松自然地转开了话题,之后又提前退出晚餐,给女儿和教师留出了更多亲密交流的时间。
欧也妮到夜间才回到了红松林街11号。
老商人库克不在家。
今年秋风刚起,半退休状态的老商人就带着研究笔记去南境城市度假了,会在那里待到明年春季再回来。
地下卖场的雇员换过好几轮人。当年那位太阳神信徒早就离开了丰穗城,如今的雇员都是欧也妮不认识的人。
但雇员们都知道欧也妮的存在。
老板库克说过,若有个年轻的女孩拿钥匙回来住进二层的房间,要尽量满足她提出的一切需求。
欧也妮这次回来得晚,没和他们碰面,自己拿着钥匙走上平台开了门。
三楼仓库里有个留下来值夜的雇员,闻声推开窗看了眼。
见到进门的是个年轻女孩,他就不再关心,将脑袋埋回他的临时床铺里。
三楼的诅咒早在多年前就被人带走了,他不知道他过去的这位前辈曾在这里做过怎样惊险的噩梦。
老库克在度假前将二楼收拾得很整洁,欧也妮用法术稍微除除尘就能在此安心休憩。
女孩们送给她的整篮花朵太多了,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在卧室里摆了一瓶,剩下的打算都放到起居室里。
将花瓶抱过去时,欧也妮才看见桌上倒放着一个木制小画框,大概是老库克整理行李时落下的东西。
她伸手将其翻过来,看见画框中是一张陈旧却保存完好的法术造影相片。
内容是年轻的一家四口的留影,使欧也妮不由失笑。
人果然是越老就在感情上越软弱,倔犟的老库克再早几年可不会将这些过去的影像拿出来放在起居室怀念。
留影中的男子是年轻时代的库克,那会儿他还没有蓄须,正一脸严肃紧张地看着法术造影者,左手托着幼女,右手揽着戴鸭舌帽的长子。
他的妻子在老库克的故事中被形容得像一位冷酷无情的性转版霸道总裁,留影中的她却侧脸看着库克,笑得很温柔。
她是位留着马尾的年轻女性,似乎是刚被人从工作间里喊出来,一手试图掀开长子的鸭舌帽,另一只手还握着扳手,很随意地搭在库克的肩上。
那个长子正按着帽子在躲避母亲的行为。
幼女好奇地想去抓母亲搭在父亲肩上的扳手。
整张照片里只有库克在认真地看镜头。
欧也妮会心一笑,重新将木框倒放回去,然后留意到相框的背面底部有一行细密的小字。
她随意地拿起来,再瞄了一眼,看见写的是留影的日期和姓名。
“幼女周岁留念。
菲里克、伯尼黛特、科莱恩、奥菲利亚。”
【奥菲利亚?哪个奥菲利亚?】
欧也妮没有说话。
奇怪的缘分困扰着她。这一夜里她有点睡不着。栀子和玫瑰清芬扑鼻,窗口的夜风捎带着凉意。
北方的丰穗城比晨星营地更冷些,她有些不习惯了。
她半夜爬起来,从枕头边拿出一本地图手册。
这也是老库克落在起居室里扶手椅上的,是本南境旅游介绍手册。
她翻看了一会打发时间,目光停留在一个地名上。
哈蒙特。
她想起来了,史密斯先生带着珍妮去办事的那个城市,不就是是塞西莉亚行程中预定要去的城市吗?
手册上介绍着,那里每年秋季都会举办盛大的狩猎庆典,就连王室贵族都会前往那里参加。
【这其中会有什么联系吗?】
“谁知道呢。”欧也妮躺回枕头上。
这或许是一个巧合。或许是史密斯家庭遭到外人算计的一个隐藏原因。
能洞察缘分走向的神明,拥有比他人更多的直觉和联想。
但那些未必是准确的。
只有以自己为中心出发的缘分,能有清晰明确的答案。
若要深究他人的话,那些万事万物间莫名其妙的关联,藏着太多被掩饰的主观情感和动机。
因为联系并非越紧密就越重要。
每日忙碌的工作生活或许不如多年前的一个暗示,隐秘的缘分中也会生长出奇迹。
仅看见那团乱糟糟的缘分联系的话,很难分辨究竟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又或者它们互为因果。
看得太多,猜得太多,反而容易在其中迷失。
欧也妮放弃了那些庸人自扰的怀疑猜度,温柔地梳理了一遍自己今日维护过的关系与情感,抱起被子,在熟悉的卧室中进入安眠。
又是周末啦~大家明天见,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