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全文完）（2 / 2）
道林·格兰杰刚刚结束下午的重要会议，晚饭后回到书房中时，看见案台上又出现了新的文书堆。
他沉默地坐下来，投入工作。
几年前，他的灵魂还漂浮在上层界某条毫无意义的河流旁边，在完全的静止中无思无想地休息。
他的侄女找到了他。
再见到欧也妮的时候，道林连灵魂都要震颤。
他匆匆地辨别自身在荒芜中度过的时间，震惊不解中，有几分生气为何女孩这么快就再次来到上层界，但更多的是恐惧和痛心。
在上层界的信息交流格外生动便捷。在他发出质问前，女孩的情绪更加鲜活地压倒了他。
“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女孩那重逢的欢喜中透露出几分焦虑，“快救救我，道林叔叔！”
道林的心刚刚因女孩的求助而提起来，就听到她继续说道，“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工作做不完了啊！帮帮我，道林叔叔！”
然后？然后在女孩一句一个惊叹的安排中，道林·格兰杰被丢回了人间。
他从红液的水池中爬出来，看见了正在池边等候他的黑发青年。
道林认出对方是欧也妮那个无用却被百般照顾纵容的仆从。
黑发青年急切地问，“你见到妮妮了吗？妮妮现在怎么样？妮妮还好吗？妮妮开不开心？妮妮……”
妮妮很忙——道林一句话都不想说。
道林·格兰杰回到了丰饶教会。从这时起，作为侄女在人间的代行者，他得开始面对神谕的不断启示、人老成精的教宗、心思复杂深沉的新皇帝，以及，无穷无尽的工作。
第一世为人的时候，道林知道自己注定短寿，争分夺秒的工作是他与寿命抢时间的唯一对策，他毫无怨言，甘之如饴。
但这一世，道林察觉到了身体的停止衰老，他不知道自己将能拥有多么漫长的时间，和多少要做的工作。桌头那些去了又来的繁重案卷，简直就像是一场看不到头的无期徒刑。
道林疲累地按了按额头，想起侄女的请求，长叹了口气，继续往下翻起了文书。
时间慢慢慢慢地过去。手底的页面终于翻到了尽头。
道林有点惊讶地合拢文书，又下意识地看向桌前的座钟。自从某次在女神面前睡久误事之后，他升级了自己的报时装置和备忘录。
他皱眉摇铃。灰眼睛的仆从进来，温柔地问，“有什么吩咐吗？”
“今晚八点的那场会议错过出席时间了，怎么没人来提醒我？”
“哦，那边发现报告弄错了数据，正在紧急修改，会议延期到明天下午了。”仆从回答，“秘书来汇报过，我见您还在专心工作，就先没有打扰您。”
道林看看时间，再看看刚被清空的案头，“秘书有带新的文件过来呈批吗？”
仆从笑着摇摇头，“没有，说是机构里新换上的零法力通讯设备有点故障，很多文件卡在半路了，一时半会儿取不出来。”
这种巧合套路似乎有些熟悉。
道林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杯子，才发现不知不觉快喝完的饮料，不是常用的熬夜必备的咖啡，而早被仆从换成了牛奶。
工作并没有消失，只是被推迟了。
但既然工作是做不完的，终点后的休憩可能并不存在，那途中争取到的每一点喘息的时间，都是赚到的假期。
道林安静地喝完最后一点牛奶，决定接受来自神明的关心，看会书就早点去睡觉。
他有预感，今晚会得到一场被祝福的好梦。
匠神协会里的奥菲利亚也正在筹备第二天要开的会议。她已经接下了母亲退休后空出来的位置。
如此年轻的副会长，哪怕在一贯破格提拔人才的匠神协会中都很少见。但谁让她的研究方向符合大势所趋，最早开始摸索脱离法术辅助的技术道路呢？
为了应对神明离去后的世界，除了奥菲利亚主持的纯机械研究，匠神协会也还在主持两项重要的研究工作。
一是法术甄别。
神明赐予的法阵其实有两种。一种是纯粹的技术，只要投入法力就能顺利运作，其中甚至还有一些零级法阵，仅依靠自然界逸散的微薄能量就能运行。
另一种则必须依靠神明作为中枢，甚至由神明来供能，法阵才能顺利激发，更多的零级法阵其实属于这种。
在过去，人们并未察觉两种法阵的区别。直到得知神明即将离去，才有法师决定研究零级法阵在法力贫瘠时代的利用价值，继而发觉了这点。
等到神明离去后，前种法阵还能依靠其他法力来源继续发挥价值，后者则会完全失效。
对现存所有法术进行甄别，就成了必须要做的工作。
二是能源研究。
施法者们想要找到其他的法力来源。他们想要探明法力这种能源的本质，研究更稳定的法力储存技术，和更廉价易得的补灵药水制造方式。
这种研究直指神明的本源，在过去没有人敢提出。
但如今他们真的试探着向这条道路靠拢，神明竟然也没有降下任何干预的神谕或责罚。
可惜的是这种研究来得太晚。如今这方面的研究很热，但大多数成果在奥菲利亚看来，都是些没有根据、想当然的推论，理论学说鱼龙混杂，要真拿出成绩，可能还得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理论沉淀。
为了搞这些研究，协会还特地从泛信者中外聘来一位较为亲近匠神信仰、又在过去就对法阵结构颇有研究的老专家。
当伯尼黛特某次偶然遇见那位库克学者时，两位老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
匠神协会里，三个副会长各自主持自己的专项工作。另两个副会长的技术路线相辅相成，不知不觉就走得很近，和一心钻研机械去法术化的奥菲利亚颇有点不对付。
奥菲利亚在研究的内容，是对当下帝国最广泛有用的。但她对另两个研究方向没有偏见，知道对法阵和法力本源的研究将是一条重要的技术道路
她甚至还有些想法——在法术研究上，协会或许可以试着和乐园追寻者合作。
乐园追寻者在几百年前就完成了伊甸神系的法术甄别工作，在某些外人看来是禁忌的本源研究上也出发得更早。
而且匠神协会也拿得出能打动乐园追寻者的东西——协会过去曾经收购囤积了大批的龙墨石。
在神明即将离去的时代里，各教派就应该放开门户之见，共享知识，风雨同舟，互相支援。
可惜的是，另两个副会长不怎么想听奥菲利亚的指手画脚。
奥菲利亚也有点犟脾气，没打算放弃，准备一提再提，纠缠到底。
她翻着给明天准备的会议材料，突然间，一个激灵得到了灵感，坐直起来，用通讯法术向母亲的工作室里借人。
伯尼黛特是辞了副会长的职务，但她的研究项目可没停，工作室也还没撤。
“要借菲比特？还真是稀罕的要求啊。”她慷慨地满足了女儿的要求，“他是对乐园追寻者那边的事情比较了解。从塔里边回来后，他原本还想研究几个空间相关的项目，和那边有过接洽合作的。”
“可惜你知道的，后面神谕一出来，很多纯法术研究的项目都停了，空间也被划到了那一类里。”
“哈，借他去骂人？那可太合适不过了。”
“我给他发个通讯，让他明天一大早去你那报道。人就借给你，要用多久都行。”
奥菲利亚快乐地把会议材料一合，知道明晚那两个副会长肯定睡不成好觉，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夜间的列车进站了。
据说过去的列车乘坐起来更加安全舒适，因为有神明的赐福，车身不会摇得这么厉害，声音不会这么吵。
但苏珊·史密斯小姐最早能出远门的时候，列车都已经在第二轮停运后全部改造成了现在这样笨重吵闹的样式。
可苏珊一接触到这种交通工具，就喜欢上了车轮从铁轨上碾过时那轰隆隆的声响。
唯一遗憾的就是，据说列车跑得不像以前那么快了，但其装载量和路况稳定性，相较传统马车还是有很大优势的。
苏珊过去都是以绿意物流的专员身份出行的，这还是她辞去职务后，第一次不带任何公务的轻松出行。
她熟练地在列车上睡了一觉，下车时虽然夜很深，但她精神很好，眼睛很亮，一下就发现了前来接她的人。
“芳汀小姐！”
身披毛边斗篷的女士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再次见到童年时的家庭教师，使苏珊非常激动。
珍妮和苏珊两姐妹都很爱戴自己最早的两位家庭教师。埃丝美拉达小姐神秘而有趣，给她们的家庭带来了新鲜的变化。
而芳汀小姐在过去那压抑的家庭环境里，则更像两姐妹的另一位母亲。
蒙受芳汀小姐照顾时，苏珊的年纪还很小，可她一直记得对方那温柔的声音、细心的照料和手抄的识字卡片。
但珍妮在某次公务中与芳汀小姐巧遇重逢后，两姐妹就和当年不辞而别的家庭教师再度建立了通信联系。
苏珊一直想要来新赫利亚拜访对方，可惜直到如今才能成行。
看着芳汀小姐的温柔面容，苏珊眼眶发热，依恋地走过去，挽住了对方的胳膊。
因为苏珊的成长，芳汀小姐显得没有过去那么高了，甚至有点娇小，但她身体健康，面色红润，胸背笔直，步子也很稳当。
苏珊有些甜蜜地担忧着，芳汀小姐独自在夜间来火车站接她，这种做法并不怎么安全。
苏珊自己是有点防身的本事在身上的，但她很为芳汀小姐来时的道路后怕。
可她挽着芳汀小姐走了一会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一则新赫利亚这边的治安很好，到处都灯光明亮，人流秩序井然；
二则，芳汀小姐在当地很受人尊敬，不时有人认出她来，向她点头致意。
苏珊胸中涌现出自豪，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芳汀小姐或许已经组建了家庭，再称对方小姐或许不太妥当。
但芳汀小姐刚刚并未提出异议。
“您独自来接我，”苏珊试探着问，“家里人呢？”
“两个孩子都在家里做功课。”芳汀小姐笑了笑，“有人在看着他们。待会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苏珊为芳汀小姐言语中流露出的幸福满足而高兴。
“要在新赫利亚多留几天吗？”芳汀小姐询问苏珊的计划。
苏珊有些遗憾地摇摇头，“我后天就得走了。”
“我要去南境那边报到。”
芳汀小姐愣了愣，“你要参加南境探索团？”
苏珊也惊奇于芳汀小姐的消息灵通，但想想芳汀小姐如今的事业，这似乎也并不奇怪。
“据说帝国外有广袤的海洋和土地，皇帝陛下打算派冒险队往境外探索，计划先从人烟较盛的南部岛屿开始，走水路去探清沿途岸线。”
“这个计划已经私下里筹谋很久了，近期才将派第一批人出发。”苏珊说，“您是接到了相关的船只设备订单吗？”
“我从小就想做冒险家，听说这件事情后就立刻报名参选，通过了皇帝陛下主持的选拔。”
芳汀小姐有些踌躇地劝告，“这次探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归航。”
“是啊，”苏珊笑着眨眨眼，“所以，我年轻，我有优势。我没准能活到归航的时候。”
这就是她这次抓紧时间，临行前要来拜访芳汀小姐的原因。可惜，埃丝美拉达小姐在更遥远的地方，她无缘再见对方一面。
“史密斯，他们同意了？”芳汀疑惑地问。她不是很想提那两个人，但她记得那对夫妇的强硬风格。
虽说芳汀也很担心远航的风险，但如果苏珊这次是来投奔寻求帮助……
“自从我成年后，他们就没管过我啦。”苏珊说，“很不可思议对吧？但珍妮和我都是自由选择自身道路的。”
她转头看看芳汀，将话题从自己的家庭上转走，“我去南境那边报到后会先参加集训，真正的出发还要等到半年后。中间不能出门，但我还会给您写信的。”
“世界那么大，想到这里就让我心情澎拜。”
苏珊憧憬地说，“也不知道，究竟是神明先从启明星返航，还是我们未来的船队先从世界尽头返航。”
芳汀也渐渐接受了苏珊的理想，说，“我会向神使祈祷，祝愿你们能平安顺利归来。”
“太好了，谢谢您！”苏珊高兴地说，但看着路灯下芳汀温柔的侧容，她的情绪又渐渐沉静下来。
她知道，这可能是最后当面说出某些话语的机会了。
“对不起，芳汀小姐。”
芳汀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她，但女孩已经丢下行李箱，转头扑进了她的怀里，“我知道，当年您离开得那么突然，一定是在我们家遭遇了某种委屈。”
“对不起，当年的我和珍妮什么都做不了，没办法帮助您。”
她闷着头说，“就算是现在，就算知道那都是父亲母亲的错，可除了道歉我们也什么都做不到。”
“您如果生气的话，就骂我吧。你可以责罚我，将我赶走。或者对我提任何要求，我一定会照做！”
芳汀有些想笑，“先抱住我再说这样的话，可有点赖皮哦，苏珊。”
但不知为何，这种撒娇般的行径，让芳汀想起了另一个女孩，觉得有些亲切熟悉。
“哦。”苏珊害怕地说。她松开手退后一步，低着头等待接受宣判。
她小声重复，“我什么都会做的。”
她甚至无比心痛地想，哪怕芳汀小姐要求她放弃去冒险，她都会按吩咐去做。
可苏珊等到的是另一个温暖的拥抱。
芳汀说，“我很难原谅当年的事情。”
苏珊闻声不由缩了缩脖子。
“可是，痛苦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作为那位神明的第一个信徒，芳汀说道，“我遇到了更好的人和事，所以，我不会再回首，再愤恨，再背负那样的业障，再将悲伤层层传递下去。”
“过往的束缚已被解除，我只愿朝向前方，拥抱未来。”
欧也妮在上层界宅了很久。
最开始要清除分离古神遗留的污染，顺便收集上层界的数据让自己无障碍升级，后来则开始了一场世界级的大型策略经营游戏。
有那么多神谕要传达，那么多教会要安排，那么多重点人物的祈祷要聆听，她忙得不可开交。
事物渐渐走上了正轨，但她一直没有给自己安排假期。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经营游戏太好玩了，哦不，工作太有趣了。
社畜讨厌工作，是因为所有行动都受限于上级的命令，投入的精力常常无法变现成被自身认可的价值。
但领导都是热爱工作的，因为想法自由、随心所欲，在做的都是自己爱做想做的，每一点进步都能带来十足的成就感。
欧也妮早就知道自己可以回人间了。
但是，这边的上层界数据再收集下就能有新的权柄成果了呀。那边的教会再照看下就能点出新的政策了。这里的污染过段时间就要爆发了所以得先做点安排。
在一轮又一轮的“再等五分钟”后，她在上层界滞留了比预期还要久很多的时间。
她原本还要津津有味地继续待下去，直到，她听到了琴声。
那阵突如其来的琴声抓住了她的心神。
欧也妮不由放下工作，好奇地去寻找来源，才发现是自己设置为背景音的亲友祈祷轮播，恰巧随机到了伊桑这边。
桑尼和伊桑的灵魂，她是不久前才找到并送回人间的。
上层界太广阔了，空间通道又复杂不合常理，时不时会被传送到奇怪的地方。
欧也妮当初在工作的间隙里找道林都找了好多年。
比起完全停下来休息的道林，姐弟俩就更难找了。
欧也妮顺着缘分摸到半路，缘分的方向经常会突然转向甚至失踪，一定是混蛋伊桑拖着姐姐的灵魂在满地乱跑。
每次都扑空的欧也妮，也曾恨恨地想过，让他们自己玩去吧，放弃算了。
可她也知道，或许姐弟俩也正寻找着自己。
——都怪这个乱七八糟、让主观能动性变成了恶劣玩笑的上层界。
随着力量的不断增强，回归的神职逐渐变得强大，终于冲破了上层界这复杂麻烦的障碍。
姐弟俩的灵魂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欧也妮的身边。
这会儿，欧也妮听着从人间传来的伊桑那熟悉的琴声，嘴角不由带起了笑意。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在上层界的精神形态已经化成了许多年未曾启用的人类形态。
伊桑的琴声欢快而热烈，让她想起了嘈杂的小酒馆，想起了吵闹的市集，想起了和人聊天玩笑、讨价还价的乐趣。
琴声越推越高，诙谐激烈，让人想要随之舞蹈。
欧也妮低头看看自己久违的双足，难得有了想要外出走动的欲望。
她安静地等待那支舞曲结束，直到乐声变得沉静甜蜜，像是风吹拂过柳林，像是水流过幽涧，像是月光照亮城堡。
她似乎在梦中听过那样优美的曲子。
她想起了人间的种种景象，想起了旅人走过的漫漫长路，想起了自己来自人间。
到了要回家的时候了。
她不仅是别离的神明，也是回归的神明啊。
缘分爱恨牵系万物，分有合，别有归，离散亦有重聚之时。
欧也妮记起来，自己也曾在那对双胞胎姐弟面前宣告过，将要点燃希望的灯火，指引离人的归途，在遥远的未来，与亲友再度聚首。
漫长的等待、磨砺和守望都已经结束了。所有的回忆与羁绊都已收拢于她的手心。
欧也妮笑着折叠起自己的精神体，挽起了手中的缘分之线，奔向人间，去赴一场重逢的邀约。
（全文完）
没想到吧，阻挡在圆满结局前的最后一个BOSS，不是古神的固执，不是人类的愚昧，也不是污染，而是自、身、的、网、瘾！（震声）
特赛越来越清闲，道林还忙得昏天黑地。
因为特赛是一把手，而道林不是（惨）
所以，不想当领导的打工人不是好社畜！
总之，完结啦~
感谢一直以来追订、留评、灌营养液和投雷的小天使=3=
其实这篇文的后台数据超级惨淡的，我一度灰心怀疑自己是不是写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雷点创飞了很多人哈哈哈哈（
不管了，做人要有始有终嘛，反正我就按原本的构思坚持写到了最后，毕竟自己喜欢的才是最好的（x
而且，明明最近末点掉得快成个位数了，可每天都还有忠实的小可爱们来留言，感谢你们的鼓励陪我走到了最后，爱你们~=3=
终于可以告别每天熬夜写文的日子了（泪目）
机票已经买好了，明天就出发去旅行度假啦！应该还会有关于繁欲祂们后续生活的番外，但修文和番外什么的等我旅游回来再说吧，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