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1 / 2)
翌日卯时,兰佩还在睡着,冒顿已精神抖擞地坐在金帐里了。
漠北草原秋日的清晨,空气冷冽干爽,昨晚彻夜欢闹的篝火还未完全燃烬,白烟袅袅,随风飘向幽蓝未明的天空。
赵实整装清点完毕,只待出发。
临走前,他被大单于招入金帐,对着几幅硕大的西域、北疆、中原舆图,将昨日刚刚收到的中原战况悉数上报。
时间有限,君臣心中皆是琉璃般通透,多余的话,一个字也不会说。
赵实指着中原舆图,徐徐道:“项羽分封十八诸侯之后,各路诸侯相继回到封地。项羽亦率大军班师回到楚都彭城。”
“刘邦被封汉王后,在去汉地途中,烧毁了所过栈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刘邦此举自毁退路,看似决绝,实则一方面为了防止诸侯军偷袭,另一方面,也借此表示其无东向之意,以麻痹项羽。”
“项羽徙封赵王歇于代地,因张耳亦同各路诸侯入关,项羽立张耳为常山王,理信都*。张耳昔日的刎颈之交陈馀,因巨鹿之战与张耳反目,听闻张耳立国后甚怒,加三县之兵袭击常山王张耳。”
“五月,齐相田荣不满项羽分封,率先发动叛乱。他先是攻打了临淄王田都,田都被迫逃到楚国,田市本被项羽封为胶东王,田荣却要立田市为齐王,不让他去胶东就国,田市畏惧项羽,仍前往胶东就国,田荣便追杀田市于即墨,后又回军攻杀济北王田安。至此,齐地被项羽分封的三个王,都被田荣击杀,田荣遂自立为齐王。”
“同月,刘邦予彭越将军印,令其击楚。项羽派萧公角攻打彭越,被彭越打得大败。项羽帐下执戟郎中韩信因不受重用而弃楚归汉,经萧何举荐,受刘邦重用,被封汉大将军。”
“七月,项羽杀了韩王成,就在上月,项羽命九江王英布杀害义帝熊心于郴县。刘邦命韩信领兵进攻关中。韩信明修栈道,放松章邯戒备,实则暗渡陈仓道,进攻三秦,楚汉开始了正面对决。”
冒顿听赵实说完,叹道:“项羽封十八路诸侯,表面上封王分地,实则意欲独霸天下,以为这些被他分封的诸侯,早晚都会是他的刀下鬼。殊不知,表面上回到各自封地的诸侯,实则没有一个不暗藏鬼胎,其间各方利益错杂交织,皆非项羽所能掌控。自二月分封至八月不过短短半年,各地反叛如星火燎原,如今只是个开始。且刘邦那个老狐貍又得了项羽手下的猛将韩信,如虎添翼,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样的妙计都能使得,日后且有的项羽好受。”
赵实点头道:“如今刘邦已经拜了韩信为大将,昔日秦国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将章邯都不是他的对手。汉军如今势如破竹,不过项羽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端且看这楚汉相争,会打上几年。”
冒顿不欲做无谓预判,在他看来,不管这场楚汉之战会打上几年,对匈奴来说,都是天赐的韬光养晦,开疆拓土的良机。趁着中原战火频仍,无暇北顾,正好助他一展宏图,成就草原帝国霸业。
“此次去河南地,除了南迁族人,还需探听中原情报,修筑防御工事,子初,你身处匈奴边境最南端,如一把利刃直插入中原,重任在肩,孤对你实则寄予了厚望。”
如今匈奴四面出击,正是用人之际,冒顿虽对赵实心怀戒备,但他也知人无完人,大局当前,欲成大事不可拘于小节,况且至少到目前,赵实经这三个月闭门禁足,真心反思悔改,冒顿一时还真找不出比他更合适去河南地的人选,意欲再给他一次机会,将功折罪。
赵实知道大单于对他说这一番话的用意,顿首道:“臣定不负重托,不辱使命!”
冒顿走下王座,仍像从前那般,亲昵地拍了拍赵实的肩,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子初啊,你也不小了,除了国家大事,也到了该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了。我不过比你虚长一岁,如今也已为人父了。你当迎头赶上才是,切莫因一念之差,误了终生啊!”
面对大单于的有意敲打,赵实神色淡然,抱拳行礼道:“多谢大单于点拨提醒,为臣记下了!”
见他坦然自持,冒顿甚为赞许地点了点头,迎着初升的朝霞,将赵实送到了金帐外。
......
秋祭过后,漠北的气温断崖式骤降,一夜入冬。
欢儿受不住这样的温差,加之回到单于庭后一直有些水土不服,突然发起了高热,多日不退。
孩子生病,白日昏睡,夜晚哭闹不止,兰佩衣不解带守在儿子身边,几宿未曾合眼。
鞠婼熬的汤药虽有些药效,可对婴孩而言太苦,欢儿一喝就吐,喝不下药,病自然也不见好,眼看着原本圆滚滚的儿子瘦了一大圈,小脸烧成火炭,嘴唇红肿皲裂,兰佩急的直掉泪,恨不能由她来替儿子受这份罪。
这日,冒顿从金帐处理完公务,匆匆赶回欢儿毡房,一掀帐帘,便闻到一股浓苦的药汤味,见帐内忙进忙出服侍的乳母,小狄皆是愁苦脸,就连鞠婼脸上的沟壑都似更深了些。
“欢儿怎样了?”
他心下一沉,几步迈到榻边,问向正用温水给欢儿一遍遍擦拭身体的兰佩。
“身子还热着,吃什么吐什么,就连喝水都吐......”
兰佩只擡眸看了他一眼,又低垂下去,继续小心翼翼,不厌其烦地用湿绢帕替儿子擦拭滚热的手心,脖颈,前额。
冒顿看向榻上昏睡的小人,又看了眼兰佩,见她乌青的眼圈,苍白的小脸,下颌竟比儿子瘦得还厉害,又着急又心疼,从她手里夺过绢帕,低声道:“我来吧,你去歇会。”
兰佩哪里肯走,摇了摇头说:“不用,我不累。”
小狄和宝英跪在一旁,都不敢说话,鞠婼忍不住劝道:“大阏氏已经好几宿没合眼了,每日也不怎么吃东西,再这么下去,不等小王子病好,大阏氏自己个的身子也会撑不住的!”
见她不为所动,冒顿板下脸来,用命令的口吻道:“听话。”
兰佩见冒顿夺走了帕子只攥在自己手里,也不给欢儿擦身子,心下起急,便又要将那帕子夺回来,强撑着一股劲道:“我没事!”
冒顿拉住她要来夺帕子的手,顺势轻轻一拽,便将她瘦削的小身板拉进了怀里,朝她的头顶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柔声道:“蓁蓁!太阳神会保佑欢儿,欢儿不会有事的,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他,你先回去睡会,嗯?”
被他宽阔温热的胸膛这样抱着,听着他温柔却又异常笃定的劝慰,兰佩连日来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啪得应声而断,所有的担忧,焦急,恐惧一瞬倾倒而出,促她埋首在他怀中,呜呜放声哭了出来:“欢儿,欢儿他还这么小,又病得这样重,他一定难受极了,都这么些天了,怎么一点也不见好,你说,他是不是好不了了......我真恨不能,如今病得是我,呜呜呜......”
都说为母则刚,那是为了养育和保护孩子,母性所展现出的一种本能,实则孩子遇难受苦,母亲比谁都更脆弱,更不堪一击。
这还是冒顿头一回见,兰佩在他面前如此无助地放声大哭,好似要将连日来心中累积至极限的情绪全部释放出来,他轻拍着她的背,试图用自己的怀抱和劝抚让她感到一丝安心:“没事的,你要相信我,我们的欢儿会好的......”
欢儿还病着,如今不是她可以脆弱的时候,兰佩渐渐止住了哭泣,强迫自己从他的怀中挣出,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纵布的泪,依旧要去夺他手里的绢帕,哽咽道:“还是我来吧。”
冒顿不理,干脆将那帕子丢进铜盆,一把打横将她抱起,径自抱进了银帐,兰佩本想手脚并用让他放自己下来,无奈被他腾空抱起之后,直觉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目眩间,丁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得由着他将自己安置在榻上,盖好被。
男人的大掌抚过她的前额,怜爱地轻轻摩挲着,深棕色的眼眸低垂,用与她商量的口吻道:“你想让我在这里陪你,还是去陪欢儿?”
他知道她定要自己去陪欢儿,如此问,只是想让她乖些,好好睡上一觉。
兰佩脚底发软,根本没有力气再走到儿子的毡房,只得小声嗫嚅了句:“你快去照顾欢儿吧。”
冒顿点头,埋首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强大的气场笼在她的周身,让她心安:“好,快睡吧,欢儿那有我,放心。”旋即转身走出了银帐。
兰佩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天光大亮,帐内四下无人,她心中一惊,踉踉跄跄就往儿子的毡房跑去,掀开毡帘,见冒顿不在毡房内,宝英正抱着欢儿喂奶,小家伙半睁开眼,正卖力吮吸着。
“大王昨晚在这守了一夜,今早,小王子终于退热了。”
鞠婼站在一侧,小声对兰佩说。
兰佩一颗揪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问鞠婼:“大王呢,大王知道了吗?”
“大王知道。欢儿退热后大王才走的,应是去了金帐,临走时还特意叮嘱,不许叨扰大阏氏休息,故而奴才未敢向您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