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上党骨(十五)(1 / 2)
木头?
宁阶是真的有些愕然。
刚刚在认出杜承之后,高笼的反应,可不像吴烟对杜承无情,相反,甚至是情根深种。
想了一番,宁阶最终觉得可能吴烟对杜承有情,但她自小长在这杜家深宅里,她自然看出杜家一族对杜承的寄予的厚望。
杜承是独立的个人,没有七情六欲根本不可能。
吴烟可能也动过心,但若杜承根骨平平,或许杜家的老夫人便不再阻拦。
可惜,天意难违。
杜承是杜家百年来唯一可媲美杜家祖师的子弟,杜家的重任不可能不交到杜承的手中。
是以,哪怕喜欢,吴烟也装作不知道杜承的心意。
她知道,杜家绝对不会允许杜承分散心思。
故,与其结局凄惨,倒不如从开头便结束此情。
就在宁阶走神时,只听昏迷中的杜承忽然喊了一声:“阿烟!”
管家立刻噤声,急步走向杜承,搭上他的脉,去查看他身体情况。
稍顷,管家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之前杜承也咳过血,但是状态没有这么差,一般只要把药喂进去,身体便会自己慢慢修复。
但今日,却呈现出衰败之迹。
杜承的面色明眼可见的虚弱下来。
这种情况应是想法设法保住杜承的体力,然而杜承此刻完全陷入情绪之中。
他在喃喃唤道:“阿…烟…阿烟……”
眼尾流出的清泪如寒冰初融,根本无法阻挡。
宓沈见状,立马走过去,扶起杜承缓缓往他身体里输送着灵力。
宁阶也想过去帮忙,但宓沈却道:“他无法接受你的灵力。阿阶,取出你师叔做的丹药给他服下。”
宁阶怔了一瞬,旋即依宓沈所言,从灵袋中拿出归境做的红色药丸,捏碎给杜承服下。
宓沈借着药力缓缓疗着杜承内伤。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宓沈这才收了灵力扶杜承躺下。
管家见此便想上前查看他家掌门的情况,但步子还未迈出去,就被宁阶拦下。
宁阶的侧颊逆着光,管家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只是听他低沉着声音道:“未完。”
的确未完。
宓沈扶杜承躺在软塌上,自己坐在一旁,伸手往他额心输着一股灵力。
他边输边道:“杜清雕,你活着时没有护着吴烟,等她死后你也夺不回她的尸骨,害她生前死后都深陷痛苦。杜清雕,若你心中还有她,就像个男人一样爬上来!若是你怂,鸿蒙颠覆,你也休想再见她一面!”
这话像是触及到杜承的灵魂深处,他倏地张开眼从榻上弹起,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阿烟”。
喊完,杜承吐出了一口气鲜血,再次晕了过去。
宁阶攥紧了拳,旋即再慢慢松开。
他往一侧退了几步,让管家过去查看杜承的情况。
宁阶见宓沈走过来,便向他走进几步,道:“师尊,你没事吧。”
宓沈淡淡:“区区小事,无妨。”说完,他转眸看向躺在软塌的两人,道:“这两人,”说着他又把目光转回到宁阶身上,道:“这段时间,他们两个交给你了。”
宁阶立即回道:“是,师尊。”
或许是宓沈的话真的刺激到杜承,原本命近薄山的杜承灵力暴走减轻了许多。
后来清醒后,杜承的精神虽不如初次相见时器宇轩昂,但也比昏迷时多了一丝血色。
因为归境的药需用灵力催动,是以高笼与杜承的药一直交由宁阶负责。
当然不止这个原因,还有想通过灵力输送探查两人体内的血脉。毕竟他们的目的是解决上党骨山,以及探寻出谁才是与魔族勾结之人。
魔尊小动作这么多年,如此在人界如此蠢蠢欲动,背后定是有更大的阴谋。
如同宓沈的切入点,宁阶也打算先从杜承与吴烟的关系谈起。
之前碍与杜承的伤,宁阶这几日便保持安静,对三人直接复杂的关系一直未问。
如今杜承的伤已然痊愈,正巧杜承要他大清晨去桃花上收集昨夜的雨水,借着送水之际,宁阶打算探一下杜承对上党骨山的口风。
不管此事到底与杜承有没有关,但杜承这边毫无疑问是唯一的线索。
等宁阶到杜承的房间时,他披着冬日才穿着的鹤氅坐在窗边,眼睛越过窗阁前的玉兰,眺望远处怎么长也无法超越玉兰的桃花。
听到吱呀一道推门声,杜承那双静止的眸子才出现微微的动作。
杜承看向宁阶,语调并无起伏道:“你来了。”
宁阶把水丞交给杜承,看向杜承道:“嗯。最近你恢复的不错,但还是少些说话。”
杜承的嗓音自咳血以后,一直沙哑,久病未愈的心病此刻完完全全体现在嗓音之中。
杜承接过水丞,把它放在窗前的木板上。放好后,身子微微后仰,继续看着远处被昨夜雨水打的有些发的桃花。
宁阶也顺势望了过去,透过冰裂纹的窗户,目光如同杜承那般,定那伤痕累累已然褪色的桃花上。
宁阶看着桃花,淡声道:“你这人的用具特别,窗户特别,”他慢慢把目光放在杜承身上,继续道:“桃花也特别。”
杜承淡淡勾了一下嘴角,眼中浮起一丝怀念:“我年少喜爱诗文,苦于修炼,一直不可得。虽书写诗文,但文房用具皆不讲究。”
他的目光也慢慢从远处花树上收回放在水丞上,眼神有些发散,许是陷入回忆之中,面上染上了几分苦涩。
杜承轻声道:“我第一次见阿烟,便是在桃花树下,她把灵力灌入刻刀之中,细心雕琢着手中的石头。那时我才知道,盛着研墨水的,不是随便一个瓷碗,而是水丞。”
微风起,桃花落。
当午日的光芒透过枝叶映在少女专注的脸庞上,少年便有了心事。
这份感情,像是水丞中的水滴在光滑平整的砚上,看似并无变化,却带走了一丝墨意,形成轻微的消损。
宛如是心在陷入。
杜承眼睫微微颤了一下,人也从回忆中走出来。
他擡头望向宁阶,道:“你们来这里,是不是怀疑我杀了阿烟?”
杜承哪怕不情愿,为了杜家,他也与各大仙门打过交道,其中的人心如何,他心中有几分清明。
杜承不像管家一般,只是认为他们来到杜府是为了探寻吴烟的往事,而是在一瞬间明白他们在怀疑是他杀死了吴烟。
宁阶也不回避,回道:“是。”他定定看向杜承低垂的脸,继续道:“但是你吗?”
杜承扯了扯嘴角,他擡起头,望向那棵花树。
他阖上眼,掩下情绪。
良久后,声自回忆中缥缈而来。
杜承睁开眼,怔然道:“我不是圣人,在我永远无法得到她的心时,我也恨过。我恨过祖宗千万代,恨过吴管家,甚至是阿烟。我恨这些阻碍我得到阿烟的东西。”
“甚至……想过,就一剑杀死她吧,旋即再自刎。得不到这个人的心,我就让她身上的血都除不掉我的痕迹。”
宁阶静静看着杜承,听他说完,擡步往前走了几步,透过这精心雕刻的花窗,望向那褪色的桃花,淡着声音道:“生怖的爱,恐怕更配不上吴烟姑娘。”
说着,宁阶低敛眉眼,把目光放在这精致晶莹的水丞上。
宁阶擡手置指腹于水丞之下,灵条从宽大的袖中钻出,顺着宁阶的手腕缠绕,直到指腹。
桃叶在隙中钻出,旋即伸展开来。
当桃叶触动这剔透的外壁,一滴凝聚良久的水珠顺着叶的脉络,滑进了缠绕的灵鞭之中。
他没有见过吴烟,但他知道,他曾见杜承与高笼眼中的吴烟。
她就如同窗前水丞,若是插上花枝,反倒散去几分洒意。
她应该如院中那茂盛如紫霞的云烟,是风雪都催不折的雅骨。
盛开在两人心中,永不褪色。
宁阶收回手,把手背在身后,踅身看向杜承。
回眸那一瞬间,他身后的桃容顷刻艳丽起来。
恍惚间,杜承似乎看到了吴烟。
当年,也是在这同样的云霞之下,他捏紧吴烟的肩,红着眼问道:“阿烟,跟我私奔吧,我们不管这些了,好不好?”
吴烟淡淡看着情绪濒临失控的杜承。
良久,她擡手摸了摸杜承的眉梢,轻声道:“少爷,您是渐昏彻笛之人。少爷,您随便把我放在一处,我等您三年。三年后,渔舟横笛,黎明花苞,我折枝等您。”
一滴清泪,润湿了杜承的眼睑。一行清泪在白玉般的脸上留了一道痕迹。
杜承用指腹抿去眼角的泪,道:“是啊,那样的我更配不上阿烟。”
宁阶眉头轻蹙,道:“既然如此深情,三年之期已过,凤凰刺已入正道,为何再会辜负吴烟姑娘?”
杜承脸上露出自嘲:“高笼这般告诉你的?”
杜承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哂笑:“没想到被阿烟唯一爱的人,竟然会认为阿烟爱过我。”
真是不知道是对他的讽刺,还是褒奖。
他竟然也能令阿烟喜欢的人吃醋。
宁阶有些惊愕,但转念一想,能够跟高笼度过一生的女子,心底若是一直住着杜承,反而更令人惊愕。
同时也有些明悟。
他们陷入一个误区,一直以为念念难忘的是吴烟,被迫放手潇洒的人是吴烟。
但其实相反。
从一开始,是杜承就没想过放手,挣扎的人是杜承,而不是吴烟。
但他也疑惑。
既然吴烟没有爱过杜承,为何却答应这三年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