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上党骨(十九)(1 / 2)
月漫步中庭,高笼站在花树旁也有了几个时辰。
良久,当花树的影子缩到近圆,高笼迈入花树影下,对着一处凹陷下去的花根慢慢跪在地上。
高笼用手扒开树根旁的土,待一个深坑出现,高笼收回手,慢慢放在腹前。
这时,一阵清缓的脚步传来。
高笼回头看向来人,是宁阶。
宁阶递给高笼一块手帕,微微一笑:“取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擦一下手吧。”
高笼接过手帕,细细擦拭着手,连指缝间都擦拭干净。
高笼借着月光看了一眼手帕,道:“宁兄,这手帕我明日洗净还你。”
宁阶淡淡一笑:“嗯。”
高笼小心把手帕搭在一旁翘起的树根上,谨慎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块木牌。
高笼细细摩挲着这块木牌,眼角渐渐发了红。
宁阶再次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相比第一次,这次显得小心翼翼。
宁阶看了一眼高笼的眼角,道:“这是秦淮的手帕。”
高笼顿了一下。
这里有秦淮手帕的,除了杜承别无他人。
但高笼没有拒绝,而是接过手帕,小心把木牌包好,随后慢慢放入坑中。
高笼合上土后,一滴清泪从他脸庞滴落到略显新意的泥土之中。
高笼挽起了一个笑,轻声道:“这里有她少时倚过的花树,有她记挂在心的姐妹。身处故土,我想,我家烟烟一定会很高兴。”
宁阶静静看着平坦的土,忽道:“故土之所以令人牵肠挂肚,是因为心留在了这里。”他擡眼看向高笼,道:“但吴烟的心在你身上。”
高笼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痕,笑道:“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这么自私。她的后半生化作的那副尸骨,”他转眼看向宁阶,虽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但宁阶却见到了极其严肃与认真,“我谁都不给,那是独属于我的。”
宁阶听言变出两壶酒,一壶塞给高笼,另一壶则被他拔出酒塞,拿在手中碰了一下高笼怀中那一壶。
宁阶什么都没有说,坐在树根之上,仰头饮了一口酒。
高笼也没有多言,从地上站起来,坐在一旁,拆开怀中的酒,也饮了一口。
两人对着月亮,默默饮了半壶。
高笼酒量浅,脸上已出现几抹红意。
高笼慢慢缩起身子,抱着酒壶,歪过头对宁阶笑道:“宁兄,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救杜承吧。”
宁阶饮了一口酒,烈酒过喉,辣得宁阶的眼也跟着发了红。
他轻声道:“能猜出。你在愧疚。”
宁阶说完,昂起头,又饮了一口酒。
高笼的眼睑沁出了泪。
他擡起身坐直,泪雾在眼前轻轻浮起一层,生了一片白茫。
高笼含着淡淡的泪珠,闭眼一笑,道:“知我者,宁兄也。”
他睁开眼瞥向木牌所埋藏的地方,道:“我在愧疚。”高笼不动声色地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继续道:“烟烟的雕刻技术十分高强,在我入不敷出之时,她便靠着木工的活来补贴家用。”
高笼不由低头轻笑了一声。
他伸出满是污泥的手,声音有些哽咽道:“是我没用,让原本一双弹琴刻玉的纤手变成了满是厚茧倒刺!”
宁阶听言放下酒壶,看向高笼,道:“杜承跟我说,吴烟最不喜的便是弹琴。她是喜欢刻玉,你便是她在尘世刻给自己最好的璞玉。”
高笼红了眼,仰头闷声饮了一口酒。
……
等宓沈走到花树下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两人各抱着酒坛歪头睡了过去。
宓沈叹了一口气,走向前,对两人使了一道净身术。
施完法术,宓沈微微侧颊,对着转角阴影处道:“高笼交给你了。”
话落,一道身影慢慢从阴影处走出,在月光下,杜承的脸被照亮。
杜承向宓沈行了一礼,走向前,把醉得深沉的高笼搀扶起。
杜承扶着高笼路过宓沈身边时停住。
杜承再次向宓沈行了一礼,道:“多谢仙尊的救命之恩。”
宓沈微微颔首,并未说话。
杜承见宓沈的目光一直在宁阶身上,便知自己应该离开。
但是关于今天台上的一幕,杜承还是没忍住,对宓沈道:“仙尊,您是不是……”
宓沈把目光移到杜承的脸上,冷声道:“杜掌门是聪明人,不该说就让它跟你一起躺在棺材里。”
杜承抿了抿唇。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他需要烂在肚子里。
一旦事发,带来的将是整个修真界的颠覆。
宓沈微微振袖,冷然道:“杜家这几百年都不光彩,唯一一个干净的就是你。杜掌门,你是杜家的族长,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杜承叹了一口气:“清雕自然知道。但宁公子……”
宓沈眼神一凛。
高笼倏然从杜承肩上飞到空中,旋即一道蓝光在杜承眼前闪过。
一瞬,杜承回神,苍璧已然从宓沈背脊中抽出,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淡蓝色的剑光在月色的映衬之下,更显肃杀之气。
微风吹袭,杜承鬓角落了一缕青丝,还未靠近苍璧,便被其剑气所割裂。
杜承自然感知剑刃之锋,虽未见过,也是知晓他脖子上的这把剑,饮过功力不亚于五大门派任一掌门的修罗。
取他的性命,只是一顷刻之间。
但纵使如此,杜承也未曾眨过眼。
宓沈看了一眼宁阶,见他仍熟睡,这才把目光放在杜承身上。
宓沈眯起眼,周身的灵力形成压迫之势。
杜承身骨骤弯,额角沁出了冷汗。
他擡眸费力道:“仙尊,世间从未……”杜承咬牙继续道:“从未有两全之事。”
宓沈倏地撤力。
他把苍璧收入骨中,侧身道:“滚。”
灵压一扯,杜承胸内的窒息感消散。
他弯身喘了一口气,慢慢直起身,凝出灵力,解救下被宓沈用灵力吊在半空中的高笼。
杜承深深看了宓沈隐在暗中的侧颊一眼,旋即弯身行最后一礼,便搀扶着高笼离开了这里。
宓沈敛目静默良久,这才踅身,慢慢走向前,从宁阶怀中把酒壶抽出。
宓沈的动作虽然轻微,但还是把宁阶惊醒。
宁阶睁开眼,见是宓沈怔了一下,旋即立马伸出手。
宓沈对宁阶不设防,被他用胳膊一勾腰,身子顺着宁阶臂上的力倒入宁阶怀中。
宁阶被宓沈这么轻轻一撞,就势倒入兰草之中。
宓沈听到宁阶发出的那声闷哼骤然回神,下意识就想从宁阶身上起来。
但半醉半醒之人力气特别大。
宁阶察觉到宓沈想要离开的念头,旋即一手摁住宓沈的脖子,另一只手勾紧宓沈的腰,把人狠狠禁锢在怀中。
宁阶侧脸,轻轻埋入宓沈的脖颈中,极其委屈地唤道:“师尊。”
宓沈一听,心中又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痛意。
宓沈有些难受地蹙紧眉头。
他不明白,他的心为何会突然发疼。
没等宓沈细想,宁阶蹭了蹭宓沈的脖颈,微微加大了些声音,以更加委屈的声音唤道:“师尊。”
宓沈:“……”
终是宓沈败下阵。
这位清冷的仙尊轻轻叹了一口气,如冰玉的手露了出来,轻轻抚上了宁阶的头。
宓沈轻声道:“阿阶,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