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上党骨（十九）（2 / 2）
宁阶没有回话，只是更加抱紧了宓沈。
这力道有些重，宓沈原本微松的眉头再次拧起。
但宓沈一向对宁阶有着十足的耐心。
宓沈再次用手摩挲安抚着宁阶，轻声询问道：“师尊在这，又何委屈，你说给师尊听。”
这安抚让宁阶绷紧的情绪微微外露。
宁阶紧闭的眼角沁出了泪。
宁阶嘶哑着声音小声道：“师尊，你，你真的能留下吗？留在，留在弟子身边吗？”
宓沈的身子忽然僵住。
修长的指骨，慢慢蜷缩收紧，青筋渐渐暴起。
这时宓沈送给宁阶的发簪因受力滑落下来，青丝扬了宓沈一手。
骤然，场景忽变。
白帷慢慢朝当时年幼的宁阶走去。
常年的清冷与上位的威严给宁阶极大的压迫感。
宁阶攥紧了手，这才勉强克制住发颤的手。他扬起头，直直迎上白帷那冷如冰雪的眼。
白帷蹲下身，擡手捏住宁阶的下巴，细细观察了一番。
宁阶抿紧唇，由着他打量。
白帷嗤笑一声，松开了宁阶的下巴，站起身拂袖道：“不自量力。”话落，踅身准备离开。
宁阶攥紧了手。
宁阶年纪还是小，被白帷这么一激，立马不服气往前追了几步。
“掌门！”
白帷停住脚步，但他没有转身：“劝你自行退出师门。”
宁阶跑到白帷面前，他胸膛急促起伏。
他喘了几口气，道：“掌门，请给我时间。”
白帷目光露出一抹轻嗤。
他蹲下身，看向宁阶道：“宁阶，若你的师尊是除清风以外的长老，我都毫不在意你的灵根。我泱泱梁陵，不缺你一个。”
说完，白帷再次站起身。
宁阶倏地攥紧白帷的衣摆，拦住白帷的脚步。
他脸上浮现出怒意：“为什么师尊不可！”
白帷意外地沉默片刻。
良久，白帷闭上眼，道：“你感受到什么吗？”
宁阶虽不知白帷此举何意，但他学着白帷认真感受周围。
稍顷，宁阶睁开眼，回道：“花香，风。”
白帷也缓缓睁开眼，对宁阶道：“宁阶，你可以植满花来留住花香。”他慢慢俯身逼近宁阶。
宁阶像是预感到什么，脸部紧紧绷了起来。
白帷的声音不轻不重，可每一个字都像是重石砸在宁阶的心上。
白帷道：“可你留不住清风。”说完，他站起身，又恢复到那个高高在上、包容万物的仙派掌门。“你若成人再被逐出梁陵，还不如趁现在没有任何负担，离开这里。”
白帷无需动手，他只轻轻让周身的灵力产生波动，便把宁阶震坐在地。
宁阶立马从地上站起，大喊道：“我一定会留住的！”
但这次白帷没有任何停顿，御剑直接飞向复阁。
宁阶看着白帷行远，眼中浮起一层厚厚的水雾。
但宁阶没有让泪掉下来，而是微微仰起头，走到一处风口，让泪慢慢消下去。
……
“嗖。”
此时正值春中，白天不冷，夜晚不热。
但宓沈却如摸到涌出的岩浆，倏地把手从宁阶的青丝中抽出。
但春风此刻像与清风作对一般，宓沈抽取的那刻，春风起，宁阶额前的青丝再次拂撩宓沈的手。
场景再次骤换。
是宓沈短暂出关，想探一下宁阶修炼到何种灵阶，随之指导一番，再准备长时间闭关的那年。
宓沈走出冰室，扑鼻而来的是掺杂着花香的暖风。
宓沈被眼前的景色微微震撼住。
向来只有兰草与寥寥几棵松树的窃蓝山，此刻被各种花树包围。
一阵眼花缭乱后，宓沈立马想到自己出关是要查看宁阶的修炼，于是即刻凝出一股灵力去寻宁阶。
而宁阶此时正挽好裤脚，把荧火莲的藕种进水池之中。
宓沈走到木桥上默默看了一会儿宁阶，见他没有丝毫要停住的迹象，这才出声道：“阶儿，你在种莲花吗？”
宁阶听到宓沈的声音，倏地擡头。
皎洁月光下，一身月白的宁阶淡然站在拱桥之上，宛如上好的玉璧，迷人心魂。
宁阶惊喜道：“师尊。”
宓沈颔首，道：“上来吧，水里冷。”
宁阶连忙给自己使了一个净身诀，飞到桥上。
宁阶忽然见到宓沈，且自己刚刚一脸污泥，忽然感到有些腼腆窘迫。
他艾艾道：“师尊，师尊怎么突然出关了，弟子不知，实在失职。”
宓沈摇头：“无事，只是一瞬清明有些放心不下你，这才出关瞧一瞧，顺便看一下你的灵力到何种阶级。”
宁阶乖乖把手伸出去，露出最嫩的手腕，让宓沈查看。
宓沈凝了一股灵力在宁阶身中流走了一遍，察觉出宁阶进步很大，这才满意收手。
宓沈眉眼轻展，道：“不错。”
宁阶弯下眉眼，笑道：“多谢师尊。”
宓沈目光微移，看向露在泥土的中的白藕，道：“怎么突然想要种藕？”
宁阶一听，原本有些紧张的脸变得更加窘红。虽然不好意思，但是宁阶依旧回道：“听闻师尊幼时，幼时因勤于修炼忘记时间，夜深归来，不小心从栈桥上滑到水中。所以……寻了些荧火莲，想为师尊照明归来的路。”
宓沈手指不觉轻缩一下，旋即他狠狠攥紧。
仿佛不若这样，他便难以压抑住心房中巨浪滔天的情绪。
宓沈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那窃蓝山上的花树呢？为何也种了这么多。”
宁阶不自觉低下了头。
他轻声道：“师尊喜欢各种花，而弟子也……也想要留住路过窃蓝山的清风。”
宓沈眸中露出一丝疑惑：“留风？”
宁阶认真地点点头：“听闻高大的树木可以留下掠林的清风。”
宓沈再道：“此只需一道法术屏障即可。”
宁阶摇了摇头，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温情：“那样太束缚了，风也不会留住。”他擡起头，望向宓沈的眼，忽然挽了一个轻笑：“师尊，弟子想让清风留下，心甘情愿留下，”他的目光微微侧移，看向窃蓝山上的花水草木，继续道：“肆意穿梭在山林水幕间。”
……
宓沈眼中露出复杂的情绪。
其实就算不是因风吹风不慎看了宁阶此时的记忆，他也想起了那个布满春风的晚上，想起了那个脸庞仍有些稚嫩却透着成熟的脸。
宓沈撑着的手慢慢放下了下去。
他轻轻俯身，让宁阶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伸手如他般环抱住他。
宓沈眼角沁出了一滴泪。
他未回语，但是却慢慢加重了怀抱的力道。
清风低低穿过躺一旁的木簪，在月光下，一道低哨声短暂响起。
——像是替宓沈回了宁阶。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