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Chapter 4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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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在马那瓜晕倒时,正在陪同菲德尔进行视察。他热心地为他和埃内斯托以及古巴军队的高级军官们讲解这些一兆吨核弹头的贮存以及威力,突然感觉到天旋地转,瞬间呼吸不过来,当着菲德尔的面,他朝后倒去。还好菲德尔这个大个子眼疾手快抱住了他,否则安德烈就要摔到地堡深处的冷却池里去。菲德尔尽了朋友之谊,跟一众幕僚们亲自把他送到了加西亚医生那边,千叮咛万嘱咐医生一定要照顾好他们这位珍贵的朋友。
“他是太累了。”医生说,“他承受了太多。”
菲德尔无法在这里停留,埃内斯托反倒是拉着医生说了很多,说安德烈为古巴做了这么多应该授予荣誉勋章,医生说这是他该得的,于是埃内斯托怀着一腔热心回去准备授勋仪式。待所有人走后,已经临近夜晚。
这是间高级奢华的专为领导人准备的病房,消毒水味中混杂玫瑰和茉莉花的香味,旨在舒缓病人的情绪。安德烈还在昏迷中,眉头舒展,好似沉入往昔的薄雾。埋在他手背血管中的针尖让那一块的皮肤发青,药水在寂静中滴答滴答落下,像不灭的生命之源,汇入这块雪原上的荒芜。
伊森在医院外徘徊多时,直到医生出来向他招手他才连忙跑去。他趴在安德烈床边小心翼翼地抚摸他微浸冷汗的额头,亲吻他安详的脸庞,指尖的微颤出卖了他痛苦的内心,他强忍眼泪,花了很大的努力才让自己不哭出声。他怕惊扰安德烈的休息,也许在梦中,他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
没过多久,安东尼奥也从外交部赶来,他将焦急和慌张的神色扔在病房外,保持基本的镇定走进去。病房里他和加西亚医生相视一眼,便默默地走到了伊森身边,将手放在朋友微颤的肩上。
“他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伊森难过地摇头,安东尼奥望向病床上安德烈毫无血色的面庞,不禁哽咽。他的安慰无力而苍白,在某种程度上他也需要安慰,因为安德烈对他来说同样重要。他是他最敬爱的师长,是他理想之路的引路人。
两人无声地坐在床边,安东尼奥将伊森搂进怀里。伊森自顾自地流泪,随后吸了吸鼻子,转头看向加西亚医生。
“拜托您,告诉我真相,他还剩多长时间?”
他极力压制声音的颤抖,佯装坚强。可加西亚医生在那双闪烁的泪眼里看到了深不可测的悲伤与一触即塌的心防。医生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拜托您。”伊森恳求道,“我能接受一切。”
加西亚医生又看了眼安东尼奥,低下了头,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一句:“最多,最多不过半年了。”
伊森的瞳孔骤缩,整个人呆滞住,眼泪于无声中汹涌而下。安东尼奥哭出声,再也忍不住俯身将安德烈抱在怀里,而在他们看不见的病房外,艾利希奥捂住嘴,背靠走廊的墙壁滑落,痛哭到浑身颤抖。
在这一日,安德烈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收到了死神对于他的宣判。
可被死神宣判的人,却沉浸在一片梦幻的海洋里。他看到了所怀念的过去,所憧憬的未来。尽管死亡与他如影随形,但他并不感到悲伤,也无任何恐惧。他只感到一阵怅惘的惋惜,在哭声中,他多想抹去面前已经是可以依靠的男人的泪水,亲吻他由于哭泣而发红的眼睛。
“这没什么值得哭泣的,可以说,这将是一场有意义的死亡,对于那些已经逝去的事物,我们能做的只有埋葬。我埋葬了我的过去,而你将埋葬我。”
可哭声不止,他只好把他抱在怀里。那一刻,他跟他来到了西西里。蜿蜒曲折的海岸线,散落的零星岛屿,白色石灰岩的悬崖上布满波浪形的纹路,从山体一直延伸到海中,就像一座座天然的阶梯。黑色的鹅卵石包围宁静的海湾,巨大的火山在休眠,像沉睡的巨人。他们在柑橘树下奔跑,看红海龟爬上海滩,产下一颗颗巨大的卵。他们还会看到大雁和火烈鸟,在潮汐里振翅,飞向金色的天空。
他会吻他,和他在一切可以躺下的地方做爱,用尽各种姿势,不再在意世俗的眼光,他们会在神庙里为彼此祈福,许下永不分离的誓言。
沉睡中安德烈露出恬静的微笑,伊森守在一旁,在这抹微笑中他看到了安德烈的幸福,于是他俯身在他耳畔轻声说:“你去哪里了呢?好伊利亚,带上我吧。”
安东尼奥站在病房门口,小声地关上了门。在走廊尽头,他看到昏黄的灯光下默然伫立的艾利希奥。泪痕挂在他脸上,他在小声啜泣。
“拜托,让我去见他一次。”艾利希奥向安东尼奥投向恳求的目光。
“可伊森不会离开。”
“所以请你帮忙,安尼。”
安东尼奥犹豫地看向艾利希奥,沉默后说:“希望你不要对他做任何事,他们都受不了刺激。”
艾利希奥露出惨白而感激的笑容,对安东尼奥话语当中尖锐的防备毫不在意,点头说:“我一定,一定很安静。”
安东尼奥以为要花点功夫才能让伊森离开病房,没想到他只是尝试提议要伊森休息休息再来,伊森却很爽快地点头。只是在走出医院的那一刻,他深深回头看向病房所在的楼层。他什么都没说,但安东尼奥从他颤动的眼眸中看出他已知道艾利希奥在那边。
安东尼奥难过地低下了头,伊森回转身,仿若行尸走肉般地沿街道向前走,灵魂已经从他的肉体里出逃,与安德烈相会在梦中的西西里。容许他脚步向前迈开的不过是残余的理智,只是他走了不过十几米远,便一头栽倒在地。
积攒一夜的悲伤让他再也无力支撑,命运的枷锁太过沉重,没有安德烈,所有希望付之一炬。他在水泥路面上哭泣,眼泪裹上尘世的泥灰。
艾利希奥推开门时,看到安德烈挂在唇角上的微笑,于是他也笑了。
他坐到病床旁边,轻轻握住他那只由于输液变得冰凉的手。在他印象里,安德烈的手一直很凉,他的身体也是如此,即使是在炽烈的性事当中,他那苍白的身体仿佛也由内而外嘶嘶冒着寒气。热带人民贪恋每一份冰凉,艾利希奥想,可能这就是自己如此迷恋他的原因。他就像一片永恒的雪。
“你看,你要是继续睡下去,我就又可以吻你了,多么危险。”艾利希奥轻轻抚摸安德烈手背上的淤青,朝上轻轻哈了一口气。
“痛吗?安德烈。”
明知得不到回答,他却自言自语,可他再也不能多说两个字,喉咙已经不允许他继续说话,他张了张嘴,却破开在一道怆然欲绝的呜咽声中。
他捧着安德烈的手,泪流满面,在心里拼命祷告。他向上帝和圣母忏悔自己的罪过,恳求他们能够把自己的罪孽的生命匀给安德烈,让他能够活得久一些,活到他所希望的真相水落石出,活到他能够回到苏联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