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伪人(2 / 2)
我连滚爬爬地逃回自家院子,死死抵住院门,浑身抖得像筛糠。
完了,全都完了。
这个生我养我的村子,早就不是原来的村子了。
我的爹娘,我的乡亲,他们……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我听到屋里传来脚步声,很轻,一步一步,朝着院门走来。
是爹,还是娘?或者……两者都是?
脚步声在门后停住。
然后,我听到了我娘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隔着门板,轻柔地响起:
“山子,外面冷,快进来吧。”
“你看,镜子里的,不就是你自己吗?”
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绝望像冰冷的江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
我缓缓转过头,看向堂屋那扇开着的窗户,窗户玻璃模糊地映出我惊恐扭曲的脸,以及……
我身后院门上,那张缓缓浮现的、嘴角咧到耳根的惨白面孔。
它们,从来就没打算放我走。
门板在我背后轻微地震动着,伴随着那轻柔却冰冷入骨的呼唤:“山子,进来呀,外面凉。”那是我娘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却像冰冷的针,一下下扎进我的耳膜,刺穿我最后的心理防线。
我猛地扭回头,不敢再看窗户玻璃上那诡异的倒影。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逃!必须逃出去!这个念头像最后的火星,在无边的恐惧黑暗中闪烁。
我放弃了院门,手脚并用地爬向院子一侧低矮的土墙。
那是唯一的希望!泥土的腥味混着青草的气息涌入鼻腔,我像条濒死的狗,指甲抠进墙缝,拼命向上攀爬。
身后,堂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脚步声不疾不徐,清晰地传来。
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追来的是爹还是娘,或者说,是那两个顶着爹娘皮囊的什么东西。
汗水、泪水糊了满脸,我喘着粗气,终于翻上了墙头,不顾一切地向外跳去。
落地一个趔趄,脚踝传来一阵剧痛,但我顾不上了,爬起来就沿着村中的土路狂奔。
村子死寂得可怕,连往常夜巡的狗都消失了。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黑洞洞的窗口后面,仿佛有无数双空洞的眼睛在注视着我这个唯一的异类,唯一的“活物”。
我要去村口!去找守夜的根生叔!他是村里最胆大、最不信邪的光棍汉,他一定还是正常的!
快跑到村口那棵大槐树下时,我看到槐树底下蹲着个人影,手里烟袋锅一明一灭。
是根生叔!我心口一热,几乎要哭出来,嘶哑地喊道:“根生叔!根生叔!救命!村里……村里人都不是……”
蹲着的人影缓缓站了起来,转过身。
月光勉强透过云层,照亮了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还是根生叔的模样,但他看我的眼神,却和镜子里那个“我”,和爹娘一样,空洞、麻木,嘴角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僵硬的弧度。
“山子啊,大半夜的,嚷啥哩?”根生叔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带着那种熟悉的、毫无波澜的模仿感。
他抽了一口烟,慢悠悠地吐出来,“村里不好好的吗?快回家去吧。”
那一刻,我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熄灭。
连根生叔都……真的全村都……“替换完了”……
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
我瘫软在地,看着根生叔一步步走近,他身后的阴影里,我爹我娘也无声无息地出现了,还有其他一些模糊的身影,从各自的屋角阴影里走出来,缓缓围拢过来。
他们面无表情,步伐一致,像一群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将我包围在中间。
我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我想反抗,四肢却沉重得不听使唤。
他们越来越近,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狰狞。
我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一种混合着泥土和陈腐气息的怪味。
我爹蹲下身,那张僵硬的脸几乎贴到我的脸上,黑洞般的眼睛盯着我,用那种平滑的语调说:“山子,累了,该睡了。”
我娘的手伸了过来,冰冷得像铁钳,抓住了我的胳膊。
其他“人”也伸出手,无数只冰冷的手抓住我,将我从地上提了起来。
我像一件物品,被他们抬着,麻木地朝着家的方向移动。
我被抬回了西厢房,那面梨花木镜依然立在那里,镜面幽暗。
他们把我按在镜子前的椅子上。我被迫抬起头,看向镜中。
镜子里,是我惨白惊恐的脸。
但下一秒,镜中我的影像开始扭曲、变化。
脸色逐渐变成青白,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两边裂开,露出一个和之前镜中“伪人”一模一样的、诡异巨大的笑容。
我的瞳孔在镜子里迅速扩散,吞噬掉眼白,变得一片漆黑。
我想挣扎,想闭上眼,但眼皮像被焊住了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镜中的“我”彻底变成那个怪物。
镜中的“它”,用我的声音,对着镜子外的我,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看,这样……就一样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感觉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不是外界的寒冷,而是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冰冷。
我的意识像沉入冰海,迅速模糊、消散。
最后的知觉,是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某种东西填充、占据、覆盖……
……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我,陈山,推开家门,走到院子里,伸了个懒腰。天气真好,村里的空气格外清新。
隔壁李叔扛着锄头经过,笑着打招呼:“山子,起这么早啊?”
我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是啊,李叔,下地去?”
笑容自然而舒展,嘴角咧开的弧度,恰到好处。
我娘在灶间忙碌,准备早饭。我走过去,语气轻快:“娘,今早吃啥?”
我娘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平静,带着惯常的慈祥:“烙饼,快洗手去。”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村子恢复了“正常”,鸡鸣狗吠,炊烟袅袅。
昨夜的死寂和恐怖,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没有人再提起昨晚的事情。也没有人再去在意那面蒙尘的梨花木镜。
只是,有时候,当我独自经过水面或者玻璃窗时,会不经意地瞥见自己的倒影。
倒影里的我,笑容温和,眼神……略显空洞。
我会微微停顿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
这个村子,很好。很安静。很……和谐。
我们,都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