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梦醒南柯(2 / 2)
便将陈祎擡到王座上,个个顶礼膜拜。口呼“大王夫人千岁!”陈祎紧紧牵着悟空的手,却也处变不惊。毕竟大户公子,顷刻便整顿仪容,道:“尔等不必多礼,速请起来。”众猴闻那声音清朗温润,擡头看去,果然如松风水月,仙露明珠,谪仙般的容貌。
便又摆宴席,备美酒。陈祎道:“我不胜酒力,喝不得。”悟空笑道:“夫君在此,还怕醉了出丑么?况且这酒乃与你我成亲那日一样,是素的葡萄酒,卿且尝尝。”
陈祎闻言,便饮了几口,果然醇香。二人又用些瓜果点心,酒足饭饱。悟空领着陈祎回到住处,对他道:“此乃我与你别后,归山中来置办的宅院。师父曾是得道高僧,又是富家公子,断不能屈了你同我住水帘洞。快些看看,可还喜欢?”陈祎欢欢喜喜,牵着他手走走看看。庭以青石板铺就,经昨一雨,清净明澈。院为灯火所照,有如白昼。松鹤山石,甬路相接。转前院则见荷池曲径,自卧房前过。前数步,雕镂绣槛,与水帘洞遥望。白玉栏杆,牵藤引蔓。过镂空雕窗,便嗅得檀香萦侧。陈祎倚美人靠而坐,执悟空并坐。雀跃道:“每一处皆合我意,怎这般好?”
悟空拥他道:“夫人风雅之人,自爱此人间仙境。老孙投其所好而已!”陈祎顿时红了脸,嗔道:“又妄言!”且不说方才海棠花下赏美人,单说此刻面前人含羞带怯的样子,如何教悟空坐怀不乱?顾不得其羞赧,遂横抱之。脚步匆匆,撞入门去。入室盈香,原来那花果山旧有温泉眼,亦为猴王圈于此室作为浴池。
【略】
“什么?”悟空低头,看着他明亮的双眼。陈祎亦顾望之,紧贴他额头笑道:“谢你与爹娘一起,给我一个家。”
悟空不知他何来所感,陈祎本敏弱,虽复不露,而常多在意。细想来,去岁他冬归故里,辗转反侧挂念伊人,相思皆倾注一方山水。三月短,起方宅十余亩。陈祎一来叹悟空一片真心,二来亦叹悟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不过一个软弱凡人,如何相守到老?猴儿思前想后,左不过此事。且不答,取了衣裳给陈祎穿好,道:“师言何在?夫妻者,非有骨肉之恩,爱则亲,不爱则疏。我爱重你,事先尔躬。诸如此类,不过分内之事。”猴王说罢了,看着陈祎泛红的眼眶,亦忍不住沉思到:若能给他寻个法子修行,天长日久陪着老孙,该有多好。
却又不敢多言,恐更惹他不快。于是牵了他手道:“今日也赶了许久的路,你我早些歇息罢!”于是去窗边提了他鞋袜来递给他,又将人背起。山间风凉,陈祎贴在他背上却不觉冷。悟空开了浴池侧门,便直入卧房里。
至夜半,则风急雨急。夹杂雷声轰鸣,悟空将臂收紧,抚其背道:“莫怕。”陈祎初至金山寺,夜里逢雷雨大作。襁褓中婴儿只知啼啼,忙坏诸师兄弟,却没个人能哄好。法明抱着坐了一夜,至雨止陈祎才睡下。这些事原是陈祎拜辞师父还俗那日,法明亲口叮嘱。悟空切切记得,不敢稍忘。
“悟空,”陈祎忽然唤他道:“你说,我将头发蓄起来好么?”悟空愕然,待明了其意,遂低头吻着他鼻尖道:“好,你若愿意,便留着罢!你甚么样子老孙都喜欢。”掌心摸至怀中木猴,连绳并曳而出。乃观其猴色愈深,悟空道:“此猴却有年头矣,来日挑个好花样,我雕个新的送你。”陈祎持其绳还夺回来道:“我便要这个,不要旁的。”悟空无奈轻笑,咬破指尖往自己额上一点,复往木猴额上点。陈祎道:“这是做甚?”
悟空道:“此猴虽染我灵气,但毕竟是凡物。今吾以精血化之,其后遂复通灵。你带在身上,邪物不敢侵入。你身子一直不大好,戴着这个对你有益。”
后半夜风停雨住,陈祎也睡去。迷迷糊糊说着梦话,喊着娘亲。噫!幻境何为真?陈祎原是心底知道此刻皆梦,不忍醒转。
次日,二人命群猴采生果奉上。其圆橘色泽鲜亮,柚皮如镀桐油。蜜桃皮薄芳香四溢,青梅莹圆如琼脂碧玉。葡萄晶莹透明,好似水晶雕刻。悟空寻了个布袋,将果子都装了,变作掌心大小入怀。乃谓群猴道:“老孙去也!”猴儿道:“大王爷爷,何故来去匆匆?还留下与我等自在耍子罢!”悟空道:“还有双亲候在长安家中,不敢误也。来日将前后因果,禀之自然,再与你等共享欢乐。”众猴将命,皆道:“万岁!大王!”于是悟空领着陈祎,带着观音像与鲜果,便往家中赶去。又一日,日色将暮,则至长安。
岁月如梭,眼转立夏。二人换上新衣,依陈祎所言,在门口立个大木秤。悟空将陈祎引秤就坐,持杵击一秤花儿道:“长乐欢喜,皆如所愿。”陈祎被他逗的咯咯直笑,又听秤响一声,他道:“倾盖如故,莫失莫忘。”陈祎擡头看他,众人眼里他皆是一副白衣翩翩的秀士模样,唯有在他面前形容如一。一双眼纯澈如斯,不留神便陷进去。悟空再击那秤,最后道:“鸿鹄得志,美玉流芳。”
三愿罢,陈祎忽闻耳中轰鸣。悟空声音转远,一院仆婢言笑依然,仿佛不见。再一回头,悟空也没了踪影。陈祎怕极了,忙往屋里寻去。但见满堂娇挺着腰,腹部浑圆,方看纸上一行字,与光蕊笑道:“陈祎?”光蕊道:“君子谦谦如玉,将来学有所成,定是个风度翩翩的状元郎。”满堂娇呸了一声,假装不悦道:“孩子未曾生下,安知男女?相公一个读书人,倒学人家重男轻女了。皆是为妻所出,便只有男孩儿如圭如宝么?”
光蕊忙揽着他哄道:“男孩儿叫陈祎,女孩儿也叫陈祎。待到了年岁,小字由娘子来拟。与夫人你一般,都是为夫心头至宝。”
陈祎远远看着,早泣不成声。朝着他二人站立的那处跪下,一声一声唤着“爹娘”。复转念,身侧滚浪飞流。光蕊与温娇立在船头赏玩月华,一个身影渐逼近。陈祎亦呼不应,恍惚间,耳畔唯余水声嘈杂,与温娇绝望的哭泣。
再回身,温娇在衙思念婆婆、丈夫,忽然身体困倦,腹内疼痛,晕闷在地,不觉生下一子。第二日,正是十五月满之时,满堂娇忍痛写下血书,舍江流东去。
陈祎正啼哭不止,忽被人掩住双目。悟空立于身后,将人紧抱,任他挣扎却不肯放。悟空道:“师父莫怕,老孙带你走。”待陈祎恢复视线,那人却抱自己到了一悬崖陡峭处。来不及呼救,二人已一齐跃下。陈祎惊叫一声,再睁眼,身侧唯柏树一棵。他身着佛衣,端坐树下。耳边是八戒在远处,一声一声唤着“师父”。噫!竟是南柯一梦而!
毕竟不知他二人此后如何,亦不晓得梦中诸事是否铭记,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