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相逢不识(1 / 2)
【第十三章】相逢不识
话表狐仙携卿渊于傲来国访故人,卿渊忽不适,猴王遂安居教止。祁汜见四下无人,拥卿渊道:“夫人何故如此?”卿渊答道:“想是唐长老意识所感,痛彻心扉,故我亦心如绞刀。”
你道如何?原来那祁汜与卿渊别了值日星官,便往宝象国游玩。不过几日光景,然闻国内早年走失公主,数日前有驸马来认亲。却将那昔年害公主的凶手现了原形,乃是一斑斓虎精。二人见那告示上的画像,始知唐僧被妖术暗害。遂趁八戒沙僧去波月洞降妖,往内庭探之。可怜长老心里明白,可口眼难开,祁汜又破不得黄袍怪咒术。二人正束手无策,忽闻后院龙马嘶鸣。祁汜定睛看去,却见龙马化作一少年,如璧如圭,容貌俊秀。太子抱拳道:“我师有难,师兄不知何往。二位护持而来,小龙感念不已。今我师父思念师兄,吾亦感之。二位不可插手西行之事,却不知可否劳烦二位,领我师父往傲来国一见,只当了他心愿。小龙感之不尽!”意马唤醒本身,便成一道意识自长老身上化出。
此刻长老哪还记得甚永堕阿鼻地狱的毒誓,唯留思念转磨,魂魄不宁。若能再见他一面,便真堕了地狱却又何妨?因那卿渊曾是凡人之躯,故而身体可容纳三藏意识。长老蜷起手足,紧闭双目,那灵识便成了数道白光,皆依附于卿渊身上,同他二人一道进入傲来国。
祁汜听罢,心底了然。遂扶卿渊卧下,复道:“卿且休憩,此事你我不好插手。待我问明缘由,自有定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那大圣闻前路多魔障,益思不安。正来回踱步,身后却隐约浮现一个幻影,如魂魄、似元神。盘膝而坐,仰视行者面容,泪光盈溢,不得言语。原来那长老意念随卿渊至花果山,一见行者,遂成虚影栖止于此。呀!你看那猴王凤翅金冠,锁子金甲,依稀可见五百年前高呼齐天的风采。行者心烦意乱,遣散身侧侍奉的小猴儿。佳酿仙果亦不知滋味,自王座上一卧。长老看去,却见他衣摆一掀,自身下露出段光洁虎皮。一别近四月,他竟是不曾将取经时的衣袍换下,仍旧贴著金甲下。
长老缓缓移步,自他身侧端坐,环视水帘洞四周,目光却落在中间一块石碣上,镌着‘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长老忽记,当日他四众行至五庄观,见其门左有一通碑,碑上有十个大字,乃“万寿山福地,五庄观洞天”。他那时一叶障目,怎知行者那样留恋万寿山的山水,竟是这般情由。
行者忽然起身,与长老目光相对,不得而见,只觉离他甚近。那意念凝结牵挂,情缘涌起,竟忽记梦中十四载年月里许多遗忘的过往。长老启朱唇贝齿,不知其言。行者望着眼前一片虚空,眼眶泛酸,轻轻唤声:“师父……”恍惚闻耳畔妙音阵阵,字句音调,倒似梦中陈祎每于学士府中所吟唱的小曲:“覆馀觞,掠影浮光。燕巢幙上,泅渡尘寰一方……”三藏泪眼婆娑,倾身伏在他肩头。这一路风霜何其苦,他当如何带着诸多不合时宜的记忆经度朝朝暮暮?
行者心头钝痛,不知悲所从来,暗道:“师父必是不好,否则老孙何至如此烦心?”这厢正愁肠百结,祁汜却从后屋至此,大圣听闻动静,顷刻复然。祁汜犹肆意卧席,不拘小节。随口问道:“大圣可是放心不下唐长老?”行者攒眉,仿佛不知其何出此言。笑道:“师父自有高徒护持,我有何放心不下?”祁汜见他神色,不似顽笑。忽收起玩世不恭之姿,正色道:“究竟是何事?我一路未尝琢磨明白,汝自幼便是为跳脱生死轮回,不惜倾尽一切之人。成圣是何等益处,你何以半途而废?”行者默然半晌,似不知如何应答。遣词酌句,终亦淡然道:“在白虎岭,逢个善变化的妖魔。我师父不认得,以为我打杀了人,遂逐我还家。”
祁汜不曾言语,似是在等后话。行者回顾,亦默然。祁汜道:“没了?”行者点头应道:“没了。”祁汜道:“仅此而已?”行者仍应:“仅此而已。”祁汜仰头饮了几口酒,骂道:“那他可不知好歹了,莫说是个妖精,便不是,三个人罢了。有甚么大惊小怪?”行者闻言,略有怒色,语气倒不可闻:“你做了两千多年的妖,自然觉得人命不过草芥。唐僧是个出家人,蚂蚁也舍不得踩死一只,你这话说的未免轻巧了。”
祁汜听罢,回身自那王座下擡头看他,眼神里十足十的玩味。行者细细琢磨,忽觉着了他的道。于是笑道:“老狐貍,你算计我。”祁汜道:“天地良心,哥哥何曾算计你?你说那和尚肉眼凡胎,我便说他不知好歹。你说你打死了妖精,我便说你打死了人也无妨。字字句句,哪一个不是向着你?”行者哑然无言,半晌才道:“老孙知师父有苦衷,也非不体谅。”言至此,而转叹道:“罢了,同你说这作甚?老孙今孤家寡人,师父不要师弟不睬,变着法儿要老孙走人。你这般时候领着嫂嫂来此,不就是为了看我笑话。”祁汜笑道:“我笑话你作甚?我不过恰好碰见他,见他身边两个徒弟都是粗人。你亦知你嫂子生来便菩萨心肠,不见了你,还以为你这猴头有始无终,弃师不顾,要我来教训你哩!何况唐僧那般样貌,你也知道我这人生平,最看不得美人儿受屈……”
行者闻其言,更添恼怒,窝心便是一脚。祁汜掩着心口欲骂,忽闻之道:“我师父是得道高僧,你怎这般品头论足?”祁汜道:“君为僧三年余,自觉口舌生孽。我这小妖无甚籍贯,杀人皆不见血,逞口舌之快如何?你此言未免言重。”行者见他这般原封不动还回来,一时无言以对。若论伶牙俐齿,他也少有对头,这样吃瘪的时候却少。他内心挂着师父,更无意同他争什么对错。
祁汜看他久久不搭话,忽然无趣。自身后挑起他披风一角,笑道:“大圣,您这才是多年不穿金甲挑剔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怕肉疼哩!”行者夺过披风,正色道:“祁汜,老孙不欲与你言笑,你实与我言,我师安在?你又因何来此?”他这厢正盘问,忽闻山上有巡山的猴儿来告:“大圣,山下有人至矣!”猴王整了整衣甲,翻身跃出水帘洞。山凹里闻号声阵阵,须臾功夫便聚齐一千二百多猴众。行者端坐石崖上,那猴儿们分序排班,口称“万岁!大圣爷爷!”
孙大圣坐得高,眼又乖滑,却见那猪八戒往草崖边,溜阿溜的,溜在那一千二三百猴子当中挤着,也跟那些猴子磕头。便问:“那班部中乱拜的是个夷人,是那里来的?拿上来!”说不了,那些小猴一窝蜂把个八戒推将上来,按倒在地。行者道:“你是那里来的夷人?”八戒低着头道:“不敢,承问了。不是夷人,是熟人,熟人。”行者道:“我这大圣部下的群猴,都是一般模样。你这嘴脸生得各样,相貌有些雷堆,定是别处来的妖魔。既是别处来的,若要投我部下,先来递个脚色手本,报了名字,我好留你在这随班点扎。若不留你,你敢在这里乱拜!”
八戒低着头,拱着嘴道:“不羞,就拿出这副嘴脸来了!我和你兄弟也做了几年,又推认不得,小半年不见罢了,说是甚么夷人!”行者笑道:“擡起头来我看。”那呆子把嘴往上一伸道:“你看么!你认不得我,好道认得嘴耶!”行者忍不住笑道:“猪八戒。”他听见一声叫,就一毂辘跳将起来道:“正是!正是!我是猪八戒!”他又思量道:“认得就好说话了。”遂与行者几番周旋。
且说那长老一道神识栖于卿渊身上,他睡了半个时辰,此刻醒了。闻得水帘洞外的动静,便起身去看。噫!却不知那猴王何意,此刻正领着呆子游山玩水哩!
你看那花果山流水潺潺,涧泉滴滴。玲珑怪石,瑞气祥云。八戒观之不尽,满心欢喜,道:“哥啊,好去处!果然是天下第一名山!”行者道:“贤弟,可过得日子么?”八戒笑道:“你看师兄说的话,宝山乃洞天福地之处,怎么说度日之言也?”行者笑道:“我二人去水帘洞小酌几杯,待到黄昏,我领你去月迷津渡看些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