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孽因缘起(2 / 2)
女子走在后头,紧紧跟着,也没多少言语。偶仰视白马上三藏身影,目光邃邃。行者冷笑道:“不消说了,平日遇着的都是叫打杀的,今日却逢着个念我师父的了。不知何方妖孽,想从老孙手里捞人哩!”过了市集,又至城镇,足足行了半日。行者见他一步不落,愈是笃定:“既是被卖的女子,为掩人耳目,养在家中,足不出户,哪里走得了这许多路?此妖不知何术,教人不见妖气!”虽千般疑虑,因有三藏护着,行者却也未敢多言。
待午后,师徒都在山路上用饭。那妇人倒也端方,垂手立在树下,似不打算同他师徒几个席地而坐。三藏行礼道:“女菩萨,我们是行脚的僧人,只有这些个粗茶淡饭。你莫见嫌,好歹将就用些。”女子道:“多谢圣僧关怀,既经活佛之手,亦不为粗茶淡饭也。”于是笑盈盈接过,花言巧语,倒惹得那素来面皮薄的人略微难堪。行者仰见,兀自发笑。唐僧骂道:“泼猴头!你笑怎的?”行者道:“我笑你‘时来逢好友,运去遇佳人。’”三藏又骂道:“泼猢狲!胡说!我自出娘肚皮,就做和尚。如今奉旨西来,虔心礼佛求经,又不是利禄之辈,有甚运退时!”
行者未尝言,乃于行李中取白面烧饼递给三藏,换了他手中粗面的,自己吃了。笑道:“我这师父是个慈悲好善的菩萨哩!平日里自己餐风饮露,饥一顿饱一顿,也不挑剔。无论好坏,能化来便欢喜。待要给女菩萨吃,便嫌粗淡了。却只有些不那么粗淡的,自己也不舍得吃,只留给你哩,女菩萨不至于见嫌罢!”
三藏闻其言外之意,欲待要恼,那猴儿却先一步执了他手,扶他就坐。有道是:“有理不打笑面人”,三藏平白被他呛这一回,顾忌在外人面前不得失了他师父的身份。于是忍住气,撇开他手,也不用干粮。行者见其怒,踌躇不前。也不安抚,自去一旁收拾行囊。八戒看到了呵呵直笑道:“师父,大哥是嫌你不信他哩!这女菩萨同你我走了半日,也没见甚怪异。他一向机灵,今日看走了眼。失了面子,所以这般无赖撒泼。”
行者骂声:“呆子!”跳将起,擡手欲打,忽听长老喝道:“你两个莫要多话,当着人面,没个体统。”行者笑道:“这呆子是怕老孙坏了他好事,怕人面若去了,他不知何时笑春风哩!”八戒道:“弼马温!你平素吹得风还不够,而今仍编排老猪!”一时各执一词,争吵不休。
那女子见状,轻泣道:“圣僧,此事原是奴家不周全。孙长老疑心我,亦有可原。若惹汝师徒不睦,是我罪也。长老犹行,余不复随。”长老道:“施主说哪里话来?我贫僧既救了你,断然没有将你撇在半路的道理。我这几个徒弟皆是降龙伏虎的好汉,最好打抱不平之事。只是平素口无遮拦,你莫与他们见怪。”
妖精听罢,轻轻拽起裙角,露出一双带血的绣鞋。哭道:“圣僧,纵然是肯收留,小妇人也走不得了。若不及圣僧足步,于此山野中教虎狼食之,无得全尸。不如归于家,为余夫所殴杀而已。”三藏一见他伤了双足,连绣鞋也染血。大惊失色,却道:“女菩萨何不言语,此行岂不坏事?”那妖道:“怎好再麻烦圣僧?我本就一个弱女子,嫁与东风,委于芳尘罢了!能得各位长老救护,自在半日,死于归路,亦为得所。”大圣听得他这等言语,愈是恼怒,一见长老面色,泫然欲泣。竟亦发作不得,却道:“我师父所言却是,既济汝,无途遗理。送佛至西,始余等出家人行事。”
长老听他如此说,心下稍慰,先前那点不愉快倒也烟消云散。于是对八戒道:“可惜这马儿识主,只怕摔了女菩萨。悟能,你且背他一程罢!”那呆子自然欢喜,匆忙要应。却听那女子道:“圣僧,小长老本就觉得这位长老心底有私,才救下奴奴,我怎好坏了他清名?却是个忘恩负义之徒了。”八戒一听这话,思量一番,亦是回绝:“女菩萨说的是!师父,这等事,老猪落不下个干净。您叫师兄背他罢!”行者呵呵一笑:“老孙这一路,背了两个皆掼在途中,他敢教我背哩?况且我一出家人,背个女子成何体统?”
三藏道:“也罢,也罢。我也还走得几步,等我下来,慢慢的同走,我若慢,你们也慢。大家一处同这女菩萨走下山去,或到庵观寺院,有人家之处,留他在那里,也是我们救他一场。”那长老本就少个脚趾儿,在平顶山又落下个腿伤。行者愈发不悦,却道:“老孙背不得他,却还背不得师父么?你骑的是个快马,他赶不上。老孙却不腾云驾雾,慢慢行哩!左右抵其山下,遂平坦好行,止下山这数步,我背着你罢!若犯了腿伤,又误行程。”那长老觉得有理,便也依了。行者真个背着长老,远远走在后头。那怪也不得不紧随慢行,更恨得个咬牙切齿。暗骂道:“好个孙行者,这般防备我哩!待我看看,你却能躲得过几时?”
如是又行了半日,至暮色四合,师徒正踏月前行,却听得滔滔浪响。行者睁开火眼金睛,仔细看来,却见:海气蒸云涌,千山入楚遥。烟霞随地辟,人语隔江潮。万顷澄秋水,千寻耸巨涛。欲穷登陟处,天阔压云高。
遂急收云头,按落河边道:“师父,宽哩宽哩!去不得!老孙火眼金睛,白日里常看千里,凶吉晓得是,夜里也还看三五百里。如今通看不见边岸,怎定得宽阔之数?”
沙僧道:“师兄,河岸必有界碑,却可寻来。”行者道:“是啊!”便拿了铁棒,两三步跑到面前看处,果然有界碑在此。碑上有三个篆文大字,下边两行,有十个小字。三个大字乃“通天河”,十个小字乃“径过八百里,亘古少人行”。行者叫:“师父,你来看看。”
三藏看见,滴泪道:“徒弟呀,我当年别了长安,只说西天易走,那知道妖魔阻隔,山水迢遥!”那女妖在一旁道:“这河对岸便是西梁女国,多得是生意人,来往皆有船只。”
行者道:“既如此,师父莫哭,而今天色已晚,我师徒寻个住处。明日借个船来,便也过了。”正言语,忽听那里有鼓拨之声。三藏晓得是僧家举事,便教行者在前引马,一行闻响而来。女妖愈走愈慌,真是个心惊肉跳。原来他是个披着人皮的鬼魅,畏惧这僧人诵念经文之声。于是敛声屏气,暗笑道:“幸亏这副皮囊还撑得过几日。但只要你师徒落脚住下,便要你今个儿了账!”
却不知那妖孽有何手段,孙行者当如何应对,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