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中心如噎(2 / 2)
他师徒四众,冒雪冲寒,过巅峰峻岭,望见山凹中有楼台高耸,庐舍清幽。三藏欣然道:“徒弟,那山坳中有楼台房舍,断乎庄户人家。且去化了斋饭,吃了再走。”
行者闻言,急睁睛看,只见那壁厢凶云隐隐,恶气纷纷,回首对唐僧道:“师父,那厢不是好处。”三藏道:“见有楼台亭宇,如何不是好处?”行者笑道:“师父啊,你那里知道?西方路上多有妖怪邪魔,善能点化庄宅,不拘甚么楼台房舍,馆阁亭宇,俱能指化了哄人。你知道龙生九种,内有一种名‘蜃’,蜃气放出,就如楼阁浅池。若遇大江昏迷,蜃现此势,倘有鸟鹊飞腾,定来歇翅,那怕你上万论千,尽被他一气吞之。此意害人最重,那壁厢气色凶恶,断不可入。”
三藏念及从前几番不听他劝,招致灾祸。纵是饥寒交切,也未尝违拗。奈何腹中空荡荡,实是难挨,道:“既不可入,我却着实饥了。”行者听罢,先是诧异,而后十分欢喜。原来长老自过了通天河,这几月口味愈发挑剔。此前十余日来,更是不思饮食,人也憔悴不堪。行者正万分焦灼,见他有了胃口,便道:“却好却好!师父有些时日胃口不佳了。今日既知饥饿,且请下马。就在这平处坐下,待我别处化些斋来你吃。”
三藏依言下马,行者见他行动缓缓,颜色不佳,心道是连日风雪交下,他想又犯了腿疾。乃于囊中取斗篷,覆之于腿。又嘱沙僧道:“贤弟,却不可前进,好生保护师父稳坐于此,待我化斋回来,再往西去。”沙僧领诺。
行者这厢叮嘱罢,又对三藏道:“师父,我知你没甚坐性,我与你个安身法儿。”即取金箍棒,幌了一幌,将那平地下周围画了一道圈子,请唐僧坐在中间,着八戒沙僧侍立左右,把马与行李都放在近身,对唐僧合掌道:“师父,老孙画的这圈,任他虎豹狼虫,妖魔鬼怪,俱莫敢近。师父只在中间稳坐,保你无虞;但若出了圈儿,定遭毒手。千万千万!至嘱至嘱!”
三藏依言,师徒俱端然坐下。但看那点金色圈痕,转瞬消逝。三藏猛然打个颤,一时心慌意乱。忙擡头叫住:“悟空!”行者转身欲行,却又回头,听他有何吩咐。那唐僧道:“你要快去快来,我在这里等你。”行者眉心微动,察其不安。复闻之曰:“我在这里等你”,一时又觉熨贴。恍惚如昔,每远至化斋,知他守在原处,便牵挂万分。时唯寻常,不知两心相许,纵不似夫妻情爱,终是沾染风月。二人又非草木,安能无情?更忍不住软款道:“师父安心!”才起云头,寻庄化斋,一直南行。
那行者原也看得不差,这座楼房果是妖精点化,终日在此拿人。此时,他在洞里正坐,愁的是冬日里少人行路,手下老小还没个荤食。妖王那里正饮着酒,便有美人添杯。但见那小郎君竹月色衣衫,形貌昳丽。色若春晓,清雅出尘。
妖王道:“夫人何须自持酒来,想是小厮又避懒。”郎君笑道:“奉酒而已,吾又非废人也,还不能行此事?”你道这妖王是何来历?他原是太上老君座下一青牛下界。自家取个诨号,唤作夔犎君。据山安家,复娶妻室。小郎君名夷则,本赴考书生,为其所掳,霸居七年。
【略】
他两个正汗如雨下,忽闻外头有人吆喝甚么。却是那唐僧师徒,因腹中饥馁,行者又化斋未回,便不曾依得他的言语,误撞入妖洞避风。八戒爱小,拿了人家衣物。三藏又是坦荡君子,那敢坏心,当教送还本处。谁想呆子不听良言,要穿此晤晤脊背。这背心儿赛过绑缚手,霎时间,把他两个背剪手贴心捆了。慌得个三藏跌足报怨,急忙上前来解,三个人在那里吆喝之声不绝,却早惊动了魔头也。
妖魔即唤小妖,同到那厢,收了楼台房屋之形,把唐僧搀住,牵了白马,挑了行李,将八戒沙僧一齐捉到洞里。老妖魔登台高坐,众小妖把唐僧推近台边,跪伏于地。妖魔问道:“你是那方和尚?怎么这般胆大,白日里偷盗我的衣服?”三藏滴泪告曰:“贫僧是东土大唐钦差往西天取经的,是我这徒弟不知死活,拿了大王的衣裳。贫僧来此奉还,不料惊动仙驾。万望慈悯,留我残生,求取真经,永注大王恩情,回东土千古传扬也!”
那妖王惊起,几步至师徒身前。他早听闻三藏名号,在此设下机关,等候多时。今日一见他,果然是气度不凡,行动间亦不似寻常男子。便一把攥住他腕,细看眉目。喝道:“你果然是唐僧?是那叫唐三藏的?”
三藏原是个不禁吓的,早被唬得颤颤巍巍,泪珠儿滚滚。只喏喏应道:“正是贫僧法号,大王饶命罢!”那叫夷则的小郎君却是个好心,看三藏生得白净,人又羸弱。忙拦住妖王道:“夔郎,他已说了,是手下徒弟不济,做出这没出息的事来。他一个凡人能奈之何?你莫打他了。还了衣裳,就放他去罢!”
那夔犎君搀了夷则坐下,拍着他手道:“夫人不知,我这里常听得人言:有人吃了唐僧一块肉,发白还黑,齿落更生,幸今日不请自来,还指望饶他哩!”又轻抚上夷则小腹,温言道:“是吾儿命不当绝矣!”那夷则听说,面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回身看着三藏,久久不言。
毕竟不知妖王何出此言,行者又何处去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