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月坠花折(1 / 2)
【第三十章】月坠花折
却说那唐僧师徒四人重聚,正当叙话,忽闻园外惨叫一声,师徒遂寻声以探究竟。洞内黑漆一片,阴风飕飕,啸啸而过,寒彻骨髓。壁隙苔藓密密,让人毛骨悚然。
行者立定,吹口仙气,尽燃洞中火台。又行一段,随即嗅到一股腥味儿。行者不觉留意,那倒似男子真阳之浊气。遂破石门,引师徒入内。
那夔犎君果在此处,却是个匍匐在地,气息奄奄,身下一片粘稠血水,端的骇人。行者笑道:“如今那圈却不灵了,教你尝尝老孙的‘圈’罢!”遂变出绳索将夔犎君捆了,丢在石室中。夔犎君鸣呜咽咽而不得声,那一地血色又不知何来。三藏正惊疑是夷则被害,忽听那芙蓉帐中有人唤一声:“可是唐朝圣僧来此?”那长老认得声音,忙道:“是温公子!”
行者回身看一眼,继而警觉地将师父护在身后,以金箍棒破开重重帘帐。师徒立在一处,待看清眼前景象,却不由得吃了一惊:那帐中公子青丝散乱,身上不着寸缕。肚腹隆起,似个怀胎七八月的模样,两股间亦是粘稠血迹。行者忙挑起床边云被盖住公子身躯,三藏瞠目结舌,半晌才行至玉阶上。却见夷则吃力地侧过头,看到行者与三藏立在一处,虚弱的面庞忽泛起一丝喜色:“却好,却好……他到底将你救出来了。”
三藏何曾见过这般情景,只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处流泪。待行者搀扶他往榻边去,才不由得快走几步。三藏对着那满床污秽手足无措,却是行者封了夷则几个大xue,又回身谓八戒沙僧曰:“将那虎皮王座收拾净尽!”那行者本就是个急性子,况且是这等人命关天的事。加之见三藏伤心,便对夷则道一声:“得罪!”遂一手入被中探他脉息。
夷则道:“大圣莫费功夫,此毒呼为螫尾红,乃西梁女国秘毒,世无解药也。只是这腹中妖儿已被毒性催大,我想是今日就要生了。”三藏心痛不已,揩泪曰:“贫僧同公子千叮万嘱,说我徒弟自会相救,你…你何必……”公子听罢,默然片刻。行者顷刻会意,待退避后,公子对三藏道:“夷则贱命一条,不值得圣僧如此。那夔犎君而今,也说不得话了,圣僧不必害怕……”三藏一时不解,疑道:“甚么?”还不及问,便听八戒在旁叫唤。
原来那八戒沙僧手足倒也麻利,自柜中取洁净被褥,将王座铺了。行者又取净水,以法术加热。递于八戒道:“你来罢!”八戒一见行者又使唤自个儿,老大不情愿,故而此刻正闹得欢哩:“你总嫌弃老猪拙手拙脚,今日又使派我。我可手重,师父岂肯遣我去?”
行者不禁气这呆子白做了那趟风月鬼。遂低声道:“你又不是不知人事,还看不出他是被这妖孽强污了?老孙再去碰他,又像甚么话?”那呆子难得聪明,顷刻便晓行者话中之意。便去榻前,对夷则笑道:“公子,我老猪是粗人。然随吾师前,亦曾为高老庄女婿,做得些精细活计。你我两个大男人,不拘此也。让老猪替你更衣罢!”夷则闻言,谢之不尽,更无推脱:“如此,有劳长老了!”
八戒遂将夷则身子洗净,又抱他往王座上。唐僧吩咐曰:“悟空,寻件为师的衣裳给他穿罢!”行者且应,取出一件三藏的旧僧衣给他穿上。夷则又谢其师徒,乃叹曰:“盖亦天垂怜,吾临死前,犹得一体面。”行者见师父痛心,自知夷则身后之事,须得人做主。乃曰:“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老孙亦走得路,好歹送得公子骸骨还乡。”沙僧在旁听着,却是不忍:“师兄啊!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怎就说出这话来?好歹救他一救罢。”
那长老以手巾拭去夷则额上汗珠,忽知行者当年心境。数年前一个冬夜,三藏才逃生死关之时,行者却云:“老孙贪生而不畏死,师父惮死而未必求生。”世人行色匆匆,有人求生是奢望,有人求死而不能。温夷则这等同归于尽之决绝,已是抱了必死之心,若再救他,才是害他矣!果闻公子曰:“长老不必相救,且听吾一言便罢!”三藏道:“檀越若有交代,只须明言。贫僧但凡能为你周全,定然尽力而为。”
夷则此刻本已毒发,全凭行者一点真气吊着,疼得冷汗不止。强撑着一口气道:“离此五百里,便是西梁女国。我母温素节,乃是西梁前朝将军。他一生战功赫赫,深受百姓爱戴。女国无男子,只凭一条子母河水繁衍生息。家母为领军兵,三十岁上还未生育。而后是百姓上书,求他早日祭天饮水,好让将军府后继有人。谁意一朝有孕,竟是双生子。母亲九死一生,产下了我与姊姊。然女国素来只留女婴,母为保我,遂将我送至车迟国,托一故人抚养……”
却说那夷则寄养车迟之国,养亲乃一周姓人家,亦书香之门。早年受素节恩义,视夷则如己出。公子颖悟,周家人常叹其状元之才,益悉心教导。果然那公子十六岁上,便已有秀才之名,真是个前途锦绣。谁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公子十八岁生辰之时,素节携其女朔九来庆。而恐漏泄风声招杀身之祸,二人庆罢,遂夜还西梁。母子姐弟依依惜别,公子还家路上,却教夔犎君打杀左右小厮,拐归洞府。周家夫妇几番寻觅无果,但觉愧对素节将军托付,亦双双自尽。
夷则道:“我被妖王掳入洞中,霸占七年有余。叹我娘亲,不知我身陷囹圄。本留此命,冀一日杀之报仇,母子团圆。怎料却被他灌了丹药,怀以孽种。我如今,心气已折矣。纵茍且偷生,不过行尸走肉,着实无趣也。”
三藏悲不自胜,乃问曰:“公子可是托付贫僧,往寻汝母?”夷则面色瞬间苍白,微有羞愧之色:“我母功高,西梁不至于亏待。昔日别时,长姊已受先皇封赏,承袭母亲爵位。他二人该是一世荣华,不必我惦念。夷则身怀妖儿,辱没门楣,亦不求认祖归宗。我却有一事……求孙大圣……”行者曰:“老孙若可为之,天上地下皆是门路,公子但讲无妨!”
夷则强拖着残躯,拾起身来,却下榻给他师徒叩头。四众推脱不过,好歹受了他一拜。夷则复欠身行礼,谓行者言:“待我死后,劳烦大圣将我尸身,化作一阵风,一滴水,一片云……不拘什么都好,只求能让我离了这金兜山。若一灵不昧,便自在逍遥,随意去到何处。”行者安慰他道:“不过举手之劳,施主安心。”三藏忙搀他来,却曰:“公子莫拘礼,我徒弟已应下了,断能了你心愿。”夷则终于展颜,复又以手扪腹,目光一凛,半晌才道:“我要见……夔犎君。”
且说那夷则饮下的螫尾红,乃是西梁宫廷中的秘毒。药如其名,其型却如蝎尾上的螯刺一般,以艳红药囊包裹里头汁液。一旦咬破药囊,将汁液吞下,顷刻便毒入骨髓。
昨日夷则激怒妖王,被他拖回宫中。仍不干休,破口便骂:“你这脏心烂肺的淫贼,今纵留唐僧,我也有千百个法子弄死这孽种!”夔犎君嗤笑:“本王好歹是个仙体,久随老君修炼。你以为寻常之物,能教你伤了孩儿否?”妖王扼住夷则双颊,相视曰:“顾云子,我与你在兜率宫朝夕相伴千年有余。你不记前尘,我亦真心待你,舍下天界修行随尔下凡。汝处处冷眼便罢,我教你怀上孩儿,但望回心转意。都道:‘虎毒不食儿’,你却连他也不放过哩!柔情蜜意你既不要,自今日起,你便在这金兜洞与本王生儿育女,生到你心甘情愿才罢!”
夷则听得夔犎君这般羞辱,愈添恼恨。擡手便扇其面,妖王不疼不痒,却是个恼羞成怒。夷则躲闪不过,趁此时,咬破舌根下藏着的螫尾红……
诸前事而按之不表,且说大圣启石室,引夷则入。见青牛精方悬于架,螫尾红未尝害其性命,亦废其大半修为。夷则道:“烦大圣解之,留我于此,我同他有话说。”行者却有犹疑:“他若害你……”夷则打断他道:“吾之将死之人,却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