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前尘隔海(1 / 2)
【第六十三章】前尘隔海
却说荣王这一招幻术,乃化用于佛不净观。观自身与旁人秽浊,消除贪欲,乃禅观之大法门。那长老情劫虽历,诸孽缠身。于其镜中观之,皆二人旧日欢好之景也。独不见温香软玉,唯留白骨骷髅,又观□□点点,口津流溢,甚是□□。
长老不得闭目,眼底血亦流出。俄而老态龙钟,肌肤亦皱。荣王立在他身后,冷笑道:“贤兄自视甚高,处处端着圣僧架子。实则骨子里不过一个下贱的淫僧,你又凭甚么取经渡人?”
三藏视自家形容,已是枯朽。然他一路艰辛,自知怀璧其罪,又何曾在意过这骨肉皮相,反庆幸道:“他若只将我变作这副模样,却也无妨。留得一条性命,茍延残喘,亦得西诣。”遂合掌曰:“无论贫僧是何等人,殿下所造诸孽,也是万死难赎。并不因贫僧罪重,遂能相抵你倒行逆施,草菅人命。若说渡人,贫僧自认不能。可若看我狼狈如此,荣王心中快活,贫僧亦是渡人否?”三藏擡眸微笑:“阴差阳错,却也成全贫僧渡人之心了。”
荣王听他这一句,语气阴冷,正如尖刺一般戳在痛处上。扑上前一把掐住三藏脖颈,冷冷道:“陈祎,你死到临头,还同我咬文嚼字。你不怕我杀了你么?”长老有气进无气出,少时便青筋暴起,殊死应曰:“你杀我,我亦当投胎西去。如此,多谢殿下成全。”
“你……”荣王被他呛得无言以对,暗忖曰:“此厮径来,冷言冷语亦受足矣。今我言虽多,他不以为意。此人既在吾手,何患不能处置?”想到此处,冷笑一声,渐松开长老,叫声:“带上来!”
又有官军一众,押七仙潭老小来上。长老见之,果然失色。却是那阿窈眼尖,识得长老,惊曰:“唐长老?是唐长老也?”诸妇人早吓得三魂七魄皆出,加之长老如今这副模样,他等如何认得?个个惊异:“唐长老正值壮年,如何会成这般相貌?”
荣王不觉分说,夺妇人手中一女婴。儿啼相伏,响彻山xue。妇人叫曰:“你这畜生,快将我儿还来!”长老胡乱披好衣裳,至荣王前,骂曰:“孽障,你还敢胡来!玉帝已震怒,你若执迷不悟,万死难辞其咎!”荣王摇首曰:“阿兄,你也说玉帝震怒,那我已不得活了。死一,若十百,与我何别?”
言毕,便要掼死那女婴,长老拦住曰:“佛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若有心悔悟,亦为未晚。”荣王哈哈大笑曰:“甚么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这不知廉耻的,今还言仁义。我实与汝说,你佛家最是世间穷凶极恶之地,恶贯满盈之所。你若往尸陀林中望一望,哪个不是佛家造下的孽?纵汝前身金蝉长老,亦不过是佛门戕害。你已回头,何曾有岸?”
三藏闻他羞辱世尊,更不能忍。咄了一声,曰:“我佛高座雷音寺中,观人间疾苦,渡婆娑大众。着金蝉子修行十世,至是一世,礼大乘法,普度众生。你何得妄论?不过信口雌黄,哄骗贫僧。若要报仇,你放了这孩儿,我任你处置!”荣王反问:“金蝉因何修行十世?因何九世里金身不坏,偏至此一世,须尘劫历尽,方可脱胎换骨?”
他此言既出,长老神色益沮。荣王故作惊讶之态,曰:“呀!我怎这般唐突?兄长私事,如何使野妇闻之?”言讫,把孩儿还回,示意手下将众人带出。将长老自肩上扳过,贴耳与之曰:“如此,则吾兄弟密言之矣。当年,释迦嫁奴于邻国,生琉璃王。王子因有个奴隶母亲,受尽屈辱。弱冠之年,遂发兵剿灭释迦,终将释迦灭族。”长老心恶之甚,欲别过头,闻其言,又忍不住细听。
荣王又道:“这血统之耻,于琉璃王最是意难平。他而后纵入无间地狱,亦心无悔意,不得瞑目。万千执念,化为恶魔,占据王城。又与释迦牟尼叫战,让他将最心爱的二弟子金蝉子,送来结亲,以雪昔年之耻。”长老愕然,忍不住道:“一派胡言!此等屈辱,何以使得?”
荣王笑曰:“你信与不信都罢!金蝉子何等烈性,自然使不得了。他一身功夫,不亚于如今的孙悟空,谁能奈何他?然那长老亦是心善,琉璃魔挟一城民庶,他若不从,遂诛尽之。金蝉乃伪许之,欲成亲之日,与王决战。”长老心内钦服,乃暗叹曰:“我若是金蝉长老,能救诸人,纵真舍此残躯,我亦肯为之。”
荣王负手而立,叹曰:“惜哉,惜哉。眼看还有七日便成亲,不知何处来了个金翅大鹏,打伤琉璃魔。张开口来,将一城人皆吃尽了。金蝉长老与妖孽大战三日,垂欲取其首,而阿傩传佛口授,保住大鹏性命,至今高座狮驼岭,称王称尊。”长老心惊曰:“他欲与吾言,世尊为佛家颜面,宁放任妖孽尽食一城人,不肯金蝉委曲求全乎?不,我断然不信他胡言乱语。”
那荣王见长老闭目诵经,神色悲悯,更觉好笑:“金蝉子万念俱灰,加之此时,陪伴他三百年的心猿禺魈,亦阳寿尽矣,撒手人寰。他亦觉生无可恋,遂安葬了禺魈,剖开胸腹,将心肝肠肺皆丢了。一道真灵转入东土,历劫十世。”长老听罢,只是摇首叹息,但觉心痛如割。
荣王喟然叹曰:“可你佛门,何其毒也?知心猿千百年后当有大造化,乃以紧箍束其尸身,使他不得投胎转世。心猿挂念金蝉,死也不得安生,一道残魂东游西荡,飘到南海。求那菩萨舍大慈悲,念念《松箍儿咒》,脱下金箍,放他仍往水帘洞去投胎转世,再去寻金蝉子。这世间哪里有《松箍儿咒》?却是菩萨好心,规劝那释迦摩尼收回紧箍。此事至今,已过了一千二百年了。”
三藏将从前诸事细想一番,恍然大悟,喃喃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时气闷,塞在胸口,疼得眼前发黑。荣王蹲身而叹曰:“汝以为金蝉九世修行,为何此世历劫,元阳亦丧。不就是怕这十世金身,更被琉璃魔惦念。若他卷土重来,佛门岂不更受屈辱?为佛门那点面子,神不知鬼不觉,教你再非完璧之身。然此犯戒之罪,却要你自破之,他才捏你把柄,为他所用。”
荣王轻笑:“贤兄,吾为汝不值矣。尔之一生,漂泊无依。唐王重之,则亦利用之。佛器重之,亦借你肉身,修他徒弟精魄。孙悟空爱之,但为他惦念了十世的金蝉子。这世上,竟无一人待你真心。”长老自嘲而笑,暗忖曰:“身本江流,奔腾不息,何曾求过甚么真心可供止栖?”遂冷笑一声,曰:“你不必以言激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悟空既真心于金蝉,来日必承意于我,取得真经,送归大唐。我此生,值与不值,无相干也。”
荣王曰:“好!你既不畏死,当随我归府。”说罢了,命人将三藏锁住手脚,塞入马车中,手下人道:“殿下,这些村妇,杀是不杀?”荣王笑曰:“自然不杀,留他们性命,来日指认禺魓。待他死了,我也落得清静。”三藏在马车之中,颠簸一番,脑海里渐有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