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江流何处(1 / 2)
【第七十一章】江流何处
话表行者瘫坐在地,将长老身子抱在怀中,竟是痛及无泪。但觉那人身骨之轻,绵绵若飞絮。他这厢将那臂弯一松再松,收了又放,只恐力道太重,这人便自他怀中形解骨散。
行者低头看长老那苍白面色,月色下恬然如常。似是躺在他怀中,静静睡去一般。行者怔了片刻,忙将师父散落在地的袈裟拾起,盖在他身上。随即以指尖,小心翼翼地将缠在长老脖颈上的琴弦挑起。却见那伤处,登时渗出血来,玉白肌肤上一道红痕,溢出点点血珠,尤为刺目。
行者轻拭去长老颈上滑落的血渍,又贴着他脸,颓然道:“师父,你如此怕疼,何苦这般行事……你实在撑不下去,怎不与徒儿直言?你若无贪生之念,自有俺老孙替你西去。你若觉此生太苦,老孙自能寻得法子,教汝忘却从前。为何……为何你偏要这样孤零零上路?”
诸多往事历然在目,于行者三藏,已宛若前尘。他二人此生纵为旁人盘中棋子,孰又道身处局中,能半分真心也无?至是,虽结局早在预料中,行者安能无悲无伤?
八戒与沙僧哭了一场,见行者抱着三藏,眼神落在他脸上一刻不离。只当他是伤心太过,才这般痴态,乃抹泪摇行者肩曰:“猴哥,你莫弄这不死不生的脓包样。甚么天大的事,自有我兄弟同心。师父虽软善,却从不是那样不知轻重的人,怎会随意轻生?汝必有法子救师,莫乱阵脚。”
沙僧踌躇半晌,亦含泪道:“方才那荣王走时,嘴里不干不净,说师父……说师父被人……”那沙僧见行者面色阴沉,不敢复言,却将话锋一转:“纵然师父有再大的罪过,又如何该受此等羞辱与冤屈?师兄,我兄弟往灵山走一遭,求佛祖救命罢!”
那行者听闻“佛祖”二字,湖水一般的深邃双目,忽而泛起些涟漪。乃凝视三藏之面,心下一惊——原来行者方才悲痛欲绝,此时情绪稍安,始觉长老已复昔日容颜矣。行者叫一声:“我苦命的师父!”继而抱着三藏,又哭一回,痛心道:“我师父寻死,绝非为那等腌臜。他这一路,多少冷眼轻慢都见过了。他吃了那么多的苦,才行至此处。怎会……怎会……”
那行者说着,愈是声泪俱下,涕泗滂沱。但觉心上生生被剜下一块肉来,直痛得气咽声丝。转念忆起学士府中,丁坤欲行不轨,陈祎险被轻薄。他那般清高之人,如何能受得了此等侮辱?尔日,陈祎每于凶梦中惊觉,便缩在床角啼哭,连悟空也不让近身。如此不过几日,已是个形销骨立,憔悴不堪。
悟空又急又气,强将人抱在怀中,高声道:“你将自己弄成这样,便像在刺老孙的心一般。我知你受了委屈,也知你害怕。可那贼人今已赶退,此后老孙陪着你,寸步也不离。我只求你,莫再这般折磨自家。你若有气,就怪老孙不曾保护好你,你打我骂我好么?”
陈祎伏在悟空怀中,清泪点点,将粉面也打湿,不住啼哭道:“我今一闭上眼,便似能见其面,听其言……你若迟来一步,你若迟来一步……”陈祎话音未落,字不成句。攀上悟空肩背,嚎啕大哭。悟空只觉他那身子花枝似的乱颤,连忙将人抱起,托在怀中,任由他打闹。待陈祎哭罢,乖伏悟空怀中,轻为抽噎。悟空忽吻其额,悄言道:“痴人,你难道不晓得,纵失节事大,也该施暴者担当。若言罪,亦淫贼之罪,与汝何干?”
悟空凑近前,抵着陈祎鼻尖,见其眉目楚楚,愈加怜惜,语气反强于方才:“你莫不是忘了,娘亲从前受过多大的委屈。世人专以三贞九烈为教,施压于女子。娘亲他顶着何等屈辱,存活于世?若你我七尺男儿,亦不知受害之人无罪之理,天下女子,今后何以自处?难不成争相效仿,受了冤屈,个个都为了脸面,忍气吞声,自家去赴死么?卿卿……你素是怜弱爱贫,此番怎勘不破?”
那陈祎听得此言,一双妙目泪光盈盈,身躯一振,唯觉豁然开朗。好似抱月在怀,照得心头雪亮一片。却怔怔地凝视那人双眸,半晌,扑在他怀中,颤声只叫“悟空”。
行者思之前事,益觉三藏之死存有蹊跷。若为群妖所侮,断不令三藏舍取经之业,决然赴死,此事必有其他牵扯。行者忙将长老身子抱起,仍旧教他盘膝而坐,却好似坐禅念经一般。八戒问:“师兄这是何意?”
行者正色道:“老孙今有一计,可知师父寻死之因。你我在此已半个时辰,不曾见他魂魄离体,许是困于肉身中不得出。待寻得源头,方愈他心疾。”呆子闻言,也知轻重,遂与沙僧静坐一处,为行者护法。
你看那行者将金甲卸下,解开了衣裳,露出胸膛前赤色妖纹。那赤纹上头交错一道狰狞伤疤,触目惊心。沙僧惊道:“大哥,你是钢筋铁骨,昔日在天庭,雷劈火烧都未尝少损。怎么留下这么一块疤来,真个瘆人么。”
行者搭上长老掌心,坦言道:“当日过鹰愁涧时,师父被小龙惊了,触发旧疾。其时他身体冰冷,热汤温着亦无所用。老孙乃以菩萨赐的救命毫毛,剖开胸膛,取心头血以暖之。这毫毛乃净瓶中柳叶儿化的,与寻常兵刃不同,故留瘢焉。”沙僧闻之,震惊良久。愈感慨行者赤心一片,更无他话。
且言行者与长老掌心相覆,闭目运功。但见其心口赤纹,乍明乍灭,继而似条条藤蔓,若生于心,缠络错结。却又往长老胸膛处蜿蜒生长,停在领口,便往里钻,直钻入心脏。这时节根茎交错,连著二心。好似他两个,生来便是连理一枝。室内静可闻针落,独留行者有力的心跳。
又一刻,但见那藤蔓颜色近乎透明,好似人之血脉,中有暗流涌动。行者再睁眼时,已入元神之境,天地间独他与长老二人。行者强忍泪意,却看着长老的面容,心道:“师父,老孙此言,汝闻见否?你受了甚么委屈,同老孙讲来,自有徒儿为你分忧,断然不让人白白欺负了你。”
行者言毕,并无回应。却见长老眉心一点红,灼灼艳色,好似花蕊一般。行者心中疑惑更甚,但擡手轻触长老眉心。待他细看一番,不觉惊叹曰:“呀!此乃本命莲花?”你道这本命莲花是何物?此中却也甚有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