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何以为渡(2 / 2)
长老见行者眼睫战栗,不知所以,亦近而视之,乃被那行者掩住双目。三藏顾着菩萨在旁,被他这般亲昵举动,唬得心惊肉跳。正欲挣开,忽闻朔九道:“这里头尽是被吸干了精气的魂魄,大是骇人,圣僧莫看。”
那长老闻之,亦身退数步,不敢细视。行者道:“菩萨,婆娑幻境之中,老孙曾渡师父过月迷津渡。菩萨既言此事,必是此法可用。”菩萨云:“汝有何难处,却与我说。”行者道:“桃叶能渡人,却是驱邪之物。鬼怪见之,魂飞魄散矣。世间不知有何物,可以渡鬼?”
那菩萨闻言,合掌诵佛,思量片刻,亦难应答,却云:“三藏,悟空,此乃汝二人机缘,天机不可泄也。三日之内,须出此救解之法,不然佛前,吾亦难保之。”行者曰:“菩萨莫这等无情么,好歹我师徒皆是你点化,便似领路之人。如何此刻,便不顾我等了。”长老惊曰:“悟空!你……”却忙引行者跪而请罪曰:“小徒失礼,菩萨千万宽恕。”
菩萨笑曰:“你这猴头,莫要得寸进尺,我领你来此,已是有意保全你二人。若非我护着你,这黑暗之渊,你未必进得来。”行者不服道:“这又是为何?”菩萨云:“此是佛弟子,舍二心所在。汝与六耳猕猴,一真一妄。妄心既去,哪有真心入黑暗之渊的道理?”
长老遽曰:“菩萨慈悲,弟子感念之。是悟空口不择言,多有犯触。”菩萨云:“罢,此乃前缘,我亦不得插手。三藏,你师徒好自为之,吾去也!”菩萨话音才落,却见莲台光华现,渐行渐远,隐于云雾。
行者跳起,高声道:“菩萨忒惫懒,困老孙于此,独为寻甚叶子。难矣难矣,是必他与如来连手,欲害老孙与师父也。”三藏叹曰:“悟空,你几时能敛情性,莫犯口舌,为师亦不必忧惧矣。”行者道:“非是徒弟惹师父惊惧,实乃……”行者目光一暗,一念头遂挥之不去:“佛祖如今轻持轻放,吾师于此,定还有少许价值。只是这代价为何,老孙如何得知?”
行者默然久之,乃曰:“旧语不提,今寻些树叶,最为要紧。”一孩童道:“长老寻树叶作甚么?”行者笑道:“做个舟儿,渡他们寻娘亲去。”诸孩儿思之顷刻,又听一人曰:“此黑暗之渊也有树,槐、柳、桑、杨也……不知哪个可用哩?”
行者摇首道:“此树皆厌邪之物,为厌怨之气。既是压制,如何渡你?”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半晌,闻朔九曰:“必有他术,长老莫急。教我领他们,于此山野之中,寻觅一番。”三藏感激不尽,合掌云:“如此,可有劳温将军矣。”朔九笑曰:“圣僧言重。”遂领童儿,于山野间寻木叶不题。
却说朔九将众往矣,独留长老与行者,默然相对,百感交集。三藏不敢直视,垂眸而已。那行者一见了他,便失分寸,方才弄乖于菩萨前,亦为克制自家,只怕目光全放在三藏身上,惹菩萨怪罪。
今此地止其师徒,更无旁人,行者何以复忍?跨步而前,一把将三藏抱在怀中,顷刻如获至宝。他两个此刻俱是魂魄,无些□□温暖。偏觉彼此如春风春雨,教此地寒气,瓦解冰消。
长老在他怀中,轻泣一声:“悟空,不能……”行者乃与之耳语:“老孙知矣,我…我只抱这一下,好么?”长老听他语气软款,不禁闭目垂泪,拥之良久。他自知此后艰难,纵保得命在,亦只留师徒之分。昔何情深,皆是二人前尘。思及此处,行者手臂愈紧,觉三藏攀他肩背,更不忍放。此刻苦入心头,不逊于刀劈斧剁之刑。
行者道:“你疼不疼?”长老贪着这片刻柔情,一时未曾回神,问道:“甚么?”行者埋在三藏肩头,声音也颤:“你用那琴弦自缢,定是苦不堪言。师父,你那样怕疼……”长老闻言,忽然心头一动。却也知抱着他的人,亦是心如擂鼓。不觉头面通红,小声道:“当年天降雷火,你在我眼前魄散魂飞。此后任凭甚么痛楚,于为师……于为师都不过尔尔。”
行者听了这话,又是心动,又是酸楚,正欲开言,又闻三藏道:“悟空,莫恋红尘……”长老哽咽一声,哭曰:“莫让我再那般,生不如死。”行者轻轻拍着三藏后背,疼惜不已,轻叹道:“天下和尚虽多,你这般不讲理的却少。既知生不如死,你抛下老孙便去,可知我如何痛彻心扉?我往灵山,存得便是必死之念。”
长老曰:“我不要你如此……”行者扶着三藏双肩,柔声道:“你不要我轻生,可你为人师长,曾以身作则么?”长老听行者言语,却眸光楚楚,亦与他宽心道:“好,为师此后决不寻死。可你……你也应了我,不得再做那般铤而走险的勾当,更不可为我触怒世尊。”行者闻说,大为不悦,嘀咕一句:“师父是更怕世尊处置我,还是更怕世尊发怒?”
长老见他话中泛酸,嗔曰:“你这猴头,惯与我争短长。世尊若发怒,必处置你。此谓因果论,又非我厚此薄彼,你又问甚么?”行者笑曰:“是也!是也!老孙不合多问,师父莫恼。”
长老叹息一声,忽觉自他贬逐行者,久之未尝与人争口舌之快。三藏背井离乡,步步磨难。纵面上不显,却常郁郁不自得。八戒奸滑,沙僧木讷。幸得此积年,有着行者在旁,谈笑解闷,方不觉年月难挨。长老思及此处,望着行者微微一笑,行者亦望着他,笑逐颜开。二人四目相对,忽然心如朗月,澈净明通。
毕竟不知羯霜那国之难,如何得解,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