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伤在家(2 / 2)
时无度点头:“东西照常送回去吧。”
语毕,转身就要离开。
管家犯难道:“可今日来的是小裴大人,世子您看……”他晃了晃手里的食盒,欲言又止。
昨日异况他未知全貌,但世子未出席寿宴是板上钉钉的事,管家分明记得大小姐和姑爷先后派小厮寻找世子,不知怎的就不了了之。
而宴席上闲话渐起,世子和国公爷关系不好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外人不了解时府私事,仅看表面就觉得是世子不尽孝道。
眼看闲言碎语愈演愈烈,与时府无甚私交的小裴大人出面了,他前途无量,人品贵重,文采斐然,家世清白,在年少的少女心里,小裴大人和世子一样惹人注目,但在一干历经人情世故的中年长辈眼里,小裴大人无疑比世子优秀。
是以,宾客的注意力集中在出口成章的小裴大人身上,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世子缺席的不利局面。
至于寿宴结束后,约莫晚饭前半个时辰,一向温婉的大小姐竟然与国公爷发生了争吵,可谓闻所未闻,时府上下都惊呆不已。
再之后,大家发现世子左臂受了伤,自然而然就以为是国公爷所为,世子手臂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大夫见了都不忍摇头,管事等人多少明白了时芜晴生气的原因。
不管怎样,小裴大人帮了时府一个大忙,管家身为时府下人亦是感恩,寻思着他的身份不够,需得世子亲自出面方可。
时无度听到这话,头疼得更厉害了。
昨日寿宴他全程都没有出现,若非裴翊出面,恐怕宾客那里早就乱套,而镇国公世子中药一事大抵也要瞒不住。
于情于理,他都欠对方一个人情。
而对方也不是真心实意地帮助他,这不,昨日事方毕,今日对方就上门兴师问罪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时无度此刻是心烦意乱。
在雨声敲打的廊下静默少倾,便伸手道:“给我吧,我亲自去见他。”
管家颔首,忙不叠撑伞送世子出门,一并送走的还有手里的食盒。
他亲眼目睹世子与小裴大人会面,未几,连人带食盒上了裴府的马车。
*
细雨绵绵,凉风习习,吹落了盛开的樱花,无数花瓣飘落在圆湖上,粉粉嫩嫩似下了一场花雨。
短短几天,樱花转盛为衰,绿叶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挤得花瓣不如之前耀眼夺目,在春雨的洗礼下,洋洋洒洒泄落遮满湖面。
秦相思临湖仰望,目光缓缓向下,定格在湖面的粉色花瓣上,若有所思。
便在此时,时府又送来了糕点,她斜睨一眼紫檀木食盒,默不作声。
宫人轻车熟路,一一取出鲜花饼,将腾空的食盒还了回去。
知道公主喜欢吃时府送来的糕点,是以盛放的玉盘摆在偏殿最显眼的地方,公主进来一眼就能看到。
湖畔的秦相思此时将手伸进了湖水中,来回拨动花瓣。
宫人见到这幕,面面相觑。
一晃过去五日,五日前,公主从时府回来后,就变成这个样子,沉默寡言。
那日随秦相思出宫赴宴的四人还以为公主与将军起了争执才会如此,可将军日日差人送来糕点,公主可是一块都不落全都入腹。
似是不悦,但又不是,有时能看到公主在偷偷叹气,可有时又咬着手指,脸颊酡红。
实在令人不明所以。
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在春风殿的宫人眼里,自打秦相思和时无度定亲后,变化悄然发生。
仅从衣着打扮便能看出分别,公主明艳娇俏,曾经的衣裙无一例外是鲜艳的亮色,可去岁回宫后,公主的喜好陡然从娇艳生动变换至淡雅清新。
而现在,公主又回到了曾经的模样,一身绯红似火的石榴裙,在烟雨朦胧之中,耀眼迷人。
公主仙姿玉貌,衣着打扮雅俗共赏,无论是淡雅还是娇俏,都足以惹人注目,但宫人无一例外的,更喜欢公主明艳动人的模样。
公主备受疼爱,就该是皇宫城内最最耀眼的存在。
*
是日慈安殿,江皇后照例向太皇太后请安,顺势留下来服侍长辈用药。
老人年事已高,几名太医诊脉的结果相差无几,今年肯定是熬不过了,至于三个月还是半载,听天由命。
但开春后,老人的精神一直不错,江皇后打心眼里高兴,私心希望太皇太后活得长久,这样一来,明月也能尽快嫁出宫去,眼不见心不烦。
她本不需要如此烦心的,然而近来发生了一些事,方才又听太皇太后语重心长一席话,使得江皇后不得不忧心忡忡。
说曹操,曹操就到,江皇后还在和太皇太后说着家常话,殿外内侍一声高喊:明月长公主至。
江皇后微异的脸色转瞬即逝。
未几,秦相思走了进来,见到江皇后怔愣了下。
“皇嫂也在。”秦相思扬起客气的笑容,心里却在忐忑,她今日来是有私事告诉皇祖母,不希望有旁人在场。
哪怕是皇兄也不行。
好在,江皇后也不愿久留,她已经服侍太皇太后吃完药,放下碗笑了笑道:“春搜将至,宫里事务繁忙,明月既然来陪伴皇祖母,我便先回去了。”
“去吧。”太皇太后颔首,又提醒江皇后道,“方才的话你多想想,清宁还小,哀家也不希望她一直浸在药罐子里,好了病病了好,看着让人心疼。”
“皇祖母牵挂清宁,是我们母女俩的福气,臣妾会认真考虑的。”江皇后微笑福礼,“臣妾告退。”
“皇嫂慢走。”
江皇后笑容得体地和秦相思见过礼,端庄大方地离开慈安殿。
坐上回宫的矫辇,江皇后如沐春风的笑脸瞬间消失。
她问:“明月最近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两个嬷嬷轮番指导,闲暇时日专心致志绣制婚服,即便公主和皇子去春风殿也是
这样。”朝霞回道,想到方才在慈安殿听到的内容,脸色讪讪,“娘娘,眼下连淑妃都将大皇子送去春风殿,明月公主隔日就会带着皇子公主给老祖宗请安,奴婢听着老祖宗的意思,是不是希望清宁公主一起……”
话至未落,江皇后睨她:“你当本宫听不出来吗?皇祖母年事已高,自然喜欢儿孙承欢膝下。到底是本宫疏忽,淑妃素日不屑与春风殿为伍,如今不知怎么了,竟有意拉拢明月。”
朝霞应承道:“是啊,眼下宫里除了清宁公主,所有的皇子公主隔日齐聚春风殿,陛下昨日去春风殿看到他们都在,龙颜大悦;老祖宗看到他们一起请安,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娘娘,不如咱们也将公主送去春风殿?”
话音刚落,头顶飘来一股阴风,朝霞擡眸,对上江皇后阴鸷的双眼,她心惊地垂下头去,嗫嚅:“奴婢是担心,假以时日,陛下会颇有微词。”
这也是江皇后头疼的地方。
兄弟姐妹同气连枝,其乐融融,太皇太后喜欢,祁帝亦不例外。
三女一子,如今两女一子隔日拜访春风殿,并且相伴去慈安殿请安,只有江皇后所生的孩子不在其列,显得格格不入。
而这始于从皇子秦桓去春风殿,江皇后始料未及,她原以为,淑妃若有拉拢明月的想法,去年两位公主去春风殿时,她就应该将秦桓一并送去。
可是没有,江皇后自信满满,觉得淑妃不屑与明月为伍。
奈何天不遂人愿,淑妃忽然变了心思,试图通过秦桓与明月交好,江皇后不解之余,是深深的烦恼。
接连三次秦相思带着侄子侄女去慈安殿请安后,今日,太皇太后话里话外提及了清宁,字里行间流露出让清宁也和兄弟姐妹一起玩耍,请安。
江皇后暂时以清宁体弱多病为由婉拒了,可将来呢?清宁身体虽弱,但比起当年的秦相思,可好太多太多。
朝霞所言不是没有道理。
江皇后迟早得拱手让出清宁。
而这,才是她忧心的缘由。
清宁,不能轻易见外人,不能。
*
画面一转,回到慈安殿,殿内气氛融洽,可在听到秦相思说出实情后,霎时变得阴冷。
太皇太后和蔼的面容僵住,气得直捶锦被,怒斥道:“这个老不死的,岂有此理!”
她听到的自然是镇国公给亲孙儿下药,并指派婢女利诱,以及后来秦相思发现了中药的时无度一事。
秦相思对镇国公如何都喜欢不起来,恨死他了,什么仇什么怨,竟连自己的亲孙子也不放过。
思考几日,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实情一五一十告诉皇祖母。
当然,细节是刻意省略了。
凡事有一便有二,镇国公不惜毁掉自己的六十大寿也要下手,难保日后不会重蹈覆辙。
此人意志坚定,一条老命熬到现在,太医都束手无策。
秦相思无疑是害怕的,时无度尚住在时府,老头子眼皮子底下,指不定哪天危险降临。
可她不敢说与皇兄听,直觉告诉她,一旦将此事禀明皇兄,后果不堪设想。
兴许婚事都因此作废也未可知。
思来想去,秦相思寄希望于皇祖母,无论如何,寿宴上的事,她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一想到时无度手臂上蜿蜒的伤痕,秦相思内心隐隐作痛,那伤痕又长又深,活生生用匕首划开血肉,该有多疼。
太皇太后在气头上,忽然想到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她忙不叠握住孙女的肩膀,询问:“你和子义可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搂搂抱抱…”秦相思没想到皇祖母问这些,登时别过头,音声低得几乎听不见。
“只有这些?”太皇太后疑惑得蹙起眉头。
“亲了几下……”秦相思脸越来越红,头也越来越低。
太皇太后是过来人,满脸写着不相信三个字,眼见秦相思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嘴脸,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选择睁一眼闭一眼。
概因她意识到,这件事过去了几日,倘若两个年轻人真的捅破了窗户纸,瞒不过教养嬷嬷的眼睛。
王嬷嬷定时来慈安殿汇报,此事非同小可,嬷嬷未必敢擅自作主隐瞒,至少太皇太后一定会知晓。
既然不知,意味着两个年轻人还没到那种地步,而秦相思的反应很难令太皇太后信服。
但见孙女隐瞒,老人便装作不知,甚至赞许孙女向她和盘托出的决定。
镇国公缘何对时无度下手,秦相思或许不知,太皇太后了然于胸。
她只是未料到自己的亲弟弟,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要揪着过去不放。
果真是时家人,一脉相承。
太皇太后无奈地笑了笑,心里盘算了一番,想了想道:“没事就好。难怪哀家前两日让子义进宫请安,结果他负伤在家,连床都下不来。定是挨了老不死的板子,一家人,真是作孽。”
说着,她摇头叹息。
秦相思听到一半脑袋开始嗡嗡作响。
“什么,子义哥哥又受伤了?”她杏眸圆睁,不可思议地望着皇祖母。
算着日子,她有七八日未见时无度了,一直窝在宫里,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想着后日出发去南山,两人总归能再见面。
完全没有料到,他会挨板子,又受了伤。
秦相思咬唇,神色慌张失措。
老人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哀家命太医署配了药,思思若得空,代哀家去一趟时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