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齐齐(1 / 2)
整整齐齐
晚膳时分,祁帝照例过来陪秦相思用膳。
意想不到的是:随行而来的不仅有江皇后,淑妃、两个公主以及大皇子纷纷而至。
这可令宫人傻了眼,来者个个尊贵,事先她们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按例只准备了陛下和明月公主的饭菜。虽说两位贵人从来都吃不完,但眼下突然多出五个人,饭菜根本不够。
正值饭点,现做哪里来得及。
秦相思也怔愣了下,她倍感意外,没去考虑宫人正担心的事情,而是奇怪皇兄拖家带口挤入她的营帐。
帐内空间其实十分宽敞,足以容纳数十人,然对于从小养尊处优的秦相思而言,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不免有些拥挤。
在宫里用膳多半分席而坐,秦相思在春风殿,总是一个人吃饭,偶尔与皇兄过来,也不过两人,眼前却整整有七人围在一桌。
这种感觉除拥挤外,有点诡异,并夹杂着一丝奇妙。
一时半刻,秦相思左右摇摆,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
但这不是她需要考虑的问题,孩子们自然在一块坐,论辈分,她被宫人安排在江皇后的右侧。
秦相思没由来觉得尴尬。
她与江皇后属于假意中存有真诚,真诚里包裹着伪装,再也回不到从前完全信任的时候。
至于淑妃,当年云州之行,两人曾因假秀女案结缘,犹如蜻蜓点水;皇宫之内,两人重逢后礼尚往来,维持着不亲不疏的距离,即便秦桓常来春风殿叨扰,秦相思和淑妃的关系并未因此更近一步。
平心而论,秦相思更喜欢与淑妃之间不远不近的关系,多一步便要交心,她觉得累,大概与看清江皇后面目有关。
坐局已定,秦相思安慰自己,一顿饭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江皇后亦不好受,左手祁帝,右手明月,心情如上刀山下火海,大起大落。
喜欢和讨厌的人分居两旁,可谓是冰与火共存。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自古以来,嫡庶尊卑有别,淑妃身为妾室,依制没有资格与皇后同桌,理应候在一旁为帝后布菜。
祁帝言及今晚家宴,不必在乎繁文缛节,江皇后不好说什么,端出大方的态度答应淑妃坐下。
江皇后极为憋屈,也不知淑妃用了什么法子,竟使陛下临时起意,带上妻妾和孩子们同至明月的营帐用膳。
眼下又不得不拿出容人的气量,眼睁睁看着淑妃坐在陛下身旁,心里堵得发慌。
“多谢皇后娘娘,有道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娘娘宽宏大量,臣妾以茶代酒,先敬您一杯。”
淑妃先向祁帝道谢,敬茶,紧接着又望向江皇后,她微微弓着腰,刻意矮对方半头,表示对中宫的尊敬。
“妹妹客气。”江皇后皮笑肉不笑回应,“本宫为后宫之主,照拂嫔妃理所应当。不过话说回来,妹妹今日提议倒是好,只是辛苦了明月,临时要准备我们五个人的份量。”
“皇嫂说得哪里话,一家人难得俱在一起,无所谓辛苦不辛苦,都是明月该做的。”
经江皇后提醒,秦相思才反应过来饭菜不够,她下意识看向皇兄,瘪嘴,像是表达不满,又像是在撒娇。
祁帝笑着点头,告诉她不用担心。
他是皇帝,有他在,没人会饿着肚子。
说时迟那时快,余忠良走进来,数名宫人紧跟其后,鱼贯而入,美味佳肴接连呈现,桌上原不过十几个玉蝶,眨眼间犹如层峦叠嶂。
祁帝说今晚不必拘束,敞开吃喝就好。
孩子们高兴极了,尤其两个年幼的皇子公主,规矩尚未养成,吃饭随心所欲,可一旦有父皇在,母妃和乳母时刻约束,总不能尽兴。
今晚却得到父皇首肯,年幼的孩子肆无忌惮地吃着东西,嘴角泛起油光。
一旁的清和依旧守着规矩,十几年公主生涯,她早就被束缚惯了,小口小口地吞咽着。
秦相思亦是如此,但与清和不同,她此刻维持着公主礼仪,源于饭桌上多出几位不速之客。
仅仅皇兄在,她反而得心应手。
今晚这顿饭于桌上所有人而言皆是新奇,反应也不尽相同。
祁帝环顾左右,眉梢眼角藏不住的欣慰。
淑妃时刻注意着祁帝的神色,见状,莞尔一笑,美得像妖精:“难得一起用膳,陛下,您瞧孩子们吃得多开心啊。”
话音一顿,目光探向江皇后:“一家人嘛,整整齐齐才好。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闻言,秦相思眼皮跳了跳,她正吃着鸡腿,卡在嘴里,不上不下。
说不出的怪异。
方才听江皇后所言,今晚皇兄带这么多人过来是淑妃的提议。
不明白淑妃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江皇后与淑妃不睦,秦相思知道,却不愿涉入其中。
后宫嫔妃之间的争斗从未停止,十六岁的秦相思看不见,概因她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西凌三年,乍然经历此事,犹如单纯的孩子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秦相思不喜欢,纵然亲身体验过,她仍是不喜欢。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她想和皇兄快快乐乐吃顿饭,仅此而已,至于妻妾争锋相斗,完全不想参与,也不想看见。
如果没有她们,留清和三人亦无不可,至少这顿饭吃得安稳,不必牵扯有的没的。
一家人围在一桌吃饭,瞥去其他杂乱的心思,留下的惊奇感令秦相思尝试着适应,不料皇兄妻妾暗暗较量,她感到不适之余,同时消却的还有最初的奇妙感。
美味在前,秦相思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祁帝与之相反,他甚至乐在其中,食欲大开。
淑妃的话显然取悦了他,祁帝唇角的弧度更深,眉眼也愈发温和。
目光扫过对面饕餮的清平和秦桓,他笑容微微一滞,总觉得缺失了一角,立时三刻想不起来。
直到江皇后作出回应,祁帝赫然想起,他业已许久不曾见到清宁。
不等祁帝询问,淑妃仿佛成为他肚子里的蛔虫,轻轻笑道:“难得出宫一回,皇后娘娘怎得不带上清宁公主?姐妹几个只有她留在宫里,孤零零怪可怜的。”
江皇后心悸,她用尽吞咽了下,面色依旧平静,“清宁身体弱,不日前才刚感染风寒,本宫担心她年纪小,受不住舟车劳顿之苦,因而未带她出宫。”
“皇后娘娘慈母心肠,妹妹也是做母亲的,感同身受。”
淑妃眼睛弯似月牙,唇角也翘得厉害,精致的容颜笑容深刻,眉梢眼角中透出着算计,“只不过南山山清水秀,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且看明月病愈后的好气色便是。
臣妾听闻明月每年夏天都会在南山行宫养病,去年为止甚至在这里住了三年。记得去岁第一次见到明月,倒是半点看不出病容,足见南山风水养人。清宁身子弱,在这里呆上十天半个月也好。娘娘有所不知,其实有的病都是闷出来的,兴许换个环境便可痊愈。”
一席话听得秦相思心虚汗颜,对方不明真相,真以为她消失的三年在南山行宫养病。
直到回宫前月余,外面都在传明月公主病情加重,命不久矣。
因而在淑妃眼中,明月公主应该是弱柳扶风,骨瘦如柴的模样。
殊不知,秦相思在西凌日渐消瘦,也曾差一点成为别人想象中的明月公主。
但在回宫前不到两个月时间,时无度将她照料得很好,这才给予了淑妃错觉。
江皇后不紧不慢乜淑妃一眼。
坦率来讲,淑妃的言论站不住脚,在场大人中除她外皆知明月公主养病三年的真相,可偏偏,江皇后没办法拿此事反驳她。
她明知对方在挑衅,内里却忍不住忐忑。
淑妃如何说江皇后都无所谓,唯有陛下。
陛下什么也没说。
他的眼神出卖了一切。
换作往常,淑妃如此咄咄逼人,祁帝也该开口规劝,皇后为尊,淑妃再得宠也是妾,谨守妾妃之德。
可他没有。
淑妃的话说进了陛下的心里。
一家人整整齐齐,屋子里每个人,都与陛下息息相关。
晚辈中,独独清宁缺席,况且不止一次两次。
淑妃的话无疑勾起祁帝心头柔软的一角。
清宁在走幼年明月的老路,娘胎里气血不足,体弱多病。
当下,家人和和美美的时刻,清宁不该缺席。
江皇后看着沉默的祁帝,心凉半截。
似乎,瞒不住了。
半个时辰过去,祁帝携妻妾儿女离开。
是夜,天子的营帐内,江皇后再度被留下过夜。
与上一次的欣悦不同,此刻的江皇后胆战心惊,明知祁帝留下她意欲何为,但仍然侥幸地乞求上苍垂怜。
可她忘了,上苍并不喜欢她。
这个夜晚,幸运没有降临在江皇后头上。
夜深人静之时,祁帝拥着她,温言道:“梓潼,朕知道你心疼清宁,可她也是朕的孩子。闲暇时刻不妨带她四处走走,清平阿桓与她年纪相仿,却难得见上一面,皇祖母亦思念清宁多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