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兵终至(1 / 2)
救兵终至
囿于山谷的第四日,暮色四合,时无度抱着昏睡的秦相思走走停停,前路渺茫。
天马上就要黑了,意味着他必须寻找落脚点,等待新一天的黎明。
时无度渐有躁狂之势,整个下午,怀里的人儿断断续续醒来三回,每一次很快便昏睡过去。
附近的草药都快被薅光了,时无度陆续亲喂几次,效果微乎其微。
然夜路难走,杂草丛生,树林茂密,毒虫鸟兽藏在暗中,眼下只有三人,景衍又不熟悉此地,时无度亦需时刻关注秦相思的病况,难以分心。
贸然上山危险重重,时无度选择暂时留下。
景衍异常安守本分,他一直跟在身后,顺途摘取野果供三人充饥。
他已经能够轻易地分辨出果子有毒无毒,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
时无度也挑不出刺来。
但似乎已经不重要了,景衍即便习得山野中生存的任何能力,秦相思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所以,他选择沉默。
简单啃些野果,两个男人开始四处寻找落脚点。
这里远离水源,除了杂草便是树木,别说山洞了,连块可以安置秦相思的石头都没有。
眼看着夜幕将至,两人急躁不安。
灰暗的天际下,不属于山谷的光亮透出,星星点点跳跃般传至远处。
焦急寻找落脚点的时无度看见,霎那的放松。
他欣慰地笑了,长臂下意识收紧,覆在怀中人的耳边低语:“思思,我们可以回去了。”
“时将军。”
“明月公主。”
“三王子。”
呼唤的声音由远及近,如同跃进眼底的火光,给人以希望。
救兵,终至。
*
深夜,营地火光冲天。
乌泱泱的人群围在入口处,翘首以盼。
祁帝立于人前正中央,面色焦急而担忧,在看见秦相思的霎那,几乎下意识的想要冲上前,将她从时无度的怀里抢过来。
“陛下,上天保佑,三人平安归来。”
身后有臣子开口,生生将祁帝从冲动的念头里拉回现实,他大步上前,目光注视着明月,她靠在时无度的怀中,双眸紧闭。
祁帝敛眸,欲言又止。
想要抚摸明月的头,又觉得不妥,擡起的手放下,负在身后。
可看着她脸上异样的酡红,祁帝终究不忍心,掌心复上了额头。
触及滚烫。
很快有人发现明月公主生病,急忙去找太医。
祁帝将将消隐的怒火卷土重来,眼神晦暗,瞪向时无度,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便在此时,秦相思微微睁眼,瞧见祁帝沧桑憔悴的容颜,鼻子一酸。
“皇兄,对不起。”她靠在时无度的肩头,余光追随着对面,音声娇弱弱的,水滴石穿般撞击在祁帝心头。
“让你担心了,是明月的不是。”勉为其难说完话,秦相思再度昏睡过去。
祁帝眼神蓦地变得柔软起来,看见明月,再大的怒火尽可消却。
明月回来了,足矣。
冷静回笼,文武百官,异国使团皆在,他只有一个身份。
东祁的天子。
所以,他按捺住意欲喷薄而发的情绪,打算秋后算账。
“爱卿辛苦,先送明月回营帐。”祁帝淡淡道,声音隐忍而克制。
时无度行礼后即刻离开,祁帝继续留下,客套地询问景衍的状况。
先是表达歉意,同时拨了太医,赠予名贵药材等以示安慰。
景衍客气回应,表示东祁招待无可挑剔,掉落山谷实属意外,叫祁帝不必放在心上。
东西也悉数收下。
景衍面露疲惫,笑容亦是勉强,祁帝看出他没有心思寒暄,喜闻乐见。
双方既不谋而合,寥寥几语后互相告别。
其余人作鸟兽散。
*
西凌营帐外,姬嫣然悬悬而望。
甫闻得找到殿下的消息,她本想在营地外等待,左相夫人担心人多拥挤,姬嫣然怀着身子不方便,坚决不同意。
无奈之外,姬嫣然营帐外来回踱步,望眼欲穿。
“殿下!”
远远看见簇拥着回来的熟悉身影,姬嫣然几乎是扑向景衍的怀抱,浑不在乎四周投来的目光。
喜大于忧,再多的不安情绪仿佛烟消云散。
不论如何,景衍安然无恙地回来,就好。
其余疑虑,例如他为何与明月公主同时失踪,姬嫣然选择闭口不谈。
她太在意景衍,舍不得放下这段感情,她是他的妻,腹中怀着属于两人的孩子。
景衍失踪四天四夜,姬嫣然伤心欲绝后开始提心吊胆。
不安萦绕心头,尤其腹中的胎儿日夜折腾,姬嫣然害怕再也见不到景衍,害怕孩儿尚未出世就没了父亲。
左相夫人不停地安慰她切莫多思,安心等待好消息。
姬嫣然实在过于敏感,稍微冒出一个念头便会立刻放大,两相权衡之下,她选择将伤心遗忘。
正如此刻,她喜极而泣,一昧抵在景衍的胸膛啜泣,没有询问他为何失踪。
一旦问了,牵扯到明月公主,又是剪不断的难题。
于两人而言,相思王子妃是插在心尖上的刺,景衍不敢诉说给姬嫣然听,姬嫣然亦不敢坦白她早已洞悉丈夫对相思的执念。
避而不谈,是最好的选择。
景衍心境又杂又乱,他深感疲惫,可当姬嫣然奋不顾身扑向他瞬间,心头微动。
“嫣然,这几天,担心坏了吧。”他回应她的怀抱,“抱歉,孤下次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或许,他应该满足。
至少此刻,姬嫣然全心全意待他,满眼都是他的模样。
就像当初的相思。
相思……
默念这个名字,景衍心绞痛了下,呼吸微窒。
他虚吻着姬嫣然的额头,温言:“孤好累,想休息片刻。”
“好。”
姬嫣然点点头,命人赶紧备热水,服侍景衍沐浴。
营帐里拉起一道屏障,流水哗啦啦响起,映出修长的身影。
一帐之外的姬嫣然坐在床畔,压在心里的重石落下,嘴角敛不住的笑意。
余光瞥见景衍扔在在地上的脏衣服,吩咐侍女扔了。
侍女应声拾起骑装,摘掉腰畔的玉佩香囊,惯常在衣服内外翻找,翻出的东西悉数放在案几上,姬嫣然看见一个被手帕包裹的东西,随手拿起来打开。
里面是枚发簪,簪头金叶栩栩如生,每片叶子上镶嵌一颗宝石,似孔雀开屏。
姬嫣然笑容凝滞在嘴角,失而复得的喜悦霎时被冷水浇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模一样的金簪,她曾在明月公主的头上见过。
失踪那日,对方将其簪在头发上,熠熠生辉。
*
是夜,东祁营地,金龙盘飞的天子营帐内,传来茶杯摔碎的响声。
守在帐外的几名内侍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不禁深感同情。
时将军也忒可怜了,在山下过了几天苦行僧的日子,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陛下一顿责骂。
明月公主刚失踪那日,春风殿一半的宫人杖责二十,余半则顾及明月公主回来后没人服侍,待回宫后再行责罚。
这惩罚已经算轻了,凡是宫里的老人,无不知服侍明月公主银钱不缺,衣食无忧;但前提是明月公主安然无恙。
现在好点,明月公主年岁渐长,能护住下人,换作从前……
轻叹之余,内侍不禁想,时将军会被杖责几十呢?
帐内,祁帝怒目而视,高高在上。
“朕把明月交予你,可不是让她去受苦的!”
下首的男子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坦然承受来自天子的怒火。
“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祁帝咬牙切齿。
若不是时无度,明月此刻应安安稳稳待在营帐中入睡,而不是烧得浑身滚烫。
他既然与明月单独相处,就该承担起保护明月的责任。
显而易见,时无度没有保护好明月。
十杖?二十杖?
气火难消,再多板子也不够抵消祁帝的私心。
酝酿少倾,决定先杖责二十。
“陛下,宫人来报,长公主呓语不断,嘴里正念叨着您呢。”营帐外,近侍余忠良忽然道。
祁帝闻言,一时顾不上惩罚,疾步如飞,匆匆离去。
余忠良晚一步,甩了甩拂尘,虚扶起时无度:“时将军,陛下一时半刻恐不得空,您先回去吧。”
时无度了然,抱拳谢道:“多谢余公公。”
他可以等祁帝下令后再进来禀告,但是没有。
余忠良:“谢奴才作甚,陛下关心则乱,难免着急上火,将军别往心里去。”
说话间不忘打量时无度,面色憔悴,眼下乌青,眼底血丝清晰可见,与祁帝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便道:“听奴才一声劝,将军今晚就好好休息,长公主那里,不必再去。让陛下一个人陪陪公主。”
时无度默然。
祁帝一直都看他不顺眼,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不会变。
捧在掌心的稀世珍宝被人抢走,时无度理解,正如他看着景衍,一万次不顺眼。
却也实在憋屈。
至少他可以向景衍发泄情绪。
祁帝是天子,又是真心疼爱着秦相思。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终其一生,他要被祁帝压一头的。
时无度微一拱手,再度谢过余忠良,默不作声离开。
余忠良注视没入夜色的背影,摇头轻叹后,转身走向明月公主的营帐。
*
今晚似乎又是个不眠之夜。
江皇后作为长嫂,理所应当及时关心探望生病的秦相思。
候在床畔少倾,亲眼看着宫人喂了药,江皇后才有了回去的念头。
“皇兄。”
意识不醒的明月恍惚唤了声,江皇后离得最近,听得一清二楚。
心陡然跳动了番,她失神,莫名的情绪贯穿全身,霎那冷静下来,意欲开口阻拦通风报信的宫人,却为时已晚。
内侍的两条腿跑得极快,一溜烟儿地出了营帐,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御驾便至。
真快啊。
江皇后心里苦涩地笑了笑。
不多时,帘帐掀开,祁帝高大的身躯没入,江皇后收敛好情绪,端庄大方地行礼。
“陛下,您来了。”
祁帝面露急色,看见妻子,眉眼稍松:“梓潼也在。”
江皇后:“听说明月病了,臣妾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梓潼有心。”祁帝眉心柔和些许,轻轻握住江皇后的手,一同坐下。
宫人连忙端茶,恭恭敬敬伺候着帝后,躺在床上的公主更不敢怠慢。
祁帝伸指试探秦相思的体温,须臾眉头紧蹙。
此时余忠良端来热水和手帕,手帕经热水打湿双手奉上:“陛下。”
祁帝接过,轻微地擦拭秦相思高热的面容和手臂,手帕冷了便再度用热水打湿,来来回回,动作熟稔无比,似是从前如此这般,做过百次,千次。
在场的宫人尽都习以为常,垂着头,个个宛如木头纹丝不动。
江皇后寸步不离,她看得眼睛发热,心酸之余,终是按捺不住,代替了余忠良的位置。
夫妻同心,仿佛照顾的人并非皇妹,而是两人的孩子。
多年未曾这般悉心照料明月,江皇后以为自己早就生疏,不想一如从前。
大约是刚嫁给祁帝那会儿吧,明月堪堪两岁,娘胎里气血不足,病气缠身,经常高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