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兵终至(2 / 2)
幼儿实在太稚嫩,一场病便可夺走性命,每逢此刻,太医署整天愁眉苦脸,祁帝亦是整宿整宿睡不着。
他在床畔候着,江皇后爱屋及乌,也常常陪着祁帝。
一来二去,夫妻一同照料年幼的明月,喂药,擦身,实在累了,一人轮流守着半夜。
那时祁帝十七,江皇后十六,两人年纪加起来,都比不过如今祁帝的岁数。
可那时候,真的好幸福。
江皇后亲眼目睹了祁帝照顾幼儿的耐心与温柔,坚信自己的丈夫将来定然是位好父亲。
他确实是个优秀的父亲,可她却……
往事消散,一晃过去一个时辰。
两剂药下去,明月烧退了些,只是依旧昏迷不醒。
江皇后有些撑不住,但见祁帝面色憔悴,熬得眼底都是血丝。
不忍劝道:“陛下,您连着几日只睡一两个时辰,眼睛都熬红了。臣妾代您守在明月身边,恳求陛下休息片刻。”
祁帝不依:“朕再待一会儿,等明月醒来。梓潼辛苦,不妨先回去。”
意料中的答案,江皇后并不意外。
苦涩的味道在舌腔散开,她选择留下来,目光定格在明月身上,羡慕而嫉妒。
嫁给祁帝十七年,祁帝从未整夜守在江皇后身边,哪怕一次。
可对于明月,仿若稀松平常。
曾经,江皇后以为只要明月不在皇宫,她大概就能获得祁帝全部的爱。
自作多情如她,当年在明月不知情的情况下暗中引开守卫,并烧毁明月留给祁帝的信件。
打心眼里,希望明月永远不要回来。
上苍大抵一点都不喜欢她,好容易走了一个明月,没多久来了一个淑妃,代替明月获得祁帝盛宠。
直到三年后,明月重返归来。
江皇后苦笑,她曾奢望紧紧抓住的东西,于时间的流逝中烟消云散,又在此时此刻,达到顶峰。
如何努力都追赶不上明月在祁帝心里的位置。
江皇后想,她恨淑妃吗?恨,概因淑妃得宠,诞育皇子,但这份嫉恨复杂,掺杂了太多东西,与权力密不可分。
唯独明月,江皇后生出的嫉恨仅仅源于情感。
尊重、包容,祁帝全都给予江皇后了,但根本不够,她渴望更多,也是最纯粹的,奢求帝王中那一丝纯粹的感情。
可惜,祁帝没有给她。
这份独有的纯粹,祁帝给予了明月。
江皇后有时在想,她的父母,乃至兄长,可曾给予过她未经污染的爱?
似乎没有,亲人的爱包含着欲望,她出身名门望族,注定一生要为家族的前途活着,她必须回报父母的殷切期盼。
不止一次羡慕明月,祁帝也好,太皇太后也罢,不曾要求她回报,只希望她幸福快乐。
明月从来都不是权力的牺牲品,亦无需成为祁帝笼络三国或是朝中重臣的棋子。
她不像江皇后必须要担起一国之母的重任,祁帝着急择婿,无非是希望永远留明月在东京城。
明月甚至拥有选择的权力。
江皇后没有选择,当初与皇室联姻也是盲婚哑嫁,彼时东祁皇室摇摇欲坠,需要通过联姻获得世族的支持,而世族亦需要皇室来稳固势力。
嫁与祁帝,江皇后没有选择,即便不是她,也会是族中其他适龄女子。
江皇后的幸运在于祁帝完全符合她心目中的丈夫,并不能掩盖她实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这一事实。
所以她羡慕明月。
从羡慕,到嫉妒。
也不过是一夜的事。
*
更深露重,江皇后陪着祁帝熬了大半宿,才终于等到明月苏醒。
她劝说祁帝许久,对方不为所动。
可当明月醒来央求他回去休息,祁帝一口答应。
说不出的滋味。
江皇后亦只能将无言的辛酸吞入腹中。
夜已央,她陪着祁帝回到营帐,服侍他宽衣。
祁帝的寝殿从不留人过夜,皇宫内如此,眼下的龙帐内亦是如此。
江皇后深谙此道,待祁帝更衣后,她福身离开。
“陛下,您好生休息,臣妾告退。”
不料祁帝反手握住她的手:“梓潼,留下来陪朕。”
江皇不可思议,讶异地擡眸,对上祁帝温柔的眼神,刹那间,甜蜜的幸福感溢满胸腔。
她激动颔首:“嗯!”
两人相拥而眠,祁帝揽着江皇后肩膀,熬了几天的声音些微沙哑:“静言,有你在,是朕之幸。”
来到南山,大多是淑妃服侍左右,却也没有一次留宿在天子的营帐。
此刻,祁帝就在身边,江皇后甚至能够听见他的心跳声。
甫又听见祁帝此言,江皇后沉浸在愉悦的心境中,十分满足,不久前在明月营帐发生的一切统统抛在脑后。
幸福得难以言喻。
开春后,祁帝经常留宿枫溪宫,只有每月十五才会宿在椒房殿。
江皇后很久没有和祁帝同床共枕。
此刻相互依偎入眠,她才觉得自己和陛下是一对真真正正的夫妻。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瞬间,江皇后冲动得想从祁帝口中得到某些答案。
概因,她心底不愿和祁帝成为至疏夫妻。
“陛下,臣妾有件事想问问您。”
静默片刻,无声回应,江皇后擡眸一看,祁帝双眸紧闭,已经睡着了。
她叹口气,伸手抚上丈夫的容颜,轻轻摩挲。
喃喃自语:“陛下……”
“明月,别怕……”
熟睡的天子忽地轻声呓语。
江皇后怔愣了下,满腹言语吞入腹中,平静的神色告示着她并非头一遭经历此事。
静静听着祁帝说着细微的梦话,直到话音熄灭,帐内陷入安静,沉睡的天子呼吸平稳,睡颜安详。
江皇后拢上他的肩头,靠在他的怀中,含泪入眠。
*
因着生病的缘故,秦相思得以静养,这天稍有好转,异国使臣、朝臣女眷等陆陆续续上门探病,嘘寒问暖。
营帐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皇兄休息几日,奏折堆积如山,白天不常来,通常暮色时分来陪她用晚膳,待上一两个时辰再走。
是以白天几乎是时无度陪着她会客。
所有人都知道两人定亲,关系已如蜘蛛网般密不可分,几天前又亲眼目睹镇国公世子拦腰抱着明月公主走进营帐,因而时无度形影不离陪伴明月公主,众人见怪不怪。
来者只看见时无度寡言少语,照顾明月公主一点也不含糊,细致入微,不逊于贴身宫女。
又过两日,营帐内迎来三个小贵人。
“姑母,我和弟弟妹妹来看您啦。”清和探头探脑地走进来,身后跟着清平和秦桓,两人皆由乳母抱着进来。
秦相思半躺在床,背靠在时无度的胸膛,他正在喂她吃糕点,听见清和的声音,一时半刻没有松手。
清和看在眼里,擡眸望了望不茍言笑的时无度,两眼一弯,小嘴抹蜜似的喊:“姑父好。”
年纪尚小的清平和秦桓不明觉厉,附和拍着手念:“姑父好。”
一个大姑娘,两个奶包子一声声软糯的姑父唤来唤去,引得在场的宫人偷笑。
秦相思脸蹭得红了一大片,羞赧斥责:“清和,不许说胡话!”
还没成亲呢。
时无度很是受用,冷玉般的五官浮现春风轻拂的笑意。
他认真回应:“微臣感谢清和公主真言。”
秦相思离他最近,听见轻浅的笑声,仰头瞪道:“不许笑!”
不及时无度张口,清和笑眯眯直言:“姑母害羞了!”
清平秦桓继续拍手应和:“害羞,害羞。”
秦相思哑口无言,情急之下拿桃花酥堵住丫头的嘴。
谁知清和嚼了一口便撇撇嘴:“这酥一点都不甜,不好吃。”
清平也摇摇头:“不甜,不好吃。”
“好吃!”说话的是秦桓,小小的掌心一手一块桃花酥,吃得嘴角都是碎渣。
难得遇见口味与她相似的,秦相思莞尔,将余下半盒全都送给了大侄子:“喜欢便都拿去吧。”
她不甚喜欢太甜的糕点,可惜如今宫里的糕点无外乎如此。
时无度送进宫的鲜花饼味道刚刚好,大病后她念叨着想吃,可这里是南山,距东京两日的路程,来回时间加倍。
却没想到,今早时无度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盒桃花酥,秦相思连吃几块,满足极了。
留下半盒打算午后享用,但既然晚辈喜欢,她便只好忍痛割爱了。
“谢谢,姑母。”秦桓咧嘴而笑,抱着糕点盒子不撒手。
不足三岁的孩童长相可爱,五官没有长开,不过吃东西的憨态模样倒是和小时候的秦相思不相上下。
十二岁的清和高挑纤瘦,不似秦相思,十二岁的她珠圆玉润,小脸肉嘟嘟的,笑起来十分可爱。
哪知长大后愈发纤细,去趟西凌回来,更是惨不忍睹。
还是圆润些好,时无度想,抱起来有份量,手臂握在腰际,软绵绵的肉感像捧着团团棉花,不胜舒适。
心想如斯,锦衾下的手掌不安分地向上流连。
秦相思面红耳赤,冷不伶仃溢出一声嘤咛。
“姑母,你的脸好红,身体又不舒服了吗?”清和担心道,“我去喊太医!”
说着拔腿便跑,秦相思忙阻止她:“我没事,唔,休息片刻就好。”
她摸索到祸首,指尖狠狠掐了一把。
时无度眉头微蹙,不为所动,暗中的手安分地回到应有的位置。
待三个晚辈离开营帐后,秦相思挣扎着赶人走。
“你出去!”她嗔道。
不知羞。
十年前是谁说的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她想抱他都被无情地推开,一本正经,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哪知现在。
秦相思身体差不多痊愈,太医说只需静养两日便好。
时无度日日叨扰,大抵是在山谷尝到甜头,愈发得寸进尺。
“思思,我想亲你。”
他赖着不动弹,背后拥着秦相思的肩膀,蹭在颈畔,吐息微热。
秦相思耳根子酥痒柔软,又羞又急地推搡他的胸膛:“我要睡了,你出去!”
同样的话昨日犹在耳畔,彼时她没有拒绝。
在山谷几天,生病发烧的秦相思梦中回忆起太多的事,真真假假难辨。
西凌大婚那日,她回眸看见了时无度。
时无度怎么可能出现在西凌,她大抵是太想念他,所以他出现在梦中。
不仅出现在婚礼上,西市卖花的小贩,酒楼的伙计,裁衣的掌柜,或多或少有着时无度的影子。
秦相思知道这是假的,理所应当归结为对他的思念出现幻影。
因而当时无度求吻的时刻,她赫然听见自己的心声。
我也是。
她亦渴望与他亲近,但没有说出来。
羞赧阻止了她开口,故而没有拒绝,默许地闭上眼睛。
春搜两日前,时无度告诉秦相思:过去两人作为青梅竹马,发乎情止乎礼无可厚非;但既然决定成为夫妻,日常合该多加亲近,免得日后成亲,两人因不熟悉夫妻之间如何相处而互相尴尬。
秦相思觉得有几分道理,不由分说点头答应。结果可想而知,她理解的亲近与时无度大相径庭,掉落山谷前,他几乎每天索吻,死皮赖脸缠着她。
日复一日,秦相思拗不过,也不过答应了一回,亦是那天,意外发生,两人双双跌落山谷。
若不是病中历经往事和虚幻的梦境,秦相思或许不曾意识到,原来不知觉间,自己亦渴望与时无度亲近。
她不想和他分开。
事与愿违,距昨日两人亲近尚不足一天一夜,秦相思变得不想见到时无度。
他太缠人了。
时无度白日无微不至照顾她,自然而然获得诸位访客的赞叹,羡慕秦相思有福气,时将军看着面冷,实则是个会疼人的主儿。
殊不知看不见的地方暗度陈仓。
说者有意,听者无心,秦相思面上随意应和着,实则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躲着,羞愤欲死。
私下如此便罢,他竟然众目睽睽下……
不要脸!
心里咕哝这么一句,秦相思推开时无度,全须全尾躲进了锦被里,俏脸红得滴血,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