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风波(1 / 2)
废后风波
无数次经过熟悉的长廊,昨晚突然多出的羽林军不复存在,走廊尽头一分为二,东边前后依次是宣政殿与紫宸殿,两座巍峨壮观的殿宇雕梁画栋,分隔着前朝与后宫。
不觉已是黄昏,夕阳落在秦相思的肩头,金光闪烁,拉开悠长的斜影。
远远看见明月长公主的仪仗,余忠良忙不叠上前,陪着笑脸。
他以为长公主又着急面见陛下,可惜圣上实在不得空。
从上午至现在,御书房诸位朝臣不曾断过。
不意外与江皇后的母族,即河东江氏有关。虽说皇宫内谣言满天飞,但脏水尚未完全泼到真相身上,且流言迄今止步于后宫之中,消息按理说不会这么快传出宫去。
然而江氏一族还是知道了,不仅如此,知道的远比宫里的谣言深刻。
今日并无早朝,但其门下众臣接连求见,他们知道江皇后因何“生病”,不外乎向陛下求个人情。
此事因江皇后而起,河东江氏自知理亏,言行举止无不恭谨。
陛下未置可否,御书房可谓争执不休。
余忠良言辞恳切,话里话外无不适陛下依旧很忙,抽不出空见人。
“多谢公公告知,本宫晓得了。”
跟随时无度历经陆宅,酒楼,皇宫阙楼,秦相思的心态逐渐变得平稳,自责与不安一点点瓦解,虽然存在,但至少,她不再心急如焚,心乱如麻。
她不着急见皇兄了,也答应过时无度,既来之,则安之。
总会有办法的,秦相思想,淑妃之事,总有顺利解决的那天。
淡淡的夕光在秦相思平和的脸上,天空落日旁,白云泛起橙黄、浅粉的颜色,并着天空的蔚蓝,成就一幅美丽的画卷。
仪仗一路向西往春风殿走,在宫巷中穿梭,途中遇见三五成群的宫人,堆在宫巷各个角落,窃窃私语。
看见明月公主的仪仗,识趣作鸟兽散。
秦相思不以为然,宫人聊着闲话不是什么稀奇事,一时半刻便没有放在心上。
等相似的状况接踵而至,她才觉得奇怪。
复遇见一□□头接耳,见到仪仗靠墙低头的宫人,秦相思狐疑地回眸凝了眼,发现那几人等公主的仪仗走远,又围在了一起。
“他们在说什么?”秦相思不解,遂问身旁的海棠等人。
“奴婢不甚清楚,隐约听着与皇后娘娘有关。”海棠应道,“要奴婢去问问吗?”
“罢了,我没兴趣。”秦相思摇摇头,她今日在宫外,未知全貌,是以也不曾多想,一听是江皇后,自然没多大兴趣。
奈何她低估了皇宫流言传播的速度,即便无心窥探,言语也多多少少传到春风殿,秦相思闻得风声,眉头微皱。
晚些时辰去慈安殿请安,服侍皇祖母吃药时,她不免将自己听到的流言说与长辈听。
太皇太后不想秦相思那么快得知真相,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孙女信任她,便没再多问。
等人走后,老人开始担心起来,她心知肚明,宫里关于江皇后的流言,犹如春草般,野火燃烧不尽,除非能有场及时雨,可惜这雨一时半刻下不得。
大约猜测出祁帝的真实意图,总归与皇权相宜,太皇太后不便说些什么,由着风声在皇宫内刮起。
也明白秦相思早晚得知道,她早就不是笼中鸟,该来的也迟早会来。
私心却在想,晚一些,慢一些,思思曾被保护得这样好,太皇太后于心不忍,不想让她快一点得知真相。
多年对孙女教养,陪伴,疼爱已成习惯,习惯难以轻易改变,诚如太皇太后习惯守护着秦相思,也习惯将掩藏在深宫之中的污浊阻拦,一分一毫都不要沾染到秦相思身上。
秉承这仅有的私心,太皇太后难以启齿,大抵是寿数将尽的缘故,老人愈发感到力不从心。
午夜梦回之时,也时常幻想,如果思思还是个孩子,那该多好。
这样,她就可以为其挡住任何风雨。
*
春日走向尽头,迎来初夏,四月的天渐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就像江南的梅雨季节,东京城的整个四月似乎正走向揭开迷雾,清了明了的盛夏。
树欲静而风不止,关于江皇后的各种流言蜚语终于冲破桎梏,大风刮过般入了秦相思耳朵,她满心震撼,只是她来不及反应,因为,江皇后虐女终究大肆传扬至群臣耳中,于前朝刮起一场废后风波。
废后一说闹得沸沸扬扬,如何也瞒不过秦相思的耳朵,当她得知江皇后犯错的原因后,一下子失了神,针脚歪斜,猝不及防扎在了细嫩的指腹上。
“呀!”海棠海澜几人看见,脸色大变,捧着秦相思的手像命根似的舍不得放开,干净的手帕,药膏很快摆在眼前。
宫女小心翼翼地擦拭主子食指指尖上的血珠,止血后敷上药膏。
宫女们看着公主细皮嫩肉的手指,心疼地想大婚吉服哪有公主的身体重要。
素日秦相思大概皱起眉头,扔掉针线等伤口好了再行刺绣,今时不同往日,她魂不守舍,江皇后与清宁两人的名字于脑海徘徊,带给她的除却震惊便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江皇后伤害清宁?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秦相思下意识矢口否认。
诚然,她对江皇后存有隔阂,源于察觉那些年对方言行举止屡屡纵容着秦相思,怂恿着秦相思犯下大错。
但这并无法抹除在其他方面江皇后十分用心对待秦相思,哪怕去年甫得知江皇后的真实嘴脸,秦相思立时三刻难以接受,也猜想过对方是否会暗中对她不利,结果自然杞人忧天,春风殿一饮一食皆无差错,与从前无异,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一番惊醒,秦相思与江皇后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坦诚相待,诉说心事的时候。
虽然不知皇后为何对她心生龃龉,但亦无法否认,自记事起,作为孩童曾经亲身经历的时光里,江皇后真心待秦相思,从无差池。
何况,这本就不合常理,江皇后多年未育,难得喜得一女,怎么会,竟然会残忍相待?!
思及此,秦相思了无心思关注指尖的伤口,转而质问说这话的孙嬷嬷:“嬷嬷可别是听岔了,皇嫂对我,对清和如何,这些年后宫无数双眼睛看得清楚,清宁可是皇嫂亲生,她何故如此?”
孙嬷嬷也一脸无奈,解释道:“长公主,老奴听得真真的,这事已经闹到朝堂上了,各大宗族吵得不可开交,甚至上奏陛下要求废后。”
“什么,废后?”秦相思瞳孔骤缩吃惊不已,她喃喃重复,“不可能,皇兄不可能废后,他和皇嫂,”
想要说什么恩爱两不疑,却如鲠在喉,怎么也发不出一个字符。
本身江皇后伤害清宁就很怪异,如今又闹到前朝,废后的奏疏山丘似的堆积在御书房,群臣激昂,言官义愤填膺,已在宣政殿外杵了三日。
原因无非是江皇后德不配位,枉为国母云云。
思来想去,秦相思决定按兵不动,她相信皇兄秉公处理此事。
毕竟,偌大的皇宫之中,最最了解江皇后的,也只有和她夫妻十数年的丈夫。
江皇后伤害清宁一事,既然秦相思能察觉其中不妥之处,皇兄也一定能。
*
东祁世族林立,最初相互扶持,相互壮大,最后逐渐发展为四族鼎立,其余家族依附扶持等局面。
即便如此,世族与世族间权势争斗经年不休,贵族与普通朝臣间恩怨累年不止。
直到数年前皇室动荡,四族之一的河东江氏借此机会与皇室联姻,各方势力空前高涨,就此江氏一族与其他世族间差距不断扩大。
出自河东江氏的皇后江静言嫁入皇室十数年未育,已犯七出,其他名门望族明里暗里上奏另立国母,看似为皇室业考虑,实则想尽办法将自家女儿取代江皇后,诞育嫡子,储君便是板上钉钉,家族蒸蒸日上。
奈何河东江氏一族朝中势力庞大,加之祁帝并无废后之心,遂退而求其次,建议陛下广纳后宫,绵延子嗣。
祁帝初登基那些年,帝王心智未成,又与皇后江静言举案齐眉,是以竭力不允新人入宫,随之而来的是各大世族暗中倾轧。
皇权不稳,祁帝身为皇帝俨然似夹缝中生存,得益于河东江氏在其背后支撑,才能勉勉强强维持着朝堂和平局面。
等到后来,帝王心智成熟,祁帝熟稔纵横之术,与此同时,江皇后嫁入皇室五年,肚子没有任何动静,终是承受不住各方压力,答应选新人入宫。
万万没想到的是,新人入宫多年,祁帝辛苦耕耘,年逾三十膝下仅得一女,实在太不像话。
若非还有个公主,群臣都以为陛下身体有恙,不能生育。实际上陛下鲜少去嫔妃处,一个月能有一次就不错了,其余时间大都留宿椒房殿。
可,江皇后她生不出孩子。
十几年,后宫的宫嫔连年增加,表面看似是江皇后无法生育,不得已各退一步,让自己的丈夫去宠幸别的女子;实则却是各个名门望族的权势争夺。
结果便如今日,祁帝的后宫是东祁世族的缩影,与前朝息息相关,相互制衡。
直到淑妃的出现,天平稍微倾斜,无他,概因淑妃诞育唯一的皇长子。
她几乎在后宫横行,祁帝如今三十有五,膝下仅有一位皇子,淑妃能得此殊荣倒也情有可原。
其背后的势力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让大皇子成为储君的机会。
暗戳戳开始搞幺蛾子。
先是提及既然皇帝的身体没有问题,那为何子嗣凋零,难道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隐隐把脏水往江皇后身上泼,试图将其在废后的理由上再添一笔。
相似的奏折多年来断断续续,从来没有停过,只是每一次被祁帝压制,被河东江氏压制。
而到今天,却再也压不住了,因为江皇后犯下的错误,不仅仅是无子这么简单。
各个世族无不激动,尤其暗中支持淑妃的宗族们,一直苦于江皇后除无儿无女外再无其他过错,从没想过天上竟砸下一块巨大的金元宝。
皇后犯错了,而且并非轻易遮掩过去的错误,残虐一国公主,且是幼女,且是亲女,且是当今天子的女儿,任何一条足以令江皇后淹死在唾沫里,她一下子竟是四重重罪并发。
更遑论太皇太后亲眼所见,后宫嫔妃亲眼所见,年幼的公主和皇子更是亲眼所见。
天理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