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不相欠(2 / 2)
深深呼吸三息,景衍克制着语气询问,“那你告诉我,孩子如何,嫣然呢,她怎么样?”
容逸却是不答,眉眼凌厉中带着冷漠直直盯着景衍,夹杂一闪而过的妒火与怒意。
景衍好不容易才平缓的情绪蓦地涌上脑海,他身为人父人夫,怀孕妻子如今的状况全然不知,如何不恼怒。
“孤为主,你为仆,这里容不得你放肆!”景衍眼神左右示意,呵斥道,“让开!”
说时迟,那时快,越冰等几位属下即刻冲上前,意欲将容逸从楼梯口带走。
他身手稍逊于容逸,但人多力量大,孤身的容逸难以为继,渐渐招架不住。
眼看就要冲破桎梏,左相夫人冲出来,站在容逸身后,略过侍卫的肩膀,眼神略过左右的西凌使臣后,朝景衍福身行礼。
“殿下,妾知您牵挂嫣然,今晚实在凶险,若非东祁长公主和时将军出手相救,嫣然只怕早就一尸两命,此情此景,还望殿下您能稍稍体谅我这位做母亲的心。眼下东祁贵人皆在,殿下,在东祁贵人离开前,妾希望您能稍安勿躁。”
铺捉到某个字眼,景衍闻声一愣:“岳母,您说什么?谁在这里?”
左相夫人在心里冷笑,表面却是平静,“东祁的明月公主以及她的未来夫婿正在上面,殿下,大局为重,您也不希望在东祁面前,失了礼仪吧。”
话音落下,在场的西凌使臣也纷纷开始规劝三王子冷静,不要感情用事。
王子妃早产时,在场众人都知道最该待在身边的景衍不在,甚至连东祁长公主闻讯赶来时,也没有人找到三王子身在何处。
景衍迟到便罢,竟然还在楼下闹事。
这里毕竟不是西凌的领土,今晚之事若传扬至东祁人耳里,不仅叫人看笑话,还连累着丢了西凌的颜面。
耳畔使臣的声音叽叽喳喳起落不停,景衍却置若罔闻,他在听到相思就在楼上时便沉默不言。
甫想到自己的缺席,方才的失控相思极有可能知晓,担心相思因此更加讨厌他,厌恶他,一丝恐惧油然而生。
因为当年,相思小产的时候,他就和今天一样,缺席了。
那是他一生过不去的门槛,也是永远无法诉说的禁忌。
*
二楼,短暂的沉默结束,姬嫣然咬着下唇,质问秦相思今晚花萼楼大宴上是否中途离席。
秦相思拧眉,她不解对方询问的理由,但还是实话实说:“是,我去更衣了,怎么了?”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姬嫣然不死心,开门见山问:“你今天晚上,没有和殿下见面吗?”
“我见他作甚?”秦相思脱口而出,顿了片刻恍然道,“你以为我私下与他见面,所以才……”
匆忙赶来时她了解到姬嫣然难产,源于伤心欲绝胎气大动,提前近一个月分娩,令医士措手不及。
至于缘何伤心欲绝,无论左相夫人还是侍女皆闭口不谈,可此刻,秦相思却是清了明了。
对方爱慕景衍正如曾经的她,无孕的秦相思看着景衍与姬嫣然你侬我侬便难以忍受,何况是怀着孩子的姬嫣然呢。
痛心的感觉恐怕加倍不止。
姬嫣然目光灼灼盯着秦相思看,似乎想从对方的神情上找出破绽,结果不言而喻。
她苦涩地笑了笑,抱着孩子的手轻轻颤抖。
眼前的明月公主衣服首饰皆与赴宴一般无二,容逸大致描述与景衍幽会女子的外表,这么短时间,离开幽会场所,换衣打扮再出现在这里,怎么想都不可能。
姬嫣然清楚,却还是想确认。
她曾因自己能成功嫁与景衍沾沾自喜,也曾当着秦相思的面与景衍纠缠,势必要其体会自己曾经亲身经历的感受。
但没有哪个瞬间清醒如现在。
“去年,因为你的一席话,我几乎看清了殿下的真面目。我很生气,认为殿下对我没有真心,一度想要退婚。”
姬嫣然扬起头,眼眸里镀上一层回忆的迷雾,她自言自语说着:“阿母告诉我不要放弃殿下。”
“总以为阿母这样说是因为殿下不失为一个好男人,如今想来却不尽然,她只是觉得殿下不会亏待我,除了真心外,我什么都可以得到。”
她勉强地扬起一抹笑容,看向秦相思:“我终于能体会你当时的心情了,果然刀没有落在自己身上,是感觉不到痛的。那个时候,你看着我和殿下,想来也是哀莫大于心死吧。”
秦相思哑然,未几,她轻声道:“都过去了,都会过去的。”
是啊,都会过去的。
姬嫣然自嘲一笑,她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今晚明月公主不遗余力帮了忙,她欠她一个人情。
默了半晌,姬嫣然忽然道:“你要抱抱他吗?”
目光拂在怀中的婴儿身上。
“我……”未料到姬嫣然如此提及,秦相思赫然擡眸,怔愣了下。
她望了望床上的女子,才产育不久的小腹依旧高耸,襁褓里的幼儿却安然入眠。
顿时有些局促不安,秦相思未置可否,明眸却变得晶亮起来。
见状,姬嫣然伸出双臂,怀里是墨发微卷的男孩,皮肤微皱,小小的脸蛋挤成一团,乍看不甚好看。
秦相思摇头,“我不会……”
双脚却不由自主向前进,两个女子的距离由远及近,双臂渐发靠拢。
姬嫣然仔细地教着秦相思:“托着他的脑袋,对就是这样,慢一点,别害怕。”
音声从对峙变得轻柔温和,她亲手把孩子递给了对方。
秦相思以为孩子很轻,不想有几分重量,她两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他,感慨万千。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她抱着的不单是个孩子,是生命,新的生命在怀里绽放。
一无所知,甚至都没有睁开眼睛。
她看不出男孩像景衍还是像姬嫣然,亦不曾将两人联系到这个孩子身上,瞬间,男孩于她而言,无关景衍,也无关姬嫣然,无关过往,无关将来。
仅仅是孩子,仅此而已。
房间里的氛围瞬间温暖如春。
襁褓里,小小的软唇吐出泡泡,稚嫩的生命在吮吸着手指。
“他动了!”秦相思惊呼,“他在吃自己手指。”
“嗯。”姬嫣然莞尔,母性的光辉汇聚凝结,她轻抚着幼儿的脸颊,望着目不转睛已然着迷的秦相思。
泛白的嘴唇阖动,轻吐:“对不起。”
秦相思抱着孩子,漫不经心地应着:“什么?”
姬嫣然垂下眼帘,缓缓道:“曾经一度,我十分嫉妒你人前人后纠缠殿下不放。”
“每一回宫宴上见到你,我心里的嫉妒添上一分,心里总是在想: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一个外族人能够殿下的妻子,为什么殿下的身边永远只有你的存在。”
“当我无意间看到你身边的周姥去药馆寻求欢好之物,我根本没有办法冷静思考,平时看见你与殿下形影不离足以让我妒忌万分,谁知你竟然……”
一想到两情相悦香所为何物,姬嫣然内心妒火熊熊燃烧,那一刻她把秦相思幻想成祸水红颜,整日用药物迷惑殿下,这才勾得景衍离不开她。
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姬嫣然买通了药馆掌柜,将两情相悦香换成太虚幻境香拿给周姥。
初衷不过想借此小小地捉弄秦相思,打乱她迷惑殿下的计划。
那之后姬嫣然心有所思,时常命人盯着药馆,但也不知怎的,接连一两个月周姥或清凉阁的人没再拜访药馆,兴许自己的捉弄令秦相思放弃了用药物迷惑殿下,遂没有再派人盯梢。
闻言,秦相思沉默少倾。
怀里的雉儿睡颜安详,微皱的皮肤逐渐归拢平整光滑,初生时跑得发紫的小手如今也变得正常,奶白奶白的。
“你不用说对不起。”她看着孩子的目光柔和,补充着没说完的话,“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姬嫣然匪夷所思地望着她,“为什么?”
“因为你阻止了一场祸事。”
虽然不曾亲身体会怀孕的感觉,但当崭新的生命在怀里有着分量,秦相思心里有什么东西打开了。
如果当初顺其自然,她真的有孕在身,那么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自己失去孩子。
一旦失去,但凡一息尚存,她一定会,拼了命的报复姬王后,报复景衍。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姬嫣然着实救了秦相思一次,哪怕这不是她的本意。
“你我互不相欠了。”
姬嫣然瞬时难以接受,在她看来,自己并没有为对方做过什么。
“不,终究是我欠你良多,这个人情,我必须要还。”
秦相思没有直面回应,她话锋一转,问道:“刚才一直守在床边的蒙面男子,是你的人?”
“容逸?”姬嫣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头,解释容逸与她的关系。
“那便是了。”秦相思坦言,“如果没有他,我不会顺利离开西凌。你帮了我,我也帮了你,自是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