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不相欠(1 / 2)
两不相欠
浓夜中阵阵响动终于惊醒梦中人,透过窗户,略过层层树叶,远远瞥见重重火光,人声鼎沸。
景衍走出来,视线凝在火光来源,“外面乱哄哄的,发生了什么事?”
越冰发觉状况,提前派人去查看,这时手下刚刚回来,神色凝重地汇报事实。
一听是姬嫣然难产,景衍脸色发白。
“嫣然!”不曾在意身后,景衍疾步离开,背影很快没入夜色里。
“殿下——”迟了片刻才走出来的女子意欲挽留,但也只能眼睁睁任其从手中溜走。
她尚维持手臂伸出的姿势,神情有些呆滞,眼睛里闪过怅然与失望。
未几,慢吞吞地收回动作,琉珠麻木地往回走,迎面遇上正着急寻她的枫溪宫诸人。
为首的掌事宫女锦瑟看见她,微不可察松口气,忙不叠上前,“娘娘,您怎么跑这里来了?陛下醉酒,正在寝宫等您过去。”
木讷的女子擡起眉眼,微弱的灯光下她从琉珠转变为淑妃,唯眼神依然惆怅。
她敛眸,淡然道,“本宫出来透透气,没想到迷路了。”
解释着半途离席又消失许久的原因,其余宫人深信不疑,毕竟这里是兴庆宫,一年到头难得来一次,又是大晚上,迷路倒也情有可原。
只有锦瑟半信半疑,她仔细打量淑妃垂目的容颜,下意识认为淑女在撒谎。
动了动唇,终是没说什么,想着幸而祁帝醉酒,不甚清醒,多少能够遮掩淑妃离席不归的情况,不然当真麻烦。
至于淑妃为何离开,锦瑟大抵能猜到缘由,只是不想深究。
“娘娘,赶紧回去吧,别让陛下久等。”
淑妃颔首,没走两步,忽而停了下来,回眸凝望火光凝聚的方向。
她认出那里是西凌使团暂住的殿宇,却佯装不知,“那里是什么地方,这么晚了又吵又闹。”
锦瑟心头微跳,夜色里神情晦暗不明,她没说什么,握住淑妃的手稍微收紧了气力。
淑妃恍若未觉,注意力放在回应的宫女身上。
“回娘娘的话,西凌使团住在那儿,据说三王子妃要生了,所以吵闹了些。”
淑妃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难怪景衍急色匆匆,步履不停。
她继续问:“西凌三王子妃宴席上不是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要生了?”
宫女们纷纷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锦瑟此刻开口:“娘娘,西凌使团那里自然有专人照顾,我们还是先回去,让陛下等久了可不好。”
淑妃这回终于没再问了,在枫溪宫宫女的簇拥下坐上轿辇,往深宫的方向走。
路上又忍不住回眸望了一眼,远处的火光将夜色照得明亮,似乎预示着今晚于西凌而言,是个不眠之夜。
姬嫣然怀孕尚不足九月,今晚事发突然,算是早产。
好巧,淑妃想,与她当年一样突然早产,那天也是江皇后生产的日子,她曾忐忑不安害怕皇后会诞育皇子,如此一来,即便秦桓是长子,身份地位也比不上皇后的嫡子。
幸而上天眷顾。
*
自从江皇后禁足,枫溪宫淑妃可谓一枝独秀,纵然身体不适不宜侍寝,陛下也只待在自己的寝宫里,不曾召幸别的宫嫔。
留在兴庆宫这段时日,膝下有皇嗣的嫔妃皆至,可也只有淑妃能得幸于陛下。
锦瑟所言非虚,后宫如今是淑妃的天下,单凭陛下对她的宠爱,淑妃在后宫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无疑是下手的好时机,奈何景衍叮嘱静观其变,淑妃暂时将谋害祁帝一事埋在心底,转而涌上心头的是另一件事。
她思忖着如何下手,何时下手,但脑袋很快变得混沌一片。如同无数次经历那样,精心涂抹的口脂模糊得稀碎,勉为其难地掀起眼帘,入目只有隐隐绰绰的剪影。
大抵醉酒的缘故,祁帝今晚兴致很好,几乎将她拆吃入腹,也不知到底叫了几次水,直到一次气力也无了,淑妃脑子里浆糊一片,经不起任何思考,就连宫女鱼贯而入,收拾残局的动作也没听见,昏昏沉沉地睡死过去。
祁帝沐浴后却是渐发清醒,他半躺在侧殿的软榻上,浓墨的湿发披在脑后,几缕在侧颜留下阴影,中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左手支在屈起的左膝,右手则持着奏章缓缓过目,阅毕无需动手,自有内侍收好奏折,再拿起一本新的置于天子手中。
经过的宫女不经意偷瞄着成熟的帝王肌理分明,以及明黄的烛火照出深邃的五官,忍不住羞红了脸。
不得不说,祁帝的外表无疑具有欺骗性,如玉的容颜不论男女皆是出尘,且看明月公主便知真假。
不乏有宫女期望飞上枝头变凤凰,却从未真正有人成功过。
平心而论,祁帝并不纵欲,这么多年后宫嫔妃屈指可数,膝下皇子公主也少得可怜。
可也是这样风光霁月的君王,在淑妃面前像换了一个人,以至于让某些宫女生出了错觉,似乎陛下也会为色所迷,向上攀爬的心愈发强烈,但也只有败露之时,才恍然明白一切不过是错觉。
可惜再没有机会说出来,因为死人无法张口。
如今宫女们根本不敢打陛下的注意,刚入宫那会儿教导嬷嬷无数次切忌攀附皇恩,否则死路一条的叮嘱早已深入人心,她们也只敢偷偷摸摸窥见天子英姿,其余的想都不敢想。
是将寝殿收拾干净,宫女们麻溜地退了出去,连锦瑟也不例外,留侍左右的唯有内侍。
不多时御前近侍余忠良走了进来,西凌那边的状况他全部知晓,碍于彼时祁帝不得空,才这个时辰向其禀报。
祁帝起初没什么表情,淡淡问了句情况如何。
“回陛下,母子平安。”
“库房里寻些名药珍宝叫人送过去。”祁帝敛眸,视线仍在奏折上逡巡。
余忠良应声,却没急着走,而是支吾着张口:“陛,陛下,长公主还在那里待着。”
祁帝皱眉,“啪”得一声合上奏折,不悦道:“她一个东祁的公主跑去西凌人那里作甚?”
他的声音很冷,乍然一听叫人以为方才寝殿内红袖添香不过是一场错觉,因为天子的脸上没有任何沉溺之色,冷若冰霜。
余忠良咋舌,吞咽着将状况解释清楚,譬如明月公主如何偶遇西凌侍女,知道其难产,寻医问药,时将军帮忙找了稳婆,西凌王子妃化险为夷,平安产育等等。
仔细听完,祁帝面无表情,手里的奏折不知何时回到案几上。
他沉声道:“你亲自将东西送去,让明月尽快回宫休息。另外,夜深了,叫时子义不必回府,留下来明早来勤务楼。”
“奴才遵旨。”余忠良躬身,领命离去。
*
这一夜,有惊无险。
屋内的血腥气在逐渐散去,几次昏迷的姬嫣然在医士的施针下睁开眼,散落的乌发被汗水浸透,简单梳洗后随意绾成发辫垂在身后。
她脸上毫无血气,唇色褪得皱起白皮,怀中抱着初生不久的婴儿,昏暗无光的眼底在看向孩子的那一刻终于有了色彩。
轻抚着幼儿的脑袋,脸上溢出慈爱的神情,一滴泪水自眼角滑落,姬嫣然伸手拂去,阖目抱紧了孩子,爱不释手。
秦相思进屋时恰好看见这样的画面,烛火的光影洒落在床上的女子肩头,象征着母爱的光辉闪耀夺目。
她不忍错开视线,下一瞬看到伫立在床畔的蒙面男子,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眉眼凌厉中带着些许柔和,因着背后没有弓箭,秦相思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姬嫣然擡起眸,凝着几步之遥的姝丽女子,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亲自向明月公主道谢。”
她刻意点明道谢,屋内都知道这是说与在场的东祁人听,秦相思除外。
左右乳母与侍女为难不已,“王子妃,殿下还等着见您和小王子呢。”
“我现在不想见他。”提及景衍,姬嫣然神情立刻冷了下来,“下去!”
一干人垂首应是,宝姥想要抱着小王子离开,却被孩子的母亲眼神呵止。
最后还是左相夫人领头,将其余人全都赶了出去,容逸也不例外。
自家公主与西凌人单独相处,海澜等人也忐忑不安,犹豫着不愿离开,直到秦相思开口。
“你们也先下去,子义哥哥就在门外,不会有事的。”
这才放心退下。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两个女子和一个出生不足半个时辰的幼儿,秦相思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视线紧紧落在姬嫣然母子身上。
“今晚,多亏有你。”姬嫣然真诚地向秦相思表达谢意。
“没有你,我的孩子不会平安出世,我始终是欠了你,你想要什么?”她闭了闭眼睛,似乎在做出一个极为重大的决定,“如果你真的想要和殿下再续前缘,我也——”
“我和他绝无可能。”秦相思直接打断,“离开西凌那天起,我和景衍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点,南山春搜我已向你表达清楚。姬淑女,同样的话,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解释。”
殿宇二楼的屋子里蓦然陷入安静。
与此同时,楼下几人推搡起来,为首的男人容颜俊美,异域衣裳勾勒出修长的身形,素来温润的他此刻正怒目而视。
“容逸,你胆敢拦孤?”景衍眉目微拧,语气不甚和善。
容逸恍若木桩,纹丝不动,声音冰冷得不含一丝温度:“淑女产后疲累,不想任何人,包括殿下。”
景衍气结,焦急与怒火并存,使得他立时三刻难以平静,若非西凌使团等人皆在,恐怕他早就命人将其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