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0章 不语凭栏久,清芬满素衫(1 / 2)
卷首语
《大吴通鉴?德佑帝本纪》载:“诏狱署提督徐靖、总务府总长石崇、镇刑司提督魏进忠、玄夜卫指挥使周显,复联入御书房奏事。携伪供、改账、假密信,坚证谢渊谋逆。帝萧桓初有愧疚,念谢渊戍边之功、清贫之节,然四奸轮番进言,夸大谢党势众,渲染边患危机,复以官制之弊、朝堂稳定相胁。帝内疑未消,外迫群奸之势,渐移其志,默认谢党之实,准其严办余孽,谢渊定罪之局初定。”
史评:《通鉴考异》曰:“帝王之术,在明辨忠奸、平衡权术。萧桓承永熙帝余泽,却无先祖英断。四奸分掌司法、内廷、特务、缉捕之权,官官相护,盘根错节,借新理刑院初立之机,以伪证构陷忠良,实乃逼宫擅权。谢渊身兼太保、兵部尚书、御史大夫,掌军政监察之权,清名远播,却因权势过盛遭忌。萧桓惧党争动荡,惑于伪证,渐移帝心,弃忠良而保权位,是为君者之失。昔汉景帝诛晁错以平七国之乱,终留千古争议;萧桓若执意错杀谢渊,恐重蹈覆辙,动摇国本。”
望舒
清辉流素夜,望舒步云间。
影淡摇疏木,光寒浸碧山。
心随孤月远,意与静空闲。
不语凭栏久,清芬满素衫。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烟气与烛火交织,将案上的伪证映得愈发清晰。萧桓身着明黄常服,端坐在龙椅上,指尖捏着那份伪造的通敌密信,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页,心中五味杂陈。密信上 “割燕云三州” 的字句,如同锋利的刀刃,反复切割着他残存的信任。
他抬眼望向阶下的徐靖、石崇、魏进忠、周显四人,目光在他们脸上逐一扫过。徐靖身着从二品绯色官袍,双手垂在身侧,神色肃然,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石崇同样是绯色官袍,站姿挺拔,嘴角噙着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魏进忠躬着身子,绯色宦官袍服的褶皱里透着阴鸷,尖细的目光紧紧盯着萧桓;周显身着从一品玄色织金公服,双手负于身后,神色沉稳,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陛下,” 徐靖率先打破沉默,上前一步,躬身说道,“臣等已按陛下旨意,进一步核查谢党余孽,又搜出多份往来书信,皆能印证谢渊谋逆之实。这些书信中,不仅提及与北元的勾结,还涉及如何拉拢边军将领、如何在京城制造混乱,细节详实,绝非虚构。”
萧桓没有说话,只是将密信放在案上,拿起那份篡改后的军需账目。账目上的字迹工整,涂改之处被处理得极为隐蔽,若不仔细甄别,根本看不出破绽。他想起当年青州赈灾,谢渊上书请求调拨物资,言辞恳切,还主动捐出自己的俸禄,怎么会突然变成私挪军需?可眼前的账目,又让他不得不产生怀疑。
“当年野狐岭一战,谢渊身先士卒,浑身浴血,击退北元大军,保住了边境安宁。他若要通敌,何必等到今日?青州赈灾时,百姓的感谢信堆了满满一匣子,他又怎会私挪军需?”萧桓心中满是疑虑,“可这账目做得这般逼真,连陈年茶渍的旧痕都仿得一丝不差,徐靖四人又联名担保,若不是刻意伪造,又怎会如此?”
石崇见萧桓仍在犹豫,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说道:“陛下,臣已传召当年负责青州赈灾的地方官员,他们虽不敢明言,但神色闪烁,显然是知晓谢渊私挪军需之事。臣还查到,谢渊在漠南的私仓,不仅储存了糙米和棉衣,还有不少兵器甲胄,这显然是为谋反做准备。”
“陛下,” 魏进忠尖着嗓子补充道,“镇刑司审讯的谢党成员中,有一人是谢渊的贴身侍卫,他已招供,谢渊曾多次与北元使者秘密会面,商议谋反事宜。还说谢渊计划在开春后,趁北元南下之机,在京城举事,拥立自己为帝。”
周显沉声道:“陛下,玄夜卫已查明,谢党在京城各府县都设有秘密据点,囤积了大量粮草和兵器。这些据点相互联络,形成了一张庞大的谋反网络。若不及时肃清,一旦他们举事,京畿九门便会陷入混乱,边军也可能响应,到那时,大吴江山便危在旦夕了。”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反复强调谢党的威胁,将谋逆的风险无限放大。他们的话语中,既有对谢党势力的夸大,也有对朝堂动荡的担忧,更有对萧桓皇权的暗示。萧桓心中的压力越来越大,他知道,徐靖四人分掌司法、内廷、特务、缉捕之权,党羽盘结,新理刑院初立,若他驳回奏请,四人很可能会暗中生事,引发更大的朝堂动荡。
“朕是大吴的帝王,江山社稷为重。谢渊手握兵权多年,威望甚高,即便今日无反心,日后若被人蛊惑,或是部下怂恿,又能保证始终忠心?”萧桓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列祖列宗留下的江山,朕不能毁在手里。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只要江山稳固,些许骂名,朕担了。”
萧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谢渊的身影。谢渊身材高大,面容刚毅,戍边时身先士卒,抗击北元,立下赫赫战功;赈灾时,他变卖祖产,与灾民同甘共苦,深得民心;朝堂之上,他直言敢谏,弹劾奸佞,维护朝堂清明。
他想起自己刚登基时,北元大举入侵,边境告急,是谢渊主动请缨,率领大军出征,在野狐岭与北元大军展开激战,最终击退北元,保住了边境安宁。那一战,谢渊身负重伤,却依旧坚守阵地,直到敌军撤退。回京后,谢渊没有居功自傲,反而上书请求减免边境百姓的赋税,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他还想起,去年朝堂之上,吏部尚书李嵩勾结地方官员,贪污受贿,鱼肉百姓,是谢渊不畏权势,收集证据,弹劾李嵩,最终将李嵩绳之以法,还百姓一个公道。谢渊的清廉与正直,在朝堂之上是出了名的,他的府邸简陋,家中无甚财物,俸禄大多用于资助贫困学子和救济灾民。
“这样一位忠良之臣,真的会谋逆叛国吗?”萧桓心中满是困惑,“徐靖四人的证据虽然看似确凿,但其中会不会有诈?他们会不会是因为嫉妒谢渊的功绩和威望,故意伪造证据,诬陷谢渊?”
他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在案上的伪证上,心中的疑虑又一次浮现。密信的字迹虽然与谢渊的奏折有七分相似,但总觉得有些刻意;账目上的涂改之处,虽然处理得极为隐蔽,但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一些痕迹;那些伪供,虽然看似一致,但语气和措辞都有些相似,不像是出自不同人之口。
御书房外,一场无声的官官相护正在悄然进行。吏部尚书李嵩得知徐靖四人再次联名入奏,立刻召集了二十余名党羽官员,在朝堂外等候。这些官员皆是石崇、魏进忠的亲信,或是被他们胁迫、收买之人,他们的任务便是在萧桓批准奏请后,立刻上书附和,渲染处死谢渊的必要性,同时打压那些试图为谢渊辩解的官员。
户部尚书刘焕得知消息,心中焦急万分。他知道谢渊是被诬陷的,想要入宫劝谏,却被李嵩拦下。“刘大人,” 李嵩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谢渊谋逆之罪,证据确凿,陛下正在御书房与四位大人商议处置之法。此时入宫劝谏,无异于自寻死路,还会被冠以‘包庇谢党’的罪名,连累家人。刘大人,你还是三思而后行啊。”
刘焕怒视着李嵩:“李嵩,你身为吏部尚书,不思为国选材,反而勾结奸党,诬陷忠良,你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吗?对得起太祖的祖训吗?”
李嵩冷笑一声:“刘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谢渊已是瓮中之鳖,必死无疑,你何必为了一个将死之人,搭上自己的前程和家人的性命?只要你乖乖配合,不从中作梗,日后我定会在陛
刘焕心中满是悲愤,却无可奈何。他的儿子还在镇刑司手中,若是他执意劝谏,儿子必然会遭殃。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御书房的方向,心中默默为谢渊祈祷,希望萧桓能明辨是非,还谢渊一个清白。
与此同时,内阁首辅刘玄也得知了消息。他连夜起草了一份奏疏,列举了谢渊的功绩,指出了伪证中的破绽,恳请萧桓重审谢渊案。但他刚走到宫门口,就被玄夜卫拦下。“刘大人,” 玄夜卫千户躬身说道,“陛下正在与四位大人商议要事,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您的奏疏,属下会代为转交,但能否呈给陛下,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刘玄知道,玄夜卫是周显的人,他们绝不会将自己的奏疏呈给萧桓。他只能无奈地返回内阁,心中满是焦虑与担忧。他知道,一旦萧桓批准奏请,继续严办谢党余孽,谢渊的处境将会更加危险,大吴的朝堂也会彻底落入奸党手中。
徐靖察觉到萧桓的犹豫,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说道:“陛下,臣知晓您顾念谢渊昔日功绩,心存不忍。但江山社稷为重,个人情义为轻。谢渊手握全国军政与监察大权,党羽遍布朝野,若不早除,一旦他举事,京畿九门、边军重镇皆会响应,到那时,陛下再想挽回,便悔之晚矣!”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陛下,臣已查明,谢渊在边军之中安插了许多亲信,这些将领大多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对他忠心耿耿。若不尽快处置谢渊,这些将领很可能会为谢渊报仇,起兵叛乱。而且,北元也在边境蠢蠢欲动,一旦他们得知谢渊被抓,很可能会趁机南下,入侵我大吴疆域。”
萧桓的眉头微微蹙起,徐靖的话戳中了他的软肋。他最担心的便是边军叛乱和北元入侵,一旦这两件事发生,大吴的江山便会陷入危机。他知道,谢渊在边军之中威望甚高,不少将领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若谢渊真的被处死,这些将领很可能会心生不满,甚至起兵叛乱。
“陛下,” 徐靖见萧桓的神色有所松动,继续说道,“臣已命诏狱署做好了万全准备,只要陛下下旨,便可立刻将谢渊从诏狱提出,交由三法司审讯。臣还已传召京城各府县官员、边军将领,让他们知晓谢渊的谋逆罪行,从而打消叛乱的念头。”
石崇附和道:“陛下,徐提督所言极是。臣已命内务府准备好相关事宜,只要陛下批准,便可立刻展开行动。而且,臣已与吏部尚书李嵩商议好了,一旦谢渊定罪,便会立刻在全国范围内张贴告示,揭露他的谋逆罪行,让天下百姓皆知谢渊的真面目,从而拥护陛下的决策。”
石崇上前一步,将一叠新的 “证据” 呈至案前,躬身说道:“陛下,这是臣最新查到的证据。这些是谢渊与地方乡绅的往来书信,信中提及如何利用乡绅的财力,支持他的谋反计划;还有谢渊在京城购置的一处秘密宅院,臣已派人搜查,在宅院中发现了大量的兵器甲胄和谋反的计划书。”
萧桓拿起书信,仔细翻看。书信的字迹与谢渊的颇为相似,内容也大多是关于如何筹集资金、囤积物资、拉拢人心等。谋反计划书则详细列出了谋反的时间、地点、步骤,甚至包括如何控制京畿九门、如何策反边军将领等,细节详实,让人不寒而栗。
“这些证据,难道都是真的?”萧桓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谢渊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的清廉之名,难道都是伪装的?”
魏进忠尖着嗓子补充道:“陛下,这些书信和计划书,都是臣命镇刑司的密探暗中搜集到的,绝对真实可靠。而且,臣已传讯了那位地方乡绅,他已供认,确实与谢渊勾结,资助他的谋反计划。那处秘密宅院的看守,也已招供,是谢渊命他在此看守兵器甲胄和谋反计划书。”
周显沉声道:“陛下,玄夜卫已核实,那处秘密宅院确实是谢渊名下的产业,宅院中的兵器甲胄,也与边军使用的制式相同。这些证据足以证明,谢渊的谋逆之心,蓄谋已久,绝非一时冲动。”
萧桓放下书信和计划书,心中的挣扎愈发激烈。他一方面不愿意相信谢渊会谋逆,另一方面,眼前的 “铁证” 确凿,让他无法忽视。他知道,自己若是不尽快做出决定,局势很可能会失控。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萧桓心中暗道,“无论谢渊是否真的谋逆,这些证据已经足够让他定罪。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皇权稳固,只能委屈他了。”
魏进忠躬身说道:“陛下,臣有一事启奏。据镇刑司的密探回报,谢党余孽正在暗中联络,试图劫狱救走谢渊,还计划在京城制造混乱,趁机举事。若不尽快处置谢渊,恐怕会生变数。”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紧张:“陛下,谢党余孽的势力不容小觑,他们遍布京城各府县、边军各重镇,人数众多,且大多身怀绝技。若他们真的发动叛乱,京畿九门很可能会被他们控制,陛下的安危也会受到威胁。”
萧桓的脸色愈发阴沉。他知道,魏进忠的话虽然有些夸大,但也并非空穴来风。谢党余孽确实存在,而且人数不少,若他们真的发动叛乱,后果不堪设想。他想起自己刚登基时,朝堂动荡,民心不稳,若此时再发生叛乱,大吴的江山很可能会分崩离析。
“陛下,” 魏进忠见萧桓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继续说道,“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将谢渊处死,以绝谢党余孽的念想。同时,命玄夜卫和镇刑司加大搜捕力度,将谢党余孽一网打尽,以安江山,以慰民心。”
徐靖、石崇、周显也纷纷躬身恳请:“陛下,魏提督所言极是。恳请陛下即刻下旨,处死谢渊,肃清谢党余孽!”
四人的声音整齐划一,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仿佛萧桓若不答应,便是昏君,便是置江山社稷于不顾。萧桓看着四人坚定的神色,心中的犹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决断。
周显沉声道:“陛下,玄夜卫已在京城各城门、各府县布下重兵,严密监控谢党余孽的动向。只要陛下下旨,臣便可立刻调动玄夜卫,将谢党余孽一网打尽。而且,臣已与都督同知岳谦取得联系,命他加强边军防务,防止北元趁机入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众人,语气愈发沉稳:“京营副将秦云也已奉令整备兵马,驻守九门要冲,一旦京城有异动,便可即刻驰援。臣已严令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率缇骑巡查街巷,凡有散播流言、勾结谢党者,一律先擒后奏。”
萧桓闻言,指尖的紧绷稍缓。周显执掌玄夜卫多年,行事素来周密,有他坐镇京畿防务,至少能保一时安稳。他看向周显,缓缓问道:“岳谦远在边镇,消息传递需时,他如何能即刻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