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0章 不语凭栏久,清芬满素衫(2 / 2)
周显躬身回奏:“陛下放心,臣早有预备。上月北境秋防之际,臣已按《大吴边卫条例》,与岳谦约定烽燧暗号,若遇紧急事态,无需驿传,三日内便可传讯边军。如今暗号已发,岳谦必会加固关隘,严防北元趁虚而入,同时约束边军将领,不得因谢渊之事生乱。”
石崇趁机补充:“陛下,周指挥使思虑周全,臣亦已命内务府次长蒋忠贤,统筹京中粮草调度。按《大吴仓储令》,京仓已备足三月军粮,即便事态生变,也可支撑京营与玄夜卫所需。”
萧桓微微颔首,这些官制流程上的周全安排,让他心中的顾虑又消去几分。他深知,新理刑院初立,朝堂权力格局尚未稳固,徐靖四人掌控着司法与特务大权,若此时驳回奏请,他们只需稍作动作,便能以 “谢党作乱” 为由搅动朝局,而自己根基未稳,根本无力应对。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萧桓心中暗道,“谢渊,若你真的是被诬陷,朕只能说,委屈你了。但为了大吴江山,为了皇权稳固,你只能成为这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他缓缓抬手,声音沉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准奏。继续严办谢党余孽,不得有任何疏漏。谢渊一案,着三法司会同理刑院、诏狱署、镇刑司联审,限七日内审结定罪,不得拖延。”
这句话一出,徐靖四人心中同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喜色,齐齐躬身领旨:“臣等遵旨!必不负陛下所托,肃清奸党,以安社稷!”
御书房内的烛火依旧摇曳,徐靖四人躬身退下后,殿内只剩下萧桓独自一人。他缓缓起身,走到案前,拿起那份伪造的通敌密信,再次细细翻看。密信上的字迹仿得极像,可他总觉得,少了谢渊平日奏折中那份刚正凛然的风骨。
“野狐岭一战,谢渊率三千骑兵冲击北元十万大军,箭簇穿透铠甲,血染征袍,却依旧高呼着 “誓死护我大吴疆土”。那样的人,真的会写下 “割燕云三州” 的字句?”萧桓的心头一阵抽痛,“青州赈灾,他将祖宅变卖,换得粮食救济灾民,自己却与士兵同食糙米,那样的清廉,难道都是伪装?”
他又拿起那份篡改后的军需账目,指尖拂过涂改处的陈年茶渍。户部尚书刘焕曾私下向他提及,当年青州赈灾账目经他亲自核验,并无疏漏,可如今石崇呈上来的账目,却改得天衣无缝,连当年的户部印鉴都仿得分毫不差。
“刘焕为人谨慎,素来不敢欺君,他的话难道不可信?可徐靖四人联名担保,又有 “人证物证”,难道真的是刘焕被谢渊胁迫,不敢说实话?”萧桓的心中满是矛盾,“帝王之道,本就需权衡利弊,容不得半分妇人之仁。谢渊手握军政大权,威望过盛,即便今日无反心,日后若有异志,朕如何制衡?”
他想起太祖萧武定下的《大吴官制》,设内阁、六部、御史台相互制衡,就是为了防止权臣擅权。永熙帝在位时,更是严令 “非军国大事,不得四司联名入奏”,如今徐靖四人破祖制联奏,实则是在逼他做出选择 —— 要么处死谢渊,稳住他们手中的权力;要么驳回奏请,引发朝堂动荡。
“朕是大吴的帝王,江山社稷永远是第一位的。”萧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挣扎已彻底消散,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些许骂名,朕担得起。只要江山稳固,牺牲一个谢渊,值了。”
他将密信和账目放回案上,声音低沉地对殿外吩咐:“传旨内阁首辅刘玄,即刻拟定谕旨,昭告天下,谢渊谋逆罪证确凿,着三法司联审,从严定罪。”
殿外的宦官躬身应诺,脚步声渐渐远去。萧桓独自站在御书房内,月光透过格窗照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孤寂身影。他知道,这道谕旨一旦发出,便再也无法回头,他与谢渊多年的君臣情义,也就此彻底斩断。
徐靖四人退出御书房后,并未各自离去,而是径直前往理刑院议事。理刑院的正厅内,灯火通明,吏部尚书李嵩、户部侍郎陈忠等早已在此等候,他们皆是四人的党羽,或是被胁迫而来。
徐靖坐在主位上,神色得意地说道:“陛下已准奏,命三法司联审谢渊一案,限七日内审结。如今大事已成,接下来,便是要确保庭审万无一失,让谢渊无从辩驳。”
石崇附和道:“徐提督所言极是。臣已命人将所有伪证重新整理,标注清晰,确保庭审时一目了然。而且,臣已收买了三法司中的几位主审官,他们定会按照我们的意思行事。”
魏进忠尖着嗓子说道:“镇刑司已备好刑具,若谢渊不肯认罪,便动用大刑。臣就不信,他骨头再硬,能扛得住诏狱的酷刑。”
周显沉声道:“玄夜卫已加强对诏狱的看守,任何人不得探视谢渊,防止他与外界联络。同时,臣已命玄夜卫文勘房主事张启,伪造谢渊的认罪书,一旦庭审时谢渊拒不认罪,便将认罪书公之于众,坐实他的罪名。”
李嵩站起身,躬身说道:“徐提督、石总长、魏提督、周指挥使,吏部已备好谢党成员的名单,凡与谢渊有过往来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革职查办,打入诏狱。这样一来,既能肃清谢党余孽,又能震慑朝堂,让那些观望者不敢再有异心。”
户部侍郎陈忠面露难色,犹豫着说道:“几位大人,这样会不会太过牵连?有些官员只是与谢渊有过公务往来,并无谋反之意,若一律革职查办,恐会引发百官不满。”
徐靖脸色一沉,冷冷地说道:“陈大人,此事没得商量。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只有彻底肃清谢党余孽,才能确保我们的地位稳固。你若敢从中作梗,休怪我们不念旧情。”
陈忠心中一凛,不敢再说话。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还在魏进忠手中,若是得罪了他们,儿子必死无疑。他只能无奈地低下头,默认了他们的决定。
与此同时,内阁首辅刘玄得知萧桓的谕旨后,悲痛欲绝。他连夜起草奏疏,再次列举谢渊的功绩,指出伪证中的破绽,恳请萧桓收回成命,重审谢渊案。可奏疏递上去后,却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和文勘房主事张启,也察觉到了案件中的疑点。他们发现,那份伪造的通敌密信,墨痕新旧与纸张年份不符;篡改后的军需账目,印鉴的防伪痕迹与户部存档的原件有细微差别。可他们深知徐靖四人的权势,若是贸然揭发,不仅无法救回谢渊,反而会连累自己和家人。
秦飞看着手中的勘验记录,长叹一声:“忠良蒙冤,奸党当道,这大吴的天,要黑了。”
张启沉默不语,只是将勘验记录悄悄藏了起来。他心中明白,这些证据虽然不足以推翻 “铁证”,但或许日后,能为谢渊洗刷冤屈留下一线希望。
片尾
七日内审的谕旨传遍京城,朝野震动。三法司联审的公堂设在理刑院正厅,丹陛之下,刑具森然,御座后侧设着四席监审位,诏狱署提督徐靖、总务府总长石崇、镇刑司提督魏进忠、玄夜卫指挥使周显四人身着官袍,肃然落座。他们名义上是奉诏监审,实则早已串联主审官,将整个庭审攥于掌心,只待走完最后一道 “合法” 程序。
谢渊被玄夜卫缇骑从诏狱提出时,囚服上还沾着诏狱的潮湿霉味,长发散乱地贴在额角,却依旧脊背挺直,昂首阔步。踏入公堂的那一刻,他目光扫过案上堆叠的伪证,又掠过四席监审位上的奸佞,神色凛然如昔,没有半分阶下囚的颓唐。
主审官按徐靖事先授意,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谢渊,你私挪军需、勾结北元、结党谋逆,人证物证俱全,还不速速认罪伏法!”
谢渊冷笑一声,上前半步,目光如炬:“大人所言‘人证物证’,不过是奸党伪造的虚妄之物!且看这份通敌密信 ——” 他抬手直指案上密信,“此信墨痕鲜亮,与纸张陈年色泽相悖,分明是近年仿造;再观字迹,虽刻意模仿本官笔意,却少了本官戍边多年磨砺出的筋骨,细辨便知是赝品!”
他转而指向军需账目:“至于这份账目,篡改之处虽以茶渍做旧,却瞒不过内行人眼 —— 户部印鉴的防伪暗纹,比本官当年亲见的原件少了一道‘天德通宝’纹样,此乃永熙年间定制的防伪标识,绝非轻易能仿造!”
最后,他目光扫过那叠伪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彻骨的悲愤:“还有这些所谓‘供词’,字迹潦草颤抖,纸页边缘沾着暗红血渍,皆是镇刑司刑讯逼供所得!那些被诬为‘谢党’的官员,或被夹棍断指,或被鞭笞剥肤,字字泣血,句句含冤,岂能作为定罪之据?”
他的辩驳条理清晰,直指伪证要害,公堂之下围观的官吏中,已有不少人面露疑色。徐靖见状,微微抬手,魏进忠立刻会意,尖着嗓子喝道:“大胆谢渊!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来人,给我用刑,看他嘴硬到何时!”
缇骑应声上前,将谢渊按在刑架上,鞭笞、夹棍轮番上阵。粗砺的鞭梢抽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快便将囚服染得通红;沉重的夹棍收紧,骨骼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谢渊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浸透了衣衫,却始终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一声求饶。
“我谢渊一生忠君爱国,戍边十余载,与北元大小百余战,浑身伤痕皆是报国印记!” 他忍着剧痛,高声疾呼,“徐靖、石崇、魏进忠、周显四人,结党营私,伪造证据,诬陷忠良,他们才是祸乱大吴的奸佞!今日我若蒙冤,他日必有天日昭昭,尔等必遭千古唾骂!”
四日庭审,谢渊日日辩驳,字字铿锵,却始终不被采纳。主审官对他的辩解置若罔闻,只一味按预设的流程逼供。徐靖四人见谢渊骨头坚硬,始终不肯认罪,便暗中授意,将一份伪造的认罪书摆在案上,由早已收买的狱卒冒充谢渊亲信,声称是谢渊 “夜不能寐,畏罪自白” 写下的。
庭审最后一日,主审官将这份伪造的认罪书公之于众,高声宣读:“谢渊虽当庭狡辩,然其狱中已亲笔认罪,供认谋逆诸事属实!三法司会同监审官商议,判定谢渊谋逆罪名成立,依《大吴律》,奏请陛下判处凌迟处死,诛其三族!”
奏疏递入宫中时,萧桓正坐在御书房内,案上摆着谢渊当年戍边时呈递的军情奏报。他指尖摩挲着奏报上刚劲的字迹,想起谢渊野狐岭浴血、青州赈灾舍身的往事,心中涌起一丝不忍。可转念一想,徐靖四人手握实权,党羽遍布朝野,若从轻发落,恐引发朝堂动荡;且谢渊权势过盛,即便今日无反心,留至日后亦是隐患。
沉吟良久,萧桓闭上眼,提笔在奏疏上朱批:“准奏。谢渊谋逆罪大恶极,着判秋后问斩,监候至明年霜降行刑;其族亲免诛,改为流放三千里,永不叙用。余党按律严惩,不得姑息。” 朱批落下,既维持了 “严惩” 的姿态,又在族诛一事上留了余地,算是他对这位老臣最后的 “仁慈”。
谕旨颁下,京城百姓哗然。无数曾受谢渊恩惠的百姓,自发聚集在理刑院外,跪地请愿,高呼 “谢大人冤枉”,却被玄夜卫缇骑驱散。谢渊被押回诏狱时,路过宫门,望着宫墙深处的方向,长叹一声:“帝王权衡,终究是江山重,情义轻。只愿我大吴江山,莫要毁于奸佞之手。”
诏狱的日子漫长而昏暗,谢渊每日静坐狱中,虽身陷囹圄,却依旧不忘读书自省,偶尔还会向狱卒打听边境军情。他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却始终抱着一丝希望,盼着萧桓能幡然醒悟,盼着有忠良能搜集到足以推翻伪证的证据。
卷尾散文
帝心移,忠良陨,一场由伪证与权欲编织的冤案,终以血的代价落幕。徐靖、石崇、魏进忠、周显四人,借官制之隙,结党营私,以伪证为刃,以权势为盾,逼帝定无罪之罪,将一代忠良谢渊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这场冤案,不仅是个人命运的悲剧,更是封建王朝权力异化的必然结果。
太祖萧武定鼎之初,鉴前代权臣乱政之祸,设内阁、六部、御史台相互制衡,立 “四司不得联名入奏” 之祖制,本意是防微杜渐,护江山永固。然传至德佑帝萧桓,君权旁落,奸党趁虚而入,破祖制而不顾,联手上奏逼宫,将司法沦为权力斗争的工具,将国法视若弁髦。萧桓畏党争之祸,惑伪证之言,弃 “明辨是非” 之君道,择 “宁可错杀” 之权术,终致忠良蒙冤,民心离散。
谢渊之冤,冤在官官相护的黑暗,冤在帝王权衡的冷酷,冤在封建制度的桎梏。他身兼太保、兵部尚书、御史大夫,掌军政监察之权,清名远播,戍边护民,却因权势过盛遭忌,终成奸党夺权的牺牲品。他的抗争,是对正义的坚守,却终究敌不过权力的碾压;他的悲鸣,是对民心的呼唤,却终究传不到帝王的耳中。
奸党的胜利,是权力的胜利,却也是王朝衰落的开端。谢渊死后,徐靖四人愈发肆无忌惮,大肆清洗朝堂,安插亲信,朝政日益腐败;边军将领心寒,士气低落,北元趁机频频南侵;百姓失望,民心离散,各地起义渐起。大吴王朝,在这场冤案之后,一步步走向了衰落。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封建王朝的兴衰早已成为过往,但谢渊的冤案留给我们的启示,却永远不会过时。它告诉我们,权力失去制衡,必然导致腐败;司法失去公正,必然引发动荡;帝王失去民心,必然走向灭亡。唯有坚守正义,健全制度,制衡权力,才能避免类似的悲剧重演。
谢渊的忠魂虽逝,但他的清廉与正直,他的爱国与坚守,却永远镌刻在历史的长河中,成为后世敬仰的丰碑。而那些奸佞之徒,虽一时得意,却终究难逃历史的审判,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这,便是历史的公正,也是穿越千年的真理与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