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4章 (三合一)(2 / 2)
如此孩子气的模样,若是出现在阿峦阿壑与小和尚身上,皆是不稀奇。如今偏偏是眼前这人……慕君仪,慕门主,从前要多少风流便多少风流,要如何恣意便如何恣意。
元讷眼里闪过一丝怅然若失,拍拍慕君仪的手背:“好敏行,知晓你费心竭力了。”
得了夸奖,慕君仪总算是露出一个笑来,单纯可爱,和从前的狡黠大有不同。
“阿峦,带他去洗漱罢,”元讷吩咐道,阿峦应是,慕君仪露出不舍神色,却又不说话,元讷又道,“这本《诗经》你也一并带去。”
慕君仪总算眉开眼笑,抱着诗经同阿峦离开了。
此番场景,成疏雨倒是见惯了,并未觉着有甚么不妥。反倒是平野心中五味杂陈,同姜渡月四目相对,皆是瞧见对方眼里的迷惑。
元讷倒是先开口问道:“成姑娘,他这一路上给你们添麻烦了。”
成疏雨原是被元讷这伤了的半张脸吓着了,不曾料想这男人竟是如此温柔亲近,连忙道:“没有没有,大傻……慕大哥这一路上很听话,从来没惹出什么事端来。”
那头又听阿壑将高婶哑女众人带入了府邸,成疏雨总算放下心来,将这一路上发生的种种说了个明白。
“……自那县令暴毙之后,我们过了一段安稳日子,心里头想着日后就这样过着也无妨,却不想又来一位县太爷,比之从前有过之而不及。他们盘剥了我们一遍,老天也不作美,干旱数日,田间地头没有收成……已经饿死了不少人了,实在走投无路,我这才带着商行众人逃了出来。没想到临近晴阳郡时,在树林里捡到了慕大哥,他当时已经是神志不清了,身上也多有伤口,醒来以后我问他姓甚名谁,一概不记得了。”
众人闻言沉默许久,成疏雨忽而又想起了甚么,道:“对啦,他梦中倒是念着几个字……‘念’甚么……‘惜’甚么的……”
平野不由朝着元讷瞧去,只见手指收紧,隐约见白。
“知道了,多谢成小姐相告。”元讷不动声色,只是垂下眼睛,“你们一路奔波,想必受尽了苦楚,日后就在这宅子里住着罢,至少有个去处。”
成疏雨惊喜万分,看向平野,平野对她颔首,她连忙谢道:“多谢这位大哥,疏雨感激万分!”
许久未见,成疏雨又和平野姜渡月聊了些家常,顺儿兰儿也说起这一年多来的酸甜苦辣,言语中早没有了稚嫩,俨然被磋磨得失了几分童趣天真。平野心疼,又想着夜快深了,孩子们也快歇息才好,叫人带着几人离开了。
再一回头,却见元讷定定看着烛火,一言不发。
姜渡月对他摇头,转身合上大门。
二人行在长廊中,池中久未清扫,已经长出蓬勃藤蔓,却又碍于池水浑浊,原先的荷花皆已枯萎。
平野心头乱糟糟的,姜渡月忽道:“方才我已替他把脉,他内功受损,身上伤痕各不相同,少说也有三把不同样的兵器。”
平野错愕道:“可是慕家的内功心法以强硬闻……”
名。
忽地反应过来,那心法早就在芳踪谷传给了小和尚。
“他待小秃驴是真的视如己出。”姜渡月沉声道,伸出一只手,一只萤火虫竟然不偏不倚落在掌心,飞了一小圈,又慢腾腾离开了,“慕家的心法和你们青玄派恰恰相反,若非亲传弟子,断不可轻易传功,若是传授功法之后,不加以十年八年的休养,也难回从前。”
如此倒也说得明白了。
平野愧道:“我那日就该留住无念……”
“你留住他,他也不依的。”姜渡月慢声细语,字字珠玑,“他既恢复了记忆,对你,对我们,心存惭愧,恐怕日夜难眠,此乃一。现下我们并不知晓你那师弟身在何处,无念要去找他,兄弟之间心灵相通,说不准便找到了,此乃二。若是让他瞧见了慕君仪如今的模样,以无念如今的心志,怕是一命呜呼也难说,此乃三。他既对你说明了前因后果,又说了你师父身在何处,其他的事,你也舍不得再追究了,留下又有甚么意思?不如就让他去罢……”
若是依照姜渡月从前睚眦必报的性子,就算对无念没有憎恨,大抵也是要嗔怪平野一番的。
如今这明事理的模样,反而叫平野说不出的难受。
要经由多少苦难,才能将那孤傲不群的性子,在一年中磨砺至此呢?
见平野不语,姜渡月亦不再说话。望着残月,一身淡紫色的长袍,几乎要融入月色。
自己提醒了平野,他兴许立刻便要动身去找危舟了罢——
“幼鸣,”果然,平野唤了姜渡月一声,“你转过头来,我看看你。”
姜渡月犯了倔,越听这话,越是心里难受。
平野缓步上前,捧着他的脸转向自己,又迫使少年的眸子瞧着自己。
“这一年来,你受苦了。”
姜渡月身形一怔,平野眸光闪烁,做不得假,又听男人继续道:“你从前不愿和我说起这一年来的种种,我自己却也有所察悟。我宁愿你对我多生气一些,多任性一些,也不愿瞧着你如今这般……”他顿了下,叹道,“这般稳重。”
眼前闪过相遇时的种种,他不知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姜渡月亦是那个孤傲天骄,目空一切。
两人本不会相逢。
偏又种种机缘巧合,缠缚相织,生死相依。
姜渡月一时说不出话来,嗓子被甚么堵住了,平野却敞开臂膀,将他环住:“幼鸣……去年今日,我已下山,却不想……”
——“……呀!”
身后传来一道轻巧脚步声,二人齐齐转身,正巧与出门的成疏雨撞见。
女子顿时脸红,转过身道:“我甚么也没瞧见!你们……你们……”
她本是辗转难眠,想来同平野说说话,却不想撞见这一幕,心中顿时大惊,仓皇之中撞在了月洞门缘,又险些撞在一旁的老树干上。
从前……平野大哥是格外关心姜少侠一些,纵然平野对所有人如沐春风,却难掩对姜渡月娇纵性子的包容接纳。从前只想着这二人相处时颇有趣味,却没想到今日一见,他们二人之间自有一股默契不说,眼神相对时,又能瞧见各自眸子的情意。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没想到……
平野无奈,只得喊道:“疏雨妹子?”
成疏雨转过头,连连摆手:“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我去看看顺儿和兰儿……”说着便匆忙跑走了。
平野转过头,姜渡月脸色冷下来,道:“你还要叫她来做甚么?”
“大晚上的,我也是怕她……”平野一愣,忽而喜上眉梢,凑近了道,“你在怪我?”
姜渡月的“责怪”,一是气恼,二是气愤,三是埋怨。
如今来看,这是第三层含义了。
姜渡月懒得同他嬉笑,又舍不下身段去追问。眼见去年生辰之约的真相就在眼前,他反而踟蹰犹疑。若是有这道“误会”横亘在二人之间,他有诸多道理可说。可若真是揭开真相,他冤枉了平野……届时,平野岂不是真有千万理由离自己远去?
如今事务纷杂,他身兼重任,若是这时再让平野离去,他抵多撑到为父母沉冤昭雪那日……只怕再也见不到平野了。
愈想愈不能自持,心头火起,看甚么都不顺眼。
偏平野还这样一幅模样看他,像是见着了甚么稀罕物。
姜渡月转身就走:“怪天怪地,怪湖光月色,就是不怪你平掌门。”
平野顿时雀跃,追上前,温声道:“幼鸣。”
姜渡月充耳不闻,愈走愈快。
平野得了乐趣一般:“幼鸣,幼鸣,幼鸣。”
姜渡月猛地停住,平野果然撞在姜渡月背上,两人身形皆是一震,四下阒寂,那温度攀援而上,心猿意马。
“……真想把你这张嘴堵上。”姜渡月佯怒道,倒是颇有些画中仙子嗔怪的模样了,“时而巧舌如簧,时而拙口笨腮,我看你是来气我才对……唔。”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只见男人双眸灿灿:“便这样‘堵’我的嘴,可好?”
这些日子来,姜渡月恨过,怨过,究根究底,只是因为他爱过,念过。
平野意志消沉多日,如今这双笑意盈盈的眼,倒是和初遇时没甚么分别了。
姜渡月忽而想起那日酒楼,他站在红栏边缘,望着平野舞剑。
那时男子轻声一笑,如此多情,只为找他全一个愿望。
再小不过的一个愿望。
“你……”姜渡月心绪万千,尚不知要说出些甚么来,脖颈被人牢牢扣住,往下一压。
唇瓣相碰。
那舌轻巧地钻了进去,渐渐便要占据上风,一时间,耳边净是水声连绵,若非夜风拂动,略过层林,只叫人羞愧难当。
可既平野起了这个头,那便怪不得他要反客为主。
二人相遇之后,纵有情事,吻却极少,如今像是弥补,但这一吻便缠绵至极,不知今夕何夕。
及至姜渡月松开手,两人脸上皆有红霞浮上,再一对视,又羞赧地避开眼去。
“我……”姜渡月抓住平野一缕发丝,刚要说些甚么,眼神却瞧见不远处的门廊下,自家舅舅正合袖瞧着二人。
今日怎么回事,都来搅扰他的好事?
平野循着目光看去,亦和元讷四目相对,顿觉窘迫,姜渡月哼笑道:“后悔了?被我舅舅瞧见了,他若是要难为你,你要退却了?”
平野清嗓:“你我如今还……”没定下名分,“……元庄主怎么能难为我?”
姜渡月心如鹿撞,读懂了平野未竟之语:“还甚么?”
平野耳根子红了,正想说二人从前的确以夫妻相称,若是元讷难为他,倒也算得上“婆家的刁难”,可忽然之间又想起了自家师父,顿时打趣的心思也少了。
姜渡月自然也想到这一层。
脸上笑意冷却,转向他处。
平野心存歉疚:“幼鸣,我想,待你生辰之后……”
一根手指抵在他唇上:“停。”
只见姜渡月垂着眼,长睫微颤:“莫再说了。”
生辰降至,一日欢愉过后,便是二人的分离。
姜渡月恍然心道:我为何不将他继续禁锢着?又想:若是我即位,掌天下生杀,他又何必再走呢?思来想去,仍是狠不下心。平野示弱,他便心软。那双眼里仍对他有情——只这一点,便足够魂牵梦绕,神魂不熄了。
手指颓然垂下,忽地,又被紧紧握住。
“我会回来。”平野低声,怕自己说得没有底气,又慢慢地、一字一句,“无论如何,我会带着解药回来。”
情多生怨。
万般怨憎自我起。
我会救你。
亦会爱你。
久久,月藏于云后。
姜渡月扭头,仍是不愿松口:“生辰后再议罢。”
平野笑笑,手背抚上少年的脸,爱恋至极:“长大了些,也愈发可爱了些。”
姜渡月抿唇不语,由着平野取笑,不过是恋着他掌心的轻抚。
长夜漫漫,竟如人生,白驹过隙,贪恋不过一时、一刻、一瞬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