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2 / 2)
“大哥,放不下便不放,又何苦为难自己呢?你从小为盛名所累,为长辈的期望裹挟,失了多少本心所求?此前你断然拒了母妃择亲,我道你于情爱一道,当有自个儿所求,那又何不放手一搏呢?”
萧京安话语极为小心,至末,也未敢将话讲透。
燕王世子萧京墨,他太骄傲了。
自小盛名于身,他怕是容不得自个儿被拒,容不得向他人低头承认,自己一心系于一个,已然无心于他的姑娘。
萧京墨蹙眉转首,被寒夜冻得苍白干裂的唇,轻嚅了下:“放手一搏?”
是了,他拘于手中这一封信笺,不过是因了他知道,这是必然能达到目的的法子。
可他却终究……狠不下心,再令她跌入往日那些糟心之事。
既如此,何不另择他法……放手一搏?
不若,便向她坦明心迹,便将她再“抢”回自个儿身边。
她心念他多年,莫不成,真的说弃,便能弃得干净了吗?
伸手将染血的信笺撕裂,洒落于河面,萧京墨举步向茶肆外行去。
“回府。”
*
除夕宴后,夜半之时,元叶手持信封,小跑着进了萧京墨书房。
“世子,三皇子遣人,向宋姑娘所居院落,暗投了一封书信。幸而宋姑娘已然入睡,隐卫觉察,拦截了下来。”
元叶喘着说完一长串话,将手中信笺双手呈递予萧京墨。
萧京墨接过信笺,展信细观,而后嗤笑了声。
果不出所料。
从前宋烟于燕王府时,三皇子无有渠道作梗。三皇子定也猜疑,宋烟于燕王府数年,燕王府仍未得那些他自揣测着存在的,宋烟父亲留下的证据,许是因宋烟对燕王府也不甚信任。
如今,宋烟若真嫁入赵家……
那她对赵家的信任和归属之感,定然较燕王府高得多。
而赵建宸,若不计从前那些胆小自私之事,单于朝堂而言,也算一忠于圣上的纯臣。
恐怕,三皇子是怕极了,哪一日赵家便得了些证据,毁了他费尽心机要去抢的这一局棋。
倒比他,更切急着要毁这门亲了。
“拦下便好。”
无谓徒惹她伤心。
而后,萧京墨吩咐了句:“令隐卫加强值守。”
“是。”元叶应声,退步准备离去。
可元叶一脚方踏出书房门,又被萧京墨叫住:“等等,今夜……明日清晨,去隔街那家糕点铺子买些……桃花酥。”
他记得,那年京朗生辰,她亲制了桃花酥相贺,想来是喜爱这些小点的。
“啊?”元叶却惑然回了声。
大年初一?清晨?桃花酥?
“怎么?”萧京墨面色沉下,冷然道。
“世……世子,这大年初一早晨,多数店铺都歇业的。”元叶垂着头不敢对望于萧京墨凌厉视线。
“那便令府中白案厨子,尽快制一篮,明日一早送至我房里。”萧京墨蹙眉回道。
“是。”
*
新岁元日,晨起朝阳灿灿。
宋烟烟同江柚凝一道用了晨点后,江柚凝手提一挂福袋,递予宋烟烟:“烟烟,这是娘亲亲制的祈福福袋,你替娘亲送去赵家,顺便向你赵叔赵姨拜个年。”
从前,宋烟烟从未主动往赵府去过。
可昨日,赵府已然正式上门,两家算是定了亲。赵家父母又热心,昨夜引了她及娘亲至赵府共进了除夕宴。
赵家六口人与她和娘亲一并,围桌而坐。席上的欢快、温馨之感,是她与娘亲,许多年未曾感受过的。
她想,确然,是好的吧。
“嗯。”宋烟烟乖巧应声,而后喃喃了句,“昨日元欢还把她那些胭脂水粉落在了我屋里,我一并给她送去。”
“好孩子。”江柚凝久病憔悴的容颜,似也被元日的朝阳所暖,露出欣慰笑颜,“又大了一岁。待年后成了亲,便真的长大了,娘亲就放心了。”
宋烟烟起身上前,弯腰揽了坐于凳上的江柚凝。
“娘亲,都会好起来的。”
待年关过尽,春日便也要到了。
*
踏着晨阳,提着福袋与赵元欢的物什,宋烟烟第一次,主动敲响了赵府的朱红大门。
铜环发出清亮的响声,她觉那声音悦耳非常,仿佛将敲开,她与娘亲往后全然不同的人生。
可能如幼时那般,轻松而绒软。
门扇开启,赵府管家眉目带笑,向她拜了年:“宋小姐,新年好!”
“新年好。”宋烟烟浅笑着应道,那笑颜似较今日所着的那身红色新袄更为灿然。
“快请进,可是寻二公子?”管家笑问。
宋烟烟面上掠过一抹红霞,眨了眨清灵桃花眼,赶紧回道:“我寻元欢,另替娘亲送福袋给赵叔赵姨。”
管家面上一副了然神情,热情引了她入内。
雪落多日,赵府院中仍残了些许积雪未尽。宋烟烟看着覆于枝干、灯架之上的绵绵积雪,突地也觉颇为喜人。
及至赵府正厅,却闻其内一阵喧哗之声。
许是声起乍然,宋烟烟觉心口似漏跳了拍,脚步不自觉迟疑。
“宋小姐?”
管家于前,回头探问了她句。宋烟烟回神,随着管家继续前行。
再行几步,厅内熟悉的声音,钻入她耳中。
是元欢。
可却为何,大年初一,于家中泣哭?
宋烟烟面容倏沉,捏着福袋的手愈紧,脚下步伐不自觉加快。
“爹当年为何称病告假?是否真如这信中所言,是明知朝廷要派员去的陇西恐有险况,故而称病躲避,才害得宋叔被迫……”
“住口!”一记响亮的巴掌声,并着严厉呵斥响起。
元欢方才……说什么?
宋烟烟茫然顿步,急急转身向她行来的管家,面容好似已不甚清晰。
“你这孩子,这不知何来的一封莫名书信,怎就能拿来这般质问你爹爹呢?”赵母一头拦着赵建辰,一头皱眉念着赵元欢。
“质问?我何曾质问?我不过是要一个答复!”赵元欢情绪显然颇为激动,话语抽噎,声调极高,“爹爹你可知,宋叔去世后,烟烟和江姨过得是怎样的生活?她这许多年,平白遭的罪,若是因你而起,你怎能心安?”
“所以,我和你爹爹,一回京便寻了她们母女,还允了元佑求娶。往后余生,我们赵家定然会好好照拂她们,令她们再无忧虑!”赵母仍自劝着。
“那便是了!那这信上所说,便全是事实!合着,我这许多年,于江南赏花游湖,全是偷了烟烟的!”
“住口!”赵父再喝一声,话语沉痛道,“你可知宋叔当年因何而故?我当年上有父母,下有三个儿女,如何便能为了所谓道义,便慨然而去?况且,我那时确也病重,只愧于,明知北地有陷,却无有勇气相告。”
爹爹……爹爹因何而故?
爹爹不是病重不治吗?
她分明,亲眼见了,那些来请脉开药的郎中……
如今为何,还会提起,因何而故?
宋烟烟手中福袋及赵元欢的那些胭脂水粉,一并掉落于地。胭脂圆润的盒盖着地滚去,遇上一捧雪白的积雪,盒盖翻落,其内殷红的胭脂渐渐侵染积雪,呈起一片极刺目的红。
她觉浑身透凉,便如那年,她于雪停后的白日,背着娘亲在雪地独行时的寒凉。
她本以为,从此便是春日了。
却原来……却原来,冬日未尽。
便是过了又如何,来年,依然会落雪,依然会冻寒无比。
她想再前行几步,入得厅门,去问问赵叔,问问那个昨日还慈爱无比望着她的长辈,爹爹究竟因何而故?
可双脚好似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步一步后退着。
管家急切的呼唤,她好像全未听得。
及后,那个往日温润的青年、那个昔日如暖阳般的少女,自厅门而出,向她奔来。
她下意识回身,快步往赵府门口跑去。
她在赵府门前被拦下,朱红木门前高挂的红灯笼,还在风中摇曳着穗条。分明还是年节的喜气,怎地就突然变了?
“烟烟!对不起,烟烟!”赵元欢急切的唤着她,满面焦急痛愧。
可宋烟烟眼中,好似被迷雾蒙了,她确然看不分明。
“烟烟,我往后,定然会待你好的。余生且长,我定会竭尽所能,弥补你和江姨。”青年嗓音嗡嗡入耳,再无往日温润音色。
宋烟烟拼命摇着头,却一声未语。她挣扎着,跑出赵府大门,却于下落台阶之时,脚下不稳,便要往下扑去。
一只且缠着绷带的大掌,牢握了她臂膀,将她拖拽而已。鼻腔涌入熟悉的清冽竹香,面前玄色锦袄便如往昔般挺阔,她勉力站直身子,挣脱了手臂,擡头望着那张,昔年曾遥遥望着的面庞。
“世子……早便知晓?”
“宋烟……”萧京墨素日清冽沉稳的嗓音,此刻竟显了仓惶。
他多年瞒着、护着,便是再为痛苦、无奈,也不愿令她知晓的那些……
他竟只派人守了她院子,未曾想到赵府的小姐。
“我爹爹为何而故?如若你皆知晓,为何不告知于我,他竟不是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