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新居之始(1 / 2)
五更天的梆子声还在寒雾中回荡,程岩已经站在了窑前。蛋形窑的轮廓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怪异,窑顶的螺旋烟道里还飘着几缕青烟,像条慵懒的蛇盘踞在那里。窑壁上凝结的露水顺着砖缝滑落,在灰白色的耐火泥表面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程岩伸手抚过窑壁,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微微皱眉——这余温少说还有五六十度。他弯腰凑近观察孔,一股混合着石灰的涩、矿砂的腥与高温淬炼后特有的矿物气息扑面而来,熏得他眼眶发热。
“侯爷,让某来!“
王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老窑工布满老茧的手掌已经握住了窑门的铁环。他那把祖传的瓦刀插在腰间,刀背上凝结的釉料在晨光中泛着青灰色的冷光。三个徒弟跟在身后,每人手里都举着特制的铁钩,钩尖在朦胧的晨光中闪着寒芒。
“开窑!“
随着程岩一声令下,王二的铁钩精准插入窑门缝隙。砖石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一股热浪“轰“地冲出来,将众人逼退三步。陈大拄着枣木棍挤到最前,残缺的右腿被热浪烤得发红也浑然不觉,独眼死死盯着逐渐敞开的窑膛。
晨光斜斜地照进窑内,映出一片奇异的景象——灰白色的块状物整齐排列在窑床上,表面布满细密的蜂窝状孔洞,在光线折射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王二颤抖着用瓦刀背轻敲,发出的竟是清越的“铮铮“声,宛如上等铜器。
“成了!真成了!“
老窑工突然跪倒在地,瓦刀“当啷“一声掉在窑砖上。他抓起把窑灰就往脸上抹,黧黑的面庞顿时灰白一片,皱纹里嵌满了细小的颗粒。“侯爷...“他的声音哽咽得变了调,“这哪是石灰...这分明是仙家的宝贝啊!“
程岩弯腰拾起一块已经冷却的水泥,沉甸甸的质感让他心头一热。这灰扑扑的物件在现代不过是工地寻常之物,此刻却承载着整个庄子的希望。他注意到水泥块断面上的晶花——那是成功的水化反应形成的钙矾石结晶,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侯爷快看!“
程宁不知何时钻到了窑门前,小姑娘踮着脚往窑膛里张望。她今天穿了件杏色短袄,发间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突然,她伸手从窑壁上抠下一小块半凝固的水泥,灵巧地捏成了个小人形状。
“这是窑神爷爷送我们的礼物!“程宁高举着泥人,阳光透过小人身上的孔洞,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小姑娘的裙摆上沾满了窑灰,随着她转圈的动作扬起细小的尘雾。
程岩望着庄户们脸上混杂着敬畏与期待的神情,突然提高嗓音:“今日先造三间样板房!“他的声音在晨雾中格外清亮,“愿意试住的,每户赏粟米三斗!“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王二已经带着徒弟们开始往外搬运水泥块,老窑工的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瓷器。陈大拄着木棍在窑前转圈,残缺的右腿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三合土可比不上“。
正午,打谷场被晒得发白。二十几个精壮庄户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脊背在阳光下泛着油光。陈大设计的夯杵足有百斤重,榆木杆上缠着防滑的草绳,底部的青石被磨得锃亮。四个汉子分立四方,手臂上的肌肉随着号子声绷出坚硬的线条。
“嘿——哟!“
随着王二沙哑的领喊,夯杵被高高抛起,在空中划出短暂的弧线,又重重砸向地面。“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场边老榆树上的知了齐齐噤声。程岩蹲在夯土边缘,指尖抚过新压实的土层,细小的颗粒沾在皮肤上,带着大地深处的凉意。
“停!“
程岩突然抬手。他的指甲在夯土层表面轻轻一刮,一道几乎不可见的裂缝在阴影中若隐若现。拾起块碎砖丢进去,竟传来“咕咚“的水声。“这
王二闻言脸色大变,黧黑的脸上瞬间沁出豆大的汗珠。老窑工抄起铁锹就往裂缝处猛挖,锹刃与砂石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三丈过后,锹尖突然“铮“地撞上硬物——是块布满青苔的巨石,形如卧牛,表面还刻着模糊的符文。
“镇水石!“张阿公的旱烟杆“啪嗒“掉在地上,老人颤巍巍地跪下来,“老辈人说这石头下通渭水,动不得啊...“
程岩却眼前一亮。他捡起块水泥在巨石上轻轻敲击,回声沉闷而坚实。“正好作地基!“他挽起袖子,亲自指挥庄户们将水泥浆浇在巨石周围。灰白的浆液顺着石缝渗入,发出“滋滋“的吸水声。
陈大不知何时拄着枣木棍过来了,残缺的右腿上还沾着清晨的窑灰。他盯着逐渐凝固的水泥,突然用木棍在地上画出奇怪的图形:“立柱得照这个方位。“线条歪扭却暗合九宫,正是军中扎营时测算方位的法子。
木匠们已经架起了松木模具,榫卯咬合的“咔嗒“声此起彼伏。程岩设计的模具与现代模板惊人相似,只是用竹篾替代了钢筋。王二带着徒弟们将搅拌好的水泥浆倾入模具,老窑工特意在浆里掺了细碎的云母,每一铲下去都带起细碎的金光。
“侯爷,这...这能结实吗?“王二狗蹲在模具旁,粗糙的指节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土块。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望着灰白的浆液,眼中满是疑虑:“连榫卯都不用...“
程岩笑而不答,只是将《农书》翻到做了标记的那页。图上画着奇怪的框架结构,竹篾在水泥中纵横交错,旁边小楷标注:“虽无筋骨,胜似铁石“。他余光瞥见陈大盯着图纸出神,瘸腿汉子残缺的右腿不自觉地颤抖着,枣木棍在地上戳出深深的凹痕。
日头偏西时,第一根水泥立柱终于拆模。庄户们围着这根灰白色的方柱,大气都不敢出。程宁不知从哪找来根铁钉,在柱面上歪歪扭扭刻下“贞观七年春“。铁钉与水泥摩擦迸出几点火星,映得小姑娘的眸子亮如星辰。
“让我试试!“羊角辫女童突然冲出来,赤着的小脚丫“啪“地踢在柱子上。水泥柱纹丝不动,小姑娘却抱着脚丫直跳,惹得众人哄笑。笑声未落,陈大已经抡起枣木棍狠狠砸向柱身——“砰“的一声闷响,木棍震得他虎口发麻,水泥柱却连道白印都没留下。
瘸腿汉子独眼放光,突然单膝跪地,粗糙的手掌抚过柱面:“侯爷神技!“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残缺的右腿在地上压出深深的凹痕。程岩扶他起来时,发现这汉子的掌心被水泥磨出了血,却还死死攥着那根枣木棍,仿佛握着某种信仰。
两个月后,黄历上朱砂笔圈出的“宜修造“三个字格外鲜艳。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三间水泥房已披着晨雾矗立在打谷场东头。王二带着徒弟们蹲在屋顶铺最后几片青瓦,瓦刀敲击的“叮当“声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黑色的羽翼掠过灰白的水泥墙面,在晨光中划出几道优美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