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救赎(二)(1 / 2)
凌青去看了心理医生。
他在事情过去三年才因为夏小凉的一句话,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异常的变化。
医生是位中年女性,看起来很柔和,没有什么攻击力,营造了一个很适合倾诉的环境。
他原以为他会回避,却发现事情讲起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启齿。
“重大灾难之后,无论是亲临者,还是事件的目击者,都会有一定的心理阴影,近来是有什么事情让你想起这件事,进而感到困扰吗?”女医生温和地问他。
他想了想:“不是,是我一直没能忘记这件事。”
“你想忘掉吗?”
“不,我希望它没有发生过。”
“凌先生,你对未能随同朋友们一同折返,感到愧疚?”
“是的。”
“但其实你的随同,并不能改变事实,那是一场意外的自然灾害,人为的力量无法阻止。”
“我原本可以阻止。”
“你认为他们试图折返的时候,你反对的声音应该更大点?”
“是的。”
“如果你的声音更大就能阻止他们的行动,你最初的发声,就不会被无视了。你不是他们的队长,是吗?”
“嗯,不是。”
“你和那一行人,只有一位是老相识,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见面,对吗?”
“是的。”
“他们原本就是一个团队,你是临时加入,对吗?”
“是的。”
“一个固定的团队,会有一套固定的团队操作模式,你认同吗?”
“嗯。”
“所以你的声音再大,这个团队决定的事情,你能改变吗?”
“或许不能。”
“凌先生,你很清醒,你并不能改变这件事的结局。”
“不,我可以。”
“哦?”
“他们折返要寻找的那个画夹,是被我刻意扔下了雪山。”
和煦的咨询室内,突然静默了片刻。
加湿器一直在工作,蒸腾着袅袅水雾,光线明暗适宜,温度也正正好,不凉不燥。
医生其实很专业,并没表现出明显的错愕,短暂的怔忪后,继续引导他的倾诉:“这样吗?”
“嗯。”凌青坐在咨询椅上,声音有淡淡的自嘲,“那年他毕业,他母亲要求他参加一项时装设计的比赛。”
“国际赛事,奖杯含金量很高。”
“我也参赛了。”
“我擅长设计、制作旗袍,也因此小有名声,但距离时装舞台,还太遥远,我需要奖项的加持,让我跳出原本的小圈子,改变外界对我狭隘的印象。”
“他虽然不乐意参赛,但只要他参加,我比不过他。”
“我被对成功的渴望蒙蔽了双眼,我欺骗自己对他而言不过一场无关紧要的比赛罢了。”
“他被同伴喊去拍照,我路过他放下的画夹,不着痕迹地踢了一脚。”
“我向来不是什么好人,却想不到会卑劣至此。”
“我一直把他当朋友,唯一的朋友。”
凌青停下,医生没有马上跟进,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凌青说。
他不确定颜绍之是否知道这件事。
画夹不在原地,他们当时又闹得开心,拍完照准备下山时,他并没有反应到画夹不见了。等他发现了,说的也是“忘在山上”,并没有表现出对他有丝毫怀疑。
但事发后他去巴黎看他,他闭门不见,他隔着一道门听到他哭泣的声音,方雯吓得让他赶紧走,不要再刺激他。
他不知道那是对他的怨愤还是只因为他的出现,让他想起了雪崩事件。
不过前段时间他们才见过一面,他表现得也没什么异常。
或许是不知道的吧。
他是一个至善的人,窥探不到人心的至恶。
“你最后在那场比赛里表现怎么样?”医生问他。
凌青答:“第一名。从此我的职业生涯跳跃到一个全新的高度。”
“你刚刚说你感觉自己变了一个人。”医生的问话依然温煦,“愿意对我说说你的改变吗?”
凌青笑了声,自嘲的意味更浓了:“我的朋友在那件事后性情大变,从前的丁点影子都再看不见。而我呢……我似乎在潜意识地,把自己变成他曾经的模样。”
“是吗?”
“嗯。”凌青说起自己的种种异常,然后又说,“我甚至连他中意的女孩子,都以为是自己中意的。”
“这种情况频繁吗?”
“说不上频繁不频繁吧。”凌青笑道,“我第一次看见她名字的时候,就觉得我应该见过她,我应该喜欢她。似乎是在哪个山头见过她,我能说出那山头的名字,却想不出见她的画面,连她长什么模样都记不起来了。”
“后来才想起来,见过她的人,喜欢她的人,不是我,是他。”
“我在他的嘴里听到她的名字,听到他们的初遇,听到他朦胧的情意。在潜意识把自己变成他的时候,连他的那份情意,也潜意识地变成自己的了。”
医生沉默了片刻,说:“你能意识到自己的情况,已经是很好的现象,很多病人,并不能意识到自己生病了。”
“我是生病了吗?”凌青问。
“是的。”医生并不避讳,“精神分裂前兆,但你的自省意识很好,目前暂时不用药物支持,但需要定期心理咨询。”
凌青走出咨询室的大楼,外面的积雪还没融化,阳光下刺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他并没有像有些人形容的那样,看完心理医生,对陌生人讲出自己最难以启齿的阴暗面之后,仿佛瞬间放下,全身轻松。
他只觉得有点儿可笑。
他这么一个穷凶极恶、为了成功不择手段的人,还会因为一件早被时间蒙尘的往事良心不安到近乎精神不正常吗?
都不知道该骂自己虚伪还是活该。
范茹的电话又打到他的手机上,哭诉她发那张抹黑夏小凉的帖子完全是一时冲动,她在江大努力四年,热爱服装,不想就此与之无缘,求他放她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