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救赎(二)(2 / 2)
他仍然极尽刻薄:“抱歉范小姐,该说的此前都已经说过了,无论你有怎样的苦衷,做就是做了,你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不等范茹说出咒骂的话,他挂了电话。
对付心思不正的人就应该这样,让她付出足够惨重的代价,将她的坏心思扼杀在摇篮里,以免将来做出更大的错事。
就如他一样。
工作室的下属纷纷调侃他是不是恋爱了,近来都早早下班,居然还有人在超市碰到他,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他没有否认。
如果夏小凉只是夏小凉,他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吗?
或许也会吧。
她太喜欢笑了,笑得明媚干净,让人一时想不起其他烦恼。
可惜他这种单方面的“恋爱”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京城待了不到三个月,夏小凉就打算走了,去纽约深造。
他问她:“你不等勺子了?”
“等?”夏小凉依然笑得无害,“说什么等呢,我们俩没谁等谁啊,暂时分开各忙各的罢了。”
看,多么剔透的女孩子,很难让人不喜欢。
再去见医生的时候,他对她说:“她要走了,我很不舍。”
“哦?哪方面的不舍?”
“她是我和他之间唯一的联系,她走了,我没办法再对她好,来弥补我对他的愧疚了。”
“你想弥补愧疚,能做的不止默默对她喜欢的女孩子好这件事。”
“我还能怎么做?”
“试试向他坦白?”
凌青沉默。
“在这之前,你有足够的时间做心理建设,但我想他有知情权。”
凌青轻笑着垂下眼睫:“在这之前,让我再做点其他事情吧。”
他开始频繁地往返京城和西藏,他试图找到那份被他丢掉的画夹,既然要道歉,他总要拿出点诚意来。
但这个诚意,显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他有时候都嘲笑自己,给自己定下这么个目标,到底是真的想要拿出诚意,还是不敢面对颜绍之的借口?
兜兜转转又是两三年。
这一年他再次无功而返,借口带了纪念品,联系夏小凉。夏小凉告诉他她去了巴黎。
那就好,颜绍之不会再孤单了。
他其实有计划参加巴黎时装周,但他没对夏小凉说,也没联系颜绍之,说到底,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他很清楚,接受医生的建议,向颜绍之坦白,是治愈他心中顽疾最快的方法,可有些道理,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一回事了。
让他再找一找吧。
或许呢。
或许真的给他找到了呢。
看在他诚意满满的分儿上,颜绍之会原谅他的吧。
时装周前夕,颜绍之的告别秀,他早早接到了邀请卡,却佯装不在巴黎,避开了,却没想到这天出了意外。
一夕之间,网上全是当年的雪崩事件,还有各种声讨、痛骂、诅咒他的声音。
他给夏小凉发信息:【勺子有应对措施吗?】
夏小凉回:【可能明天会有一个记者招待会。】
他毫不犹豫地回:【确定后请务必给我记者招待会的地址。】
他没有借口再躲了。
第二天他穿上了符合他一贯风格的刻板正装。
陈令为人老派,却也正直。对他的弟子德行要求惯来高,假若听闻这件事,不是打断他的腿,就是不留余地地将他逐出师门吧。
只能回国再去领罚了。
凌青的设想是,在记者招待会现场,当着近百家媒体的面,挺直脊背,坦然地说出事情的真相:“当年他们折返寻找的那份设计稿,是我刻意丢落雪山,罪魁祸首是我,和颜绍之没有关系。”
这样不计后果地坦白,是不是也算一种诚意?
颜绍之会不会因此对他的怨愤少一些?
他坐在会场前排,决意不去想这样做的后果,不去想凌青工作室的将来,不去想这些年他走到今天付出的努力,他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把他藏了七年的话说出口。
记者们果然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凶猛,颜绍之的表现却比他想象中好得多。虽然几乎每个问题都会沉默几秒,用来思考和整理情绪,但整体看来冷静自持,再看不到当年将自己关起来哭泣的影子。
“颜先生,您得知一行六人,因为寻找您的设计稿折返,最后却导致其中四位过世,一位变成植物人,只有您一个人安然无恙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有记者抛出这么一个问题,颜绍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是时候了。
凌青握紧了双拳,随手拿了身边一位记者的话筒,笔直地站起身,正要说话,颜绍之开口了。
“我明白各位的工作和职责,今天来这里,希望刨根问底地找到真相……”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他,示意他不要开口,坐下。
凌青的拳头在身侧微微颤抖,双眼熬得有些发红,徐非凡拽他:“坐下!你和勺子关系那么好,你的澄清记者不会听的。”
是啊,他和勺子关系那么好,他还是有那么肮脏的想法,做了那么肮脏的事情,直到他不再碰触珠宝相关,他才知道,那份画夹里,并没有一张服装设计稿。
颜绍之语气平缓地讲了很大一段话,讲到最后他说:“除此以外,所有的事情都是过去式,尘埃落定。”
到这里,他才彻底被徐非凡拽了下去。
尘埃落定。
所有事情,在颜绍之那里已经尘埃落定了,他还有讲出来的必要吗?
招待会还没结束时,凌青提前离场。
将近正午,巴黎秋日的阳光灿烂得发白,他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的街头,想到他待过最久的家,他几乎就要喊“妈妈”的女主人经常笑眯眯地问他:“小凌青想要什么呀?”
他想要家人,想要朋友,想要成功。
这些他都曾经拥有或正在拥有,可他仍旧觉得他一无所有。
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一处公园,坐在铺满金色梧桐树叶的长椅上,困顿地捂住双眼,湿润的**随之流入指缝。
他知道他走不出去了。
他没有勇气再对颜绍之提起“尘埃落定”的往事,他曾在寒冷的冬日给他送来一片星火,曾在暗黑的夜晚为他送来一抹微光,他不能在他甩掉脚底的泥泞重新踏上新的旅程时,重新将他拉入泥潭,彻底扑灭曾经的星火和微光。
他的救赎已然结束,而他的,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