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2)(1 / 2)
“快跑!”他命令道。
他指着沙丘的对面,那里可以看到一座被风沙破坏的石塔。
杰西卡跳下飞机,飞跑起来,她在沙丘上连滚带爬,身后能听见保罗的喘息声。他们爬上了一条沙脊,它弯弯曲曲地伸向山岩。
“顺着这条沙脊跑,”保罗说,“这样比较快。”
他们奋力朝岩石跑去,沙子让他们一路磕磕碰碰。
他们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一种无言的低语声,一种“咝咝”的声音,一种蠕动发出的摩擦声。
“沙虫!”保罗说。
声音越来越响。
“快!”保罗气喘吁吁道。
第一块岩石像一片斜向沙地的海滩,出现在他们前面不到十米的地方,就在这时,他们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
保罗把背包移到右臂,抓着背包带,一路跑起来,带子拍打着他的肋部。他用另一只手抓住母亲的胳膊,迅速爬上突立的岩石,经过一条弯弯曲曲的、风沙雕刻成的沟壑,来到一片满是砾石的岩面。他们喘着气,喉咙冒火,干渴。
“我跑不动了。”杰西卡气喘吁吁道。
保罗突然停下脚步,一把把她按进一个岩石小洞中,他转回身,看着沙漠的情况。一个沙堆正向他们所在的岩石小岛推进——月光下沙浪泛起涟漪,浪头般的沙堆和保罗的视线平齐,距他们约有一公里远。平平的沙丘变得弯曲——那是一条短短的圆环,穿过了他们逃离的那片沙地,扑翼飞机的残骸本该在那里的。
沙虫所到之处,不会有飞行器的踪影。
土堆般的沙包又沿着原路返回,移向沙漠,像是在探查什么。
“它比公会的飞船还要大,”保罗低声说道,“我听说沙漠深处的沙虫长得很大,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
“我也没想到。”杰西卡喘息道。
那怪物重又远离岩石,带着一条弯曲的轨迹,快速奔向地平线。最后,爬行的声音消失了,周围只剩下微微的沙动声。
保罗深深吸了口气,抬头望着月色下像是结了霜的陡坡,他引了《世界通史》中的一句话:“‘在夜幕下旅行,白昼则躲在阴影中休息。’”他看着他母亲,“夜幕还会持续几个小时,能继续走吗?”
“马上好。”
保罗走上岩石表面,肩上扛着背包,系好背包带。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手里拿着定位罗盘。
“你准备好就说一声。”他说。
她从岩石上站起身,感到力量又恢复了。“走哪个方向?”
“沿着这条沙脊走。”他指着前方。
“到沙漠深处。”她说。
“弗雷曼人的沙漠。”保罗小声说。
他停下了脚步,想起在卡拉丹时做过的一个梦,他不禁被梦中的景象惊住了。他见过这个沙漠。但是和梦中的稍微有点不同,像一个记忆中的视觉景象,当它投射到真正的场景中时,却又无法很好地对照上去。这个梦似乎发生了变化,从另一个不同的角度走到了他的面前,而他压根儿就没动过一下。
梦中有艾达荷,他和我们在一起,他记起来了,但现在艾达荷死了。
“你找到要走的路了吗?”杰西卡问,误以为他还没拿定主意。
“没有,”他说,“但我们无论如何也要走。”
他将背包紧紧背在背上,开始沿着岩石一条被风沙凿成的小道向上爬,这条小道位于月光下的岩面上,阶梯形的山脊一路向南延伸。
保罗跑向第一条山脊,爬了上去,杰西卡紧紧跟在后面。
没过多久,她就注意到这条路成了一个亟待解决的特殊问题——岩石间的沙坑使他们行动迟缓,风沙雕刻成的山脊锋锐割手,还有重重障碍,他们必须选择:继续前行,还是绕行?这一带的地形很有规律。他们只有在迫不得已时才讲话,并且必须使出全力,声音很嘶哑。
“这儿要小心——山脊上有沙,很滑。”
“当心,不要在这块岩石上碰着头。”
“沿着山脊往下走,月亮在我们后面,月光会把我们的行动暴露给那边的任何人。”
保罗在一个岩石角上停下脚步,背包靠在一条窄小的山脊上。
杰西卡靠在他身旁,庆幸有一小会儿的休息机会。她听见保罗在拉蒸馏服的水管,于是自己也吸了几口回收的水,味道有点咸,她回忆起卡拉丹的水——高大的喷泉围绕着天空的弯穹。如此丰富的水,一直没有为自己所重视……她站在它旁边时,只注意到它的形状、它反射的光,或者它发出的声音。
停一下,她想,休息一下……好好休息一下。
她想到只有怜悯才能使他们停下,哪怕只停一会儿。没有怜悯,就不能停下。
保罗从岩石脊背上撑起,转身爬过一个斜坡。杰西卡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他们滑下斜坡,落到一块宽阔的平台上,转过陡峭的岩壁。穿越破碎之地的路途又变得杂乱无章起来。
这一夜,杰西卡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手和脚下大大小小的东西——圆石、豆大的砾石、片状石块,豆大的沙、沙子、沙砾、尘土,还有粉末。
那些粉末会堵塞鼻腔过滤器,必须把它们吹出来;豆大的沙和豆大的砾石在坚硬的岩面上滚动,不小心踩上,可能会摔下去;片状石块会割手。无所不在的沙子牵扯着他们的双腿。
保罗突然在一块岩石上停下脚步,杰西卡跌跌撞撞倒在他身旁,他把她扶住。
他指着左边,她顺着他的手臂看过去,发现他们正站在一个悬崖上,两百米的下方,一片沙漠像静静的海洋一般延绵不绝。它躺在那里,银白色的月光洒在沙浪上——各种角度的阴影,弯成曲线形,远处,是另一座笼罩在灰色朦胧中的山崖。
“沙海。”她说。
“要穿过这片沙漠绝非易事。”保罗说,他的声音因过滤器盖着脸而被压低。
杰西卡四下看了看——除了沙别无他物。
保罗正眼望着前方的大沙漠,观察影子的移动。“大约有三四公里远。”他说。
“沙虫。”她说。
“肯定有。”
她只感觉全身疲惫,肌肉酸疼,这让她的知觉变得迟钝。“可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吗?”
保罗放下背包,坐下来,靠在上面。杰西卡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岩石上。她坐下时,保罗转身在背包里摸索起来。
“拿着。”他说。
他干燥的手把两粒能量胶囊塞进她手里。
她从蒸馏服水管中吸了一口水,吞下两粒能量胶囊。
“把你的水喝完,”保罗说,“常言道,最好的存水之处就是你的身体,它使你充满能量,让你更强壮。相信你的蒸馏服吧!”
她照做,把贮水袋中的水喝光,感觉体力恢复了。她想到,此时此刻,虽然全身疲惫,但多么宁静啊!她回想起诗人战士哥尼·哈莱克念过的一首诗:“一口干食,一丝宁静,胜过一栋充满牺牲和争斗的房舍。”
杰西卡把这些话给保罗重复了一遍。
“那是哥尼说的。”他说。
她听出他说话的语调,是谈及逝者时用的。她想:啊,可怜的哥尼,他可能已经死了。厄崔迪的军队不是死就是被俘,或是跟他们一样,已经迷失在这无水的沙漠中。
“哥尼每次都会引经据典,”保罗说,“我现在还能听见他的声音:‘我将让河流干涸,把国土卖给邪恶之徒;我将让家园荒芜,把一切给予陌生人。’”
杰西卡闭上眼睛,发现自己快被儿子热情洋溢的声音感动得落泪。
过了一会儿,保罗问道:“你……感觉如何?”
她明白他在问她怀孕的情况,于是说道:“你的妹妹还要等几个月才会出生,我的身体……还行。”
她想:我竟然和我儿子这样说话,太生硬、太正式了!对这古怪之处,她出于贝尼·杰瑟里特的本能,经过一番搜查,找到了自己说话如此正式的原因:我害怕我儿子;我对他的奇怪表现感到害怕。我害怕他比我先看到的东西,害怕他可能会对我说的话。
保罗把头罩拉下,盖住眼睛,听着夜幕下昆虫的杂乱叫声,但他心中充满平静。他揉揉发痒的鼻孔,取下过滤器,一股浓浓的肉桂气味扑鼻而来。
“这附近有香料。”他说。
一阵柔风吹拂着保罗的脸颊,吹皱了他的连帽斗篷。但不像是来暴风的样子,他已经能辨别它们的差异。
“快要天亮了。”他说。
杰西卡点点头。
“有个办法可以安全通过这片沙漠,”保罗说,“是弗雷曼人的办法。”
“沙虫?”
“我们的弗雷曼装备中有一个沙槌,如果把它装在这里的岩石后面,”保罗说,“就能让沙虫忙上一阵子。”
她朝横亘在面前的那片月光下的沙漠望去。“走四公里路的时间?”
“也许。如果我们走路时发出的声音非常自然,不去招惹沙虫……”
保罗打量着广阔的沙漠,在他的预知梦境中搜寻着那神秘的启示:背包中装着沙槌,可以用它来设置陷阱。奇怪的是,一想到沙虫,他便感到浑身恐惧。尽管在意识的边缘,他觉得沙虫应该受到尊敬,而不应该害怕……如果……如果……
他摇摇头。
“必须是毫无节奏的声音。”杰西卡说。
“什么?哦,是的。如果我们打乱脚步……沙本身也要不时地移动,沙虫不可能探查到每一种细微的声音。不过,在试之前,我们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他眺望着远处的那堵岩壁,看着那垂直的月影行经的时间。“再过一小时,天就要亮了。”
“我们在哪里度过白天?”她问。
保罗转向左边,指着前方。“那儿,北边的那个悬崖拐弯处。顺路你可以看到被风吹凿成的迎风面,那里有一些很深的洞穴。”
“是不是该马上上路了?”她问。
他站起身,扶她站起。“你休息够了吗?爬得动吗?在宿营前,我想尽可能到离沙漠近一点的地方。”
“完全可以。”她点头示意让他带路。
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拿起背包,背在肩上,转身沿着山崖走下去。
要是我们有浮空器就好了,杰西卡想,那样的话,可以轻轻松松往下一跳,不过,也许浮空器也不能在沙漠中使用,它们也许和屏蔽场一样,也会招来沙虫。
他们来到一连串下降的岩石平台上,前方有一个洞穴,月影勾画出它的入口。
保罗领路而下,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但步伐很快,因为月光显然已经持续不了多久。他们盘旋向下,走入越来越黑的暗影中,周围的岩石升向天空的群星。在一个暗灰色的斜入黑影的沙面斜坡边缘,那个洞穴收窄至约十米的宽度。
“我们能从这里下去吗?”杰西卡小声问。
“我想可以。”
他用一只脚试了试斜坡表面。
“我们可以滑下去,”他说,“我先下。等我下去后你再下。”
“小心点。”她说。
他登上斜坡,顺着那柔软的表面滑到一个几乎填满沙的平地上。这地方位于岩壁中间的深处。
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沙子的滑动声,他在黑暗中朝斜坡上望去,差一点被泻下来的沙子击倒,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母亲?”他叫道。
没有回答。
“母亲?”
他丢下背包,往斜坡上攀爬,掘挖,就像个疯子一样。“母亲!”他气喘吁吁地叫道,“母亲,你在哪里?”
又一阵沙暴倾泻下来,落在他身上,把他腰部以下全部埋了起来,他挣扎着爬了出来。
她碰上了那阵沙崩,他想,她被埋了。我必须保持冷静,仔细解决这个问题。她不会立即窒息而死,她会让自己处于“宾度歇止”状态,减少对氧气的需要,她知道我会把她挖出来。
保罗运用母亲教的贝尼·杰瑟里特的方法,抚平狂跳的心脏,将意识擦成一片白纸,重新回顾了刚刚发生的事。记忆中那场沙崩的每一个动作在他平静的内心重演,但事实上这全面的回忆只是一瞬间的事。
很快,保罗开始沿着斜坡往上爬,他小心翼翼地搜索,直到找到一条裂缝壁,那里有一块向外弯曲的岩石。他挖了起来,极其小心地把沙搬走,以免再度引起沙崩。一块布片出现在他的手下,他循着那布片,找到一条手臂,通过手臂,他轻轻地挖出了她的脸。
“听得见我说话吗?”他小声问。
没有回答。
他挖得更快了,挖出了她的肩膀。她的身体还是软的,但她的心脏跳得很慢。
这是“宾度歇止”状态,他自言自语。
他挖掉她腰部以上的沙子,将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沿着斜坡往下拉。开始时动作缓慢,接着开始用力,他感到她快从沙中脱身。于是他越拉越快,喘着气,尽力保持平衡。他摇摇晃晃地来到裂缝的坚硬表面,肩膀扶着她的身体,这时,整个沙坡塌了下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咝咝声在岩壁之间回响,声音不断扩大。
他在裂缝一头停下脚步,在那里俯瞰下方三十多米外的运动着的沙丘。他轻轻把她放在沙地上,开始呼唤她,让她从僵硬状态中恢复过来。
她慢慢醒来,深深地吸气。
“我知道你会找到我。”她小声说。
他回头看了看裂缝。“如果我没找到你,也许会更好些。”
“保罗!”
“我把背包弄丢了,”他说,“它被埋在沙子sp;“所有东西?”
“备用水、蒸馏帐篷——所有有用的东西都丢了。”他摸了摸口袋,“定位指南针还在。”他又摸摸腰带,“小刀和双筒望远镜还在。我们来好好看看这个即将埋葬我们的地方。”
就在这时,太阳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就在裂缝尽头靠左的地方。广阔的沙漠上闪耀起了五光十色的色彩,鸟儿躲藏在岩石间放声歌唱。
但杰西卡在保罗脸上只看到绝望的表情,她压着嗓门,轻蔑地对他说道:“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难道你还不明白?”他说,“要在这地方活下去,所需要的一切都埋在沙子bsp; “但你找到了我。”她说。现在她的声音变软了、变理性了。
保罗蹲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仰头望向裂缝,看着新形成的斜坡,打量了一番,记住了沙子松软的地方。
“如果我们在那斜坡旁找块小地方,再在沙里挖个洞,并固定住沙子,也许就能挖条道,找到背包。可以用水,但我们没有水……”他突然停住了,然后说道,“用泡沫。”
杰西卡绷着身子不敢动,以免打断他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