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2 死囚牢房与布朗森IX的谈话 001(2 / 2)
“就是这个模样的死灵。”艾德雷克指着斯凯特尔说。“也许并不是什么死灵,只不过是另一个变脸者?”伊勒琅问。
“不可能。”艾德雷克说,“长时间审察之下,变脸者很可能暴露。不,不是变脸者。我们假设那位聪明的萨多卡指挥官把艾达荷的尸体保存在再生箱里。为什么不呢?这具尸体的肉身和神经属于一个历史上最优秀的剑客、一个厄崔迪家族的高级顾问、一个军事天才。它完全可能被重新激活,成为萨多卡军团的教官,扔掉这具训练有素、才能卓著的尸体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浪费。”
“这件事我怎么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我父亲从前还一直非常信任我呢。”伊勒琅说。
“哦,那是因为您父亲打了败仗,而且几个小时之内您就被卖给了新皇帝。”艾德雷克说。
“这件事办成了吗?”她询问道。
带着令人厌恶的沾沾自喜,艾德雷克说:“我们设想这个聪明的萨多卡明白速度的重要性。他迅速把这具受到严密保护的艾达荷肉身送到了特莱拉人手里。我们再进一步设想,指挥官和他的战士们不久便死掉了,没有来得及把这个消息告诉您父亲,反正他已经没机会拿它派上用场了。事实就是,一具肉身被送到了特莱拉人那里。不用说,运送它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巨型运输船。我们宇航公会的人自然熟知运送的每一件货物。得知这个消息后,岂有不把这具宜于对付皇帝的死灵买下来之理?”
“这么说,这件事办成了。”伊勒琅说。斯凯特尔又恢复了先前胖乎乎的脸。他说:“正如这位唠唠叨叨的朋友所指出的那样,我们确实办成了。”
“你们是怎样训练艾达荷的?”伊勒琅问。
“艾达荷?”艾德雷克问,一边看着那个特莱拉人,“你认识艾达荷吗,斯凯特尔?”
“我卖给你们的是一个叫海特的生物。”斯凯特尔说。
“噢,对了……是叫海特。”艾德雷克说,“为什么把他卖给我们?”
<!--PAGE 11-->“因为我们曾经繁殖过一个我们自己的魁萨茨·哈德拉克。”斯凯特尔说。
圣母苍老的头颅猛地一晃,眼睛死死盯住他,“你没把这事告诉我们!”她指责道。
“您也没有问。”斯凯特尔说。
“你们是怎么制服自己的魁萨茨·哈德拉克的?”伊勒琅问。
“一个以毕生精力塑造自我的生物,宁可死去,也不愿演化成那个自我的对立物。”斯凯特尔说。
“我不懂你的意思。”艾德雷克冒冒失失地说。
“他杀了自己。”圣母喝道。
“你很明白我的意思,圣母。”斯凯特尔警告地说。这句话所用的米拉哈萨语态同时传达出另一层意思:你是一个没有性别的东西,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特莱拉人等着对方弄懂自己这个表达方式过于花哨的暗示。她肯定不会误解他的意思。开始一定很愤怒,随后就会意识到,特莱拉人不可能用这种方式辱骂她,因为他本身的繁殖离不开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但话又说回来,他的话着实粗俗难听,颇有侮慢之意,完全不像一个特莱拉人。艾德雷克立即插嘴,用的是米拉哈萨语的安抚语态,想缓和此刻的尴尬:“斯凯特尔,你曾说过,之所以出售海特,是因为你们知道我们打算怎么使用它,而你们也有同样的愿望。”
“艾德雷克,没有我的允许你最好别开口。”斯凯特尔说。宇航公会的家伙刚想争辩,圣母厉声说:“闭嘴,艾德雷克!”
艾德雷克在箱子里向后一缩,恼怒异常。
“我们自己一时的感情与解决大家共同面对的问题无关,”斯凯特尔说,“只会蒙蔽我们的理智。只有一种感情是重要的,就是让我们聚在一起的那种最基本的恐惧。”
“我们理解。”伊勒琅说,瞥了圣母一眼。
“必须看到,我们的防护是非常有限的,”斯凯特尔说,“不会在没有清楚的预见之前贸然行动。”
“你很狡猾,斯凯特尔。”伊勒琅说。
狡猾到什么程度,她就不必猜了。斯凯特尔想,此事一了,我们将得到一个掌握在我们手中的魁萨茨·哈德拉克。其他人却什么也得不到。
“你们的那位魁萨茨·哈德拉克,其血脉从何而来?”圣母问。
“我们混合了各种最纯正的精华,”斯凯特尔说,“纯粹的善良和纯粹的邪恶。一个完全以制造痛苦和恐怖为乐的恶棍是非常有教育意义的,可以让我们学到许多东西。”
“老男爵哈克南,我们皇帝的外祖父,是特莱拉人的作品吗?”伊勒琅问。
“不是。”斯凯特尔说,“但大自然常常会创造出同样可怕的作品。而我们创造此类作品有一个先决条件:拥有可以进行研究的环境。”
“你们别想不理会我!”艾德雷克抗议道,“是谁让这次会议隐蔽起来,不让他……”
<!--PAGE 12-->“那好吧。”斯凯特尔说,“请你向我们提供你的最佳决断吧。这个决断是什么?”
“我希望讨论如何把海特交给皇帝的问题。”艾德雷克坚持说,“我认为海特身上反映了厄崔迪人在其出生的星球养成的道德观。海特使皇帝更容易加强自己的道德本性,明白生活和宗教中的各种积极、消极因素。”
斯凯特尔笑了,向他的同伴投去宽厚的一瞥。他们的表现和自己希望的完全一致。老圣母像挥舞长柄大镰刀一般任意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伊勒琅原本负有使命,这项使命虽然早已失败,但她毕竟为此接受了充分的训练。这是一个有缺陷的贝尼·杰瑟里特作品。艾德雷克则和魔术师的手差不多,可以用于掩饰,也可以用于分散观众的注意力。此时此刻,艾德雷克因为别人的忽略而闷闷不乐,沉默不语。
“不知我是不是听懂了你们的意思,这个海特是用来毒害保罗意识的精神毒药?”伊勒琅问。
“多少是那么回事。”斯凯特尔说。
“那些齐扎拉僧侣怎么办?”伊勒琅问。
“只要稍稍使一点力,情感上一个滑步,他们的妒忌就会转化成仇恨。”
“宇联商会呢?”伊勒琅问。
“他们会跟着利润走,哪一方有利,他们就会支持哪一方。”斯凯特尔说。
“其他有势力的组织呢?”
“以政府的名义控制他们。”斯凯特尔说,“至于那些势力较弱的组织,我们可以用道德和进步的名义整合它们。我们的对手则会因为自己那些盘根错节的力量窒息而死。”
“厄莉娅也会?”
“海特是一个用途很多的死灵。”斯凯特尔说,“皇帝的妹妹已经到了被有魅力的男人**的年纪了。她将痴迷于他的男性魅力和门泰特的卓越武功。”
莫希阿姆吃惊地睁大那双老眼:“这个死灵是门泰特?这一招实在太危险了。”
“准确地说,”伊勒琅说,“门泰特的数据必须精确无误。如果保罗向我们的礼物询问其意图,那该如何是好?”
“海特会如实相告。”斯凯特尔说,“和其他门泰特一样。”
“原来这就是你为保罗留下的逃生之门。”伊勒琅说。
“一个门泰特!”莫希阿姆喃喃地说。
斯凯特尔瞥了一眼老圣母,发现历史形成的仇恨影响了她的判断。芭特勒圣战以来,“有思维魔力的机器”已经从宇宙的大部分地方被清除净尽。计算机始终是人们怀疑的对象。这种古老的情绪同样表现在对待门泰特这种“人类计算机”的态度上。
“我不喜欢你笑的样子。”莫希阿姆突兀地说。她瞪着斯凯特尔,用的是米拉哈萨语的实话语态。
斯凯特尔也用实话语态说:“我不打算取悦你,但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携手合作。在这一点上没有什么分歧。”他看了一眼宇航公会的人:“是这样吗,艾德雷克?”
<!--PAGE 13-->“你给我上了一课。很难受,但很有意义。”艾德雷克说,“我猜你希望明确一点——我不会反对我的同谋们共同做出的决定。”
“你们瞧,他还是很聪明的。”斯凯特尔说。
“但还有一些事。”艾德雷克叫道,“厄崔迪家族垄断了香料。如果没有香料,我就不能预知未来。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的人也看不到真相。我们虽然储备了一些,但非常有限。香料就是威力无比的硬通货。”
“我们的文明远远不止一枚硬通货。”斯凯特尔说,“对手用香料配额供应卡死我们的办法注定会失败的。”
“你想偷走它的秘密配方。”莫希阿姆喘着气说,“可他的整颗星球都有疯狂的弗雷曼人把守着!”
“弗雷曼人是文明的、受过教育的,同时又是无知的。”斯凯特尔说,“他们不是疯子。他们接受的教育是信仰,而不是知识。信仰可以操纵,只有知识才是危险的。”
“是不是还有点我可以做的事,比如创立一个新皇朝之类的?”伊勒琅问。
大家都听出了她话中的承诺,可只有艾德雷克朝她笑了笑。
“多少有点。”斯凯特尔说,“多少有点。”
“这意味着厄崔迪家族统治势力的终结。”艾德雷克说。
“即使没有预知力量的人也可以做出这种预言。”斯凯特尔说,“用一句弗雷曼人的话来说,这是ktuballh。”
“‘用盐写出来的话’,也就是常识。”伊勒琅翻译道。
她说话的时候,斯凯特尔终于发现贝尼·杰瑟里特为他安排的是什么手段了:一个美丽聪慧的女人,但永远不可能属于他。啊,对了,他想,或许我能复制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
任何文明都必须和一种无意识的势力搏斗,这种势力能阻碍、背叛或者摧毁文明希望达到的任何目的。
——特莱拉·西奥拉姆(未经证实)
保罗坐在床边,脱下自己的沙地靴。润滑剂发出一阵难闻的酸臭。它的作用是润滑鞋跟的泵吸式动力装置,使之驱动蒸馏服正常运转。已经很晚了。他夜间散步的时间越来越长,这让爱他的人们非常担忧。他承认,这样散步很危险。可这类危险他能预先察觉,也能立即解决。夜晚,一个人悄悄漫步在厄拉奇恩的大街上,是一件多么惬意而诱人的事啊。
他把靴子扔到房间里唯一的球形灯他因疲劳而肌肉僵硬,可脑子仍然非常活跃。每一天,平民百姓的世俗生活总是让他妒忌。一个皇帝是不能享受宫墙外那无名而火热的生活的……可是……毫不引人注目地在大街上走走,真是一种特权!从吵吵嚷嚷的托钵香客身边擦过,听一个弗雷曼人咒骂店主:“你那双散失水分的手!”
<!--PAGE 14-->想到这里,保罗不禁笑了,从蒸馏服里钻了出来。
他赤身**,却觉得和自己的世界完全合拍。沙丘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世界:一个被四面围攻的世界,却又是权力的中心。他想,权力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四面围攻。他低头凝视着绿色的地毯,脚底和它接触,感受着它粗糙的质地。
街上的沙子深及脚踝,屏蔽场城墙阻挡住了铺天盖地的狂风。但成千上万双脚踏上去,仍然搅起了令人窒息的灰尘,塞满了蒸馏服的过滤器。直到现在,他依然能闻到灰尘的味道,尽管他的房间门口就有鼓风机,一刻不停地吹扫着。这种味道令人想起荒芜的沙漠。
那些日子……那些危险。
和那些日子相比,独自散步危险很小。可是,穿上蒸馏服,就好像把整个沙漠都穿到了身上。蒸馏服,还有它那些用于回收身体散出的水分的装置,引导着他的思维,使思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蒸馏服还固定了他的举止行动,使他举手投足无不表现出沙漠的模式。他变成了野蛮的弗雷曼人。蒸馏服带来的不光是表面的掩饰,它还使他成了一个他自己的城市中的陌生人。穿上蒸馏服,他便放弃了安全感,捡起了过去那一套暴力手段。香客和市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都小心翼翼、低眉顺眼。他们不敢招惹这些野蛮人。如果在市民的脑海里,沙漠真的有一张脸的话,它就是一张隐藏在蒸馏服口鼻过滤器sp;事实上只有一些小风险:过去穴地时代的旧人可能通过他的步态、体味以及眼神认出他。即便如此,碰到敌人的机会还是很少。
门帘“唰”的一响,屋里射进一缕亮光,打断了他的沉思。契尼端着一个银色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煮咖啡的用具。两个跟在她后面的球形灯迅速移到指定位置:一个在他们床头,一个悬在她旁边照着她做事。
契尼灵巧地移动着,一点没有老态,沉着、轻盈,弯下身子准备咖啡的姿势使他想起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还是那么活泼调皮,岁月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非仔细检查那没有眼白的眼角,才会注意到那儿出现了一丝细纹:沙漠中的弗雷曼人称之为“沙痕”。
她捏住夏甲翡翠柄,揭开咖啡壶盖,里面顿时飘出一缕热腾腾的蒸汽。他闻出咖啡还没有煮好。果然,她盖上了盖子。那只纯银咖啡壶的形状是一个怀孕的女人,正在吹笛。他想起来了,这是一件甘尼玛,一次决斗的战利品。詹米,壶的前主人的名字……詹米。詹米的死多么奇怪,多么令人难以忘却啊。如果早知道死亡不可避免,他还会随身带着这只特殊的咖啡壶吗?
契尼取出杯子:蓝色的陶瓷杯,像仆人一样蹲在巨大的咖啡壶所有前主人。
<!--PAGE 15-->“一会儿就好。”她说。
她看着他。保罗不知道自己在她眼里是什么样子,还是那个奇怪、精瘦,和弗雷曼人相比水分充足的异乡客吗?他还像过去部落里那个“友索”吗?在他们亡命沙漠的时候,正是那个友索,与她一同踏上了弗雷曼人的“道”。
保罗凝视着自己的身体:肌肉结实,身材修长……只是多了几条伤疤。虽然当了十二年皇帝,但身体仍基本保持着原样。他抬起头,从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脸……尽是蓝色的弗雷曼人眼睛,是香料上瘾的明显标志;一只笔直的厄崔迪鼻子,看上去的确是那位死于斗牛场的混乱中的祖父的嫡传孙子。
保罗回忆起那位老人讲过的话:“统治者对他所统治的人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是领袖,所以你要用无私的关爱使你的人民感到幸福。”
人民仍然带着深厚的感情怀念着这位老人。
而我这个头顶厄崔迪姓氏的人又做了什么?保罗问自己,我把狼放进了羊群。
一时间,死亡和暴力的画面闪过他的脑海。
“该上床了!”契尼用严厉的口气命令道。保罗熟悉这种语气,在她眼里,他压根儿不是皇帝。
他顺从地上了床,双手放在脑后,身体向后躺着,等待契尼令人愉快的熟悉动作让自己放松下来。
他突然想到,这个房间里的摆设颇为滑稽。普通百姓肯定想象不出皇帝的寝宫是这个样子。契尼身后的架子上放着一排颜色各异的玻璃缸,球形灯的黄色亮光在上面投下跳动的影子。保罗默默想着玻璃缸里的东西:沙漠药典记载的干药、油膏、熏香以及各类纪念品……泰布穴地的一撮沙子、他们长子出生时的一绺头发……孩子早就死了……十二年了……在那场使保罗成为皇帝的战争中丧命的无辜者之一。
香料咖啡的浓郁味道弥漫了整个房间。保罗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从正在煮咖啡的契尼身上移到托盘边一只黄色的碗上。碗里盛着坚果。不可避免地,毒物探测器从桌下爬上来,对着碗里的食物摇晃着它昆虫似的手臂。探测器让他气愤。在沙漠的时候,他们根本用不着探测器!
“咖啡准备好了。”契尼说,“你饿了吗?”
他的愤怒被一阵香料运输机的轰鸣声淹没了。这些船正从厄拉奇恩出发,朝太空驶去。
契尼察觉到他的愤怒。她斟上两杯咖啡,放了一杯在他手边,然后在床边坐下,拉出他的脚,开始为他揉搓。因为长期穿蒸馏服走路,脚上结满了老茧。她轻声说:“我们谈谈伊勒琅想要孩子的事吧。”她好像漫不经心地说出这句话,可一切都瞒不过他。保罗猛地睁大眼睛,盯着契尼。
“从瓦拉赫回来还不到两天,”他说,“伊勒琅就已经找过你了?”
<!--PAGE 16-->“我们从来没讨论过她的挫败感。”她说。
保罗迫使自己警觉起来,在刺目的灯光下仔细研究契尼的一举一动。这是母亲不惜违反清规教给自己的贝尼·杰瑟里特方法。他实在不愿意把它用在契尼身上。他之所以离不开她,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必在她身上使用任何令人神经紧张的心法。契尼保留了弗雷曼人的好品德,几乎从不提出任何不得体的问题。她的问题通常都是事务性的。契尼最关心的是那些影响自己男人地位的东西:他在议会中的权力,军团对他的忠诚程度,同盟者的能力如何,等等。她能记住一长串名字,以及书上的详细索引。她还能毫不费力地说出每个敌人的主要弱点,敌方可能的军队部署,军事指挥官的战斗计划,使用何种兵器,其基本的工业生产能力如何,等等。
现在为什么问到了伊勒琅的事?保罗心生疑惑。
“我让你不安了。”契尼说,“那不是我的本意。”
“你的本意是什么?”
契尼不好意思地笑了,迎着他的目光:“如果你生气了,亲爱的,千万别憋着不说。”
保罗把身体靠回床头板。“我该不该打发她走?”他问,“她现在没什么用处,我也不喜欢她和姐妹会的人混在一起。”
“不要打发她走。”契尼说。她继续按摩他的双腿,声调平和实在:“你说过很多次,她是联系敌人的一座桥梁,可以通过她的活动知道他们的阴谋。”
“那你为什么提到她想要孩子的事?”
“它能挫败敌人的阴谋。如果你让她怀孕,伊勒琅在敌人中的地位就摇摇欲坠了。”
从那双在自己脚上揉搓的手上,他体会出了这些话给她带来的痛苦。他清了清喉咙,缓缓地说:“契尼,亲爱的,我发过誓,决不让她上我的床。一个孩子会给她带来太多的权力。你难道想让她代替你吗?”
“我没有名分。”
“不是这样的,亲爱的塞哈亚,我沙漠里的春天。你怎么突然关心起伊勒琅来了?”
“我关心的是你,不是她!如果她怀了一个厄崔迪血统的孩子,她的朋友们就会怀疑她的忠诚。我们的敌人对她信任越少,她对他们的用处就越小。”
“她的孩子可能意味着你的末日。”保罗说,“你知道他们在密谋些什么。”他用双臂紧紧搂住她。
“可你应该有一个继承人!”她哽咽着说。
“哦。”他说。
也就是说,契尼不能给他生孩子,必须让别人来生。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伊勒琅呢?契尼此刻就是这样想的。而这件事必须通过**才能完成,因为帝国明令禁止人工繁殖后代。契尼的决定完全是弗雷曼式的。
保罗再次在灯光下研究着她的脸。这是一张比自己的脸更加熟悉的脸。他曾经温柔而深情地凝视过它,这张睡梦中带着甜美、害怕、恼怒和悲哀的脸。
<!--PAGE 17-->他闭上眼睛,契尼年轻时的样子又一次浮现在眼前:蒙着春季面纱的脸、哼着歌儿的脸、懒洋洋地从睡梦中醒来的脸——如此完美,每个画面都令他痴迷沉醉。在他的记忆中,她微笑着……刚开始的时候有点羞涩,然后流露出紧张,仿佛想立即逃掉。保罗嘴巴发干。此时此刻,他闻到了荒芜的未来传来的苍凉的烟味。一个声音,来自另一类幻象的声音在命令他放手……放手……放手。长久以来,他那有预知能力的灵眼一刻不停地窥探未来,捕捉每一丝异常的声响,偷听每块石头的动静、每个人的异动。从他第一次有了这可怕魔力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一直在凝望自己的未来,希望找到平静安宁。
自然,办法是有的。他记住了它,却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一个死记硬背下来的未来,它给他的严格教诲就是:放手、放手、放手。
保罗睁开眼睛,看着契尼坚定的脸。她已经停止了按摩,静静地坐在那里——最最纯正的弗雷曼人姿态。她的一切仍旧那么熟悉,头上戴着在他俩的私人房间里常戴的蓝色产子头巾。可此时,她脸上蒙着一副决心已定的面具,他对做出这个决定的思维方式非常陌生,但这种思维方式已经延续了千百年。千百年来,弗雷曼女人一直共同享用男人,不只是为了和睦相处,更重要的是传宗接代。眼下在契尼身上起作用的显然就是弗雷曼人的这种神秘习俗。
“你会给我一个我想要的继承人的。”他说。
“你已经看到了?”她问,明显指的是他的预知能力。
已经很多次了,保罗不知道如何才能确切地解释预知的事。没有任何标志的时间线像织物一样在他面前不停地起伏波动。他叹了口气,想起从河里掬起一捧水的感觉:水晃**着,慢慢流走。记忆的浪花濡湿了他的脸。可现在,未来的幻象越来越庞杂晦涩,他如何才能让自己全身沉浸在未来之水中?
“就是说,你没有看到。”契尼说。
他几乎再也看不到未来的幻境了,除非冒险竭尽全力。除了悲哀,未来还能给他们显示什么?保罗问自己。他感到自己置身一片荒芜,这里充满敌意,无比荒凉,只有他的情感漂浮着、晃**着,无法阻止、永不停息地向外流淌,渐渐枯竭。
契尼盖好他的腿,说:“要给厄崔迪家族一个后代。这不是你把机会留给哪个女人的问题。”
这也是他母亲经常唠叨的话,保罗想。他怀疑杰西卡夫人是否暗中和契尼通信。他母亲考虑这些事只能以厄崔迪家族的利益为准。那是她从贝尼·杰瑟里特学校学到的思维模式,虽说她现在已经背叛了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这种模式仍然毫无改变。
“今天伊勒琅来的时候,你听见我们谈话了。”他责备道。
<!--PAGE 18-->“我听了。”她说,眼睛并不看他。
保罗想着和伊勒琅见面的情景。他进入了家庭休息室,发现契尼的织机上有一件没有织完的长袍。还有一股酸酸的沙虫味儿,一种难闻的臭味,几乎盖住了那一小口被人咬下来的黄褐色香料散发出的气味。有人碰落了香料萃取物,滴到一块地毯上。它烧化了地毯,地板上凝结了一团油污。他想叫人来清理一下,就在这时,哈拉——斯第尔格的妻子,也是契尼最亲密的女友——走进来说伊勒琅来了。
他不得不在这令人恶心的臭味中接见伊勒琅。正应了弗雷曼人的迷信说法:臭味前脚到,坏事后脚跟。
伊勒琅进来的时候,哈拉退了下去。
“欢迎你回来。”保罗说。
伊勒琅穿了件灰色鲸皮长袍。她拉紧皮衣,一只手抚着头发,对他温柔的语调感到迷惑不解。她已经做好了迎接一顿暴怒的申斥的准备,那些责备的话已经在她的脑海里翻腾过几遍了。
“你这是来报告我说,姐妹会已经抛弃了最后一丝道德上的顾虑。”他说。
“做那种荒唐的事,岂不是太危险了吗?”她问。
“荒唐和危险,这样的组合有问题。”他说。贝尼·杰瑟里特甄别叛徒的训练使他觉察出她按捺住了畏缩的冲动。这种努力让他瞥见了她深藏内心的恐惧,此外,他还发现她并不喜欢他们委派给她的任务。
“他们想从你这位有皇室血统的公主这儿得到的东西也未免太多了一点儿。”他说。
伊勒琅一动不动。保罗知道,她正用意志的力量,老虎钳一般紧紧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失控。她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他想。保罗不明白,为什么预知幻象没有让他及早看到未来的这个变数。
渐渐地,伊勒琅放松下来。她已经下定决心了:让恐惧压倒自己是没有意义的,现在退缩也为时已晚。
“您始终不管这儿的气候,由着它保持现在这种蛮荒样子。”她揉着长袍下的手臂,“太干燥了,还有沙暴。您就不打算让这儿下下雨吗?”
“你来这里不是打算谈气候的吧。”保罗说。他琢磨着她话里的含义。难道伊勒琅想告诉他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她的训练不允许她宣之于口的事?好像是这样。他感到自己仿佛被突然抛到空中,必将重重坠落在某个坚硬的地方。
“我必须要一个孩子。”她说。
他缓缓摇头。
“我必须要!”她厉声说,“如果有必要的话,我要给孩子另外找个爸爸。我要让你戴绿帽子,看你敢不敢把事情抖落出来。”
“戴绿帽子可以。”他说,“可你休想要孩子。”
“你怎么阻止我?”
他最和气不过地笑了笑:“真要那样的话,我让人绞死你。”
<!--PAGE 19-->她被惊呆了。一片寂静中,保罗发现契尼正躲在厚厚的布幔后偷听,里面是他俩的私人卧室。
“我是你妻子。”伊勒琅低声说。
“我们不要玩这种愚蠢的游戏了。”他说,“你不过是扮演妻子的角色而已。我们都清楚谁是我的妻子。”
“我只是一个工具,仅此而已。”她说,声音充满痛苦。
“我并不想虐待你。”他说。
“可你把我放在了这样的位置上。”
“不是我。”他说,“是命运选择了你,你父亲选择了你,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选择了你,宇航公会选择了你。这一次,他们又选择了你。他们这次选你做什么,伊勒琅?”
“我为什么不能有你的孩子?”
“因为你不适合承担这样的角色。”
“我有权利养育皇室继承人!我父亲曾经是……”
“你父亲曾经是而且仍然是一头畜生。你我都知道,他几乎完全失去了他应该统治和保护的人性。”
“别人对他的憎恨不及对你的吧?”她怒视着他,“你说过,你并不想虐待我,可……”
“所以我同意你去找情人。但你听好了:找情人,却不允许你把该死的私生子带进我的皇族。我不会承认这样的孩子。我不反对你和任何男人苟合,只要你小心谨慎……而且没有孩子。我不是傻瓜,在这种情况下,我不会有什么想法。可你不要滥用我慷慨赐予你的权利。至于皇位,我要严格控制它的血统。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休想控制它,宇航公会也休想。这是我把你父亲的萨多卡军团从厄拉奇恩平原驱逐出去以后赢得的特权。”
“你说了算。”伊勒琅说。她猛地一转身,冲出房间。保罗把自己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出来,放到坐在床边的契尼身上。他很清楚自己对伊勒琅的矛盾感情,也理解契尼弗雷曼式的决定。换一种情形,契尼和伊勒琅甚至有可能成为朋友。
“您怎么决定的?”契尼问。
“不要孩子。”他说。
契尼用食指和右手拇指做了一个晶牙匕的手势。
“事情可能真会发展到那一步。”他同意道。
“您不认为一个孩子能解决伊勒琅的所有问题?”她问。
“傻瓜才那样想。”
“我可不是傻瓜,亲爱的。”
他恼怒起来:“我没说你是!可我们不是在讨论该死的浪漫小说。走廊那头的是一个真正的公主,在帝国宫廷里长大,见识过各种卑鄙肮脏的皇室仇杀。对她来说,阴谋就像写她那些愚蠢的历史书一样稀松平常!”
“那些书写得并不愚蠢,亲爱的。”
“可能吧。”他的恼怒渐渐消失了,握住她的手,“对不起。但那个女人有太多的阴谋,大阴谋中还有小阴谋。只要满足了她一个野心,她就会得寸进尺。”
<!--PAGE 20-->契尼温柔地问:“我是不是一直很多嘴?”
<!--PAGE 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