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开始仔细地擦拭每一个零件(2 / 2)
高烧虽然退了一些,但他的身体依然虚弱到了极点。当他试图从地上站起来时, 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险些再次摔倒。离他最近的蒋小鱼立刻伸手扶住了他。
“我来帮你背枪吧。”蒋小鱼低声说。
何晨光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但却异常坚定地推开了蒋小鱼的手。他深吸一口气,用那只完好的手臂撑着地面,再次缓缓地站了起来。这一次,他站稳了。然后,他弯下腰,用一种近乎拥抱的姿态,将那支沉重的、精密的狙击枪,小心翼翼地背回了自己因为发烧而酸软无力的肩上。
他坚持自己背起了它。这支枪,是他的眼睛,是他的荣耀,是他的一切。让别人代劳,对他而言,比承认自己被打败了还要耻辱。他可以倒下,但他作为狙击手的尊严,不能倒下。
林泰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战士,最后落在了那个空出来的草垫上。那是展大鹏的位置。他还不能动, 只能留在后方的营地,继续养伤。
在出发前,林泰去看过他。展大鹏已经醒了,麻药的劲儿过去后,伤口疼得他满头大汗,但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他抓住林泰的手,这位硬汉的眼睛里,第一次充满了泪水。他说:“队长,带上我……”
林泰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你的任务,就是给老子好好活下来。我们,很快就回来接你。”
这个承诺,此刻像一块巨石,压在林泰的心头。他们每向前走一步,似乎就离这个承诺,更远了一步。
队伍再次出发, 像一群沉默的幽灵,无声无息地滑入了营地旁那片密林。 林木的枝叶遮天蔽日,将本就微弱的星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林泰走在最前面,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经验丰富的头狼,用全身的感官去探知前方未知的危险。他的双眼早已适应了这片极致的黑暗,能够从那些常人看来毫无区别的树影与灌木丛中,小心地辨认着最安全、最隐蔽的方向。 他的耳朵,甚至能分辨出风声、虫鸣以及远处可能传来的、任何非自然的异响。
脚下的落叶很厚, 经年累月地堆积,形成了一层天然的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 悄无声息,这在多数情况下是绝佳的掩护。但在此时此刻,这片厚厚的落叶层下,可能隐藏着狰狞的树根、湿滑的苔藓,甚至是敌人布下的绊索或地雷。每一步,都像是一场赌博。落叶被军靴碾压时,发出“沙沙”的响声, 在这几乎凝固的空气中,被无限放大。
每个人都将身体的重心压低, 模仿着林泰的动作,尽量放轻脚步, 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他们不是在走路,而是在用脚掌去“感受”地面,试图在落脚的瞬间,判断出脚下的情况。但在这寂-静得令人心慌的夜里,任何最细微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一声压抑不住的咳嗽,一声背包与树枝的轻微刮擦,一声因为脚下踩滑而发出的短促吸气声,都像是在这片黑暗的幕布上,划开了一道刺耳的裂口,让每个人的心脏都随之收缩一下。
这样的行军,对体力和精神的消耗是巨大的。何晨光的呼吸又开始变得沉重,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拖拽着千斤的枷锁。张冲那挺沉重的机枪,此刻真的变成了一块冰冷的死铁,压得他的肩膀火辣辣地疼。每个人都在默默地忍受着,用钢铁般的意志,对抗着身体传来的、一波强过一波的、想要立刻躺倒在地的欲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半小时,也许一个世纪。走了约莫一公里之后,前方那密不透风的林木屏障,突然出现了一个缺口。走在最前面的林泰,敏锐地察觉到了光线的变化。他停下脚步,缓缓蹲下身,身体完全融入了一簇低矮的灌木丛中。
他从树叶的缝隙中望出去,前面出现了一片不大的开阔地。
这是一片死亡之地。
天上那轮残缺的冷月,正悬挂在这片开阔地的正上方,将清冷惨白的月光, 毫无保留地照射在这片空旷的地上。 在这如同舞台聚光灯般的月色下,能清晰地看见,地上散落着无数战争的遗骸。
有扭曲变形的、闪着金属幽光的弹壳, 像一地无人问津的黄豆;有被炸得只剩下半截的枪托和焦黑的破碎装备残片;有被撕裂的军装布条,在夜风中微微颤动,像是在招魂;甚至,还能看到几具已经僵硬的、以各种扭曲姿态凝固在死亡瞬间的尸体。他们的脸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灰色,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雕塑。
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依旧刺鼻。看来,这里不久前也发生过一场惨烈至极的战斗。 也许就在几个小时前,就在他们于后方营地短暂休整的时候,另一支队伍,就在这里,用生命和鲜血,上演了与他们相似的剧目。
这片沐浴在月光下的开阔地,就像一个巨大的、暴露在外的伤口,安静、惨烈,并且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对于林泰他们这支需要隐蔽行踪的队伍来说,这里是一个致命的陷阱。他们必须穿过去,但任何一个还活着的敌人,任何一个潜伏在暗处的狙击手,都能在这片明亮的月光下,将他们挨个点名。
林泰对着身后,缓缓举起握紧的右拳, 做了个“停止前进,就地隐蔽”的战术手势。 他身后的队伍,立刻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瞬间凝固,然后悄无声息地各自寻找掩体,融入了林边的黑暗之中。
林泰自己,则像一头准备捕食的猎豹,先是一动不动地蹲下来, 拿出望远镜,开始仔-细地观察着这片死亡之地。他的视线,像一把精细的手术刀,一寸一寸地,从开阔地的左侧,切割到右侧。
他观察那些尸体。他们的姿态是自然的死亡状态,还是伪装的伏击?
他观察那些装备残骸。它们的分布是否符合一场遭遇战的逻辑?
他观察开阔地对面的树林。是否有反光的镜片?是否有不自然的晃动?是否有任何活物的迹象?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林泰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知道,他的每一个判断,都关系到身后这几十个兄弟的生死。
观察了足足有五分钟,他甚至连对面树林里,有几只夜鸟在栖息,都数得一清二楚。最终,他得出了结论。
确认没有直接的危险后,才收回了望远镜。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对着身后,连续做了几个手势:三人一组,交替掩护,快速通过。
他没有选择带领大部队一起冲过去,那样目标太大。他要将风险,分散到最小的战斗单元。
他对着离他最近的蒋小鱼和另一个战士点了点头,然后,他自己第一个,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他压低身体,脚下踩着“Z”字步,用最快的速度,冲向对面。
脚下的弹壳被踩得“咔咔”作响,鼻腔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他甚至能看到一具尸体圆睁着双眼,空洞地望着月亮。但他没有丝毫的停留和迟疑。
当他成功冲到对面林边的瞬间,立刻转身举枪,单膝跪地,为下一组提供火力掩护。
蒋小鱼和另一个战士,紧随其后,冲了出来。
然后是第三组,第四组……
这支疲惫的队伍, 就这样,以一种近乎仪式化的、充满了战术纪律性的方式,一组接一组地,快速地穿过了这片洒满月光的空地。
整个过程,安静而高效,没有人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
何晨光的呼吸越来越重, 就像一台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沉重的杂音,而呼出的气息,则烫得惊人。高烧正在无情地焚烧着他身体里仅存的能量。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黑暗中出现了无数旋转的、彩色的光斑。脚下的大地,感觉像是漂浮在水上的甲板,忽远忽近,让他完全无法掌握平衡。
他的身体,几乎完全挂在了蒋小鱼的身上。蒋小鱼不得不将他的一条胳膊扛在自己的肩上,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支撑,更用力地架着他蹒跚前行。何晨光身上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作战服,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烫得蒋小鱼的肩膀都有些发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何晨光每一次虚弱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脖颈上,那是一种生命正在被快速消耗的信号。
“撑住,光子,”蒋小鱼压低了声音,嘴唇几乎贴在何晨光的耳边,“快到了,肯定快到了。到了二号线,就有军医了,有药,还有热汤……”
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真是假,他只是本能地,用这些虚无缥缈的希望,去为自己的战友,也为自己,注入一点点精神上的力量。因为他自己的体力,也正在飞速流失。何晨光几乎将一半的体重都压在了他身上,再加上自己的装备,每一步,他都感觉自己的脚踝和膝盖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呻。
而在队伍的另一侧,张冲则自动承担起了侧翼警戒的任务。他一直像一头警觉的黑熊,盯着四周最黑暗、最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虽然他那挺宝贝机枪里,一发子弹都没有,但他还是固执地把冰冷的枪口,对着那些可能出现敌人的方向。他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偏执的光。这不仅仅是战术动作,这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武装。他是在用这种姿态告诉自己,告诉想象中的敌人,也告诉他身后的兄弟们——我还在,你们的重火力手,还在这里。这挺空枪,是他最后的骄傲,也是他无声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