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山崩,孙承宗之死(2 / 2)
此时他仿佛看见,近八旬的老人,独守高阳孤城,麾下仅余老弱残兵。这位曾督师辽东、筑宁远坚城的“辽王”,此刻却以白发之躯直面八旗劲旅。城破之际,他身着朝服,焚毁奏章,对家人道:“吾受国厚恩,当以死报。”
孙承宗的死,是明末士大夫精神崩塌的缩影。万历三十二年,他以状元之姿入翰林,成为天启帝师,却因直言触怒阉党,愤而辞官。后金崛起时,他临危受命,以“以守为攻”之策构筑关宁防线,培养出袁崇焕等名将。然而党争倾轧下,他三次罢官,最终在崇祯朝被重新启用时,已是垂暮之年。
张好古恢复了一下心情,把送信之人召到山洞深处,他没有到外面,是因为怕众人看到他眼角的泪水,把人叫到里面,里面很昏暗,几乎是看不到。
他让送信之人讲一讲细情。
当讲到,城破前,孙承宗题诗于壁:“一死何难仇未复,百身可赎我何辞。”
清军入城后,他率族人巷战,被俘后拒降,缢死于马厩。其状是“目眦尽裂”,死后清军仍敬畏其威仪,以礼葬之。
听到这里时,张好古顿时泪如雨下。
孙承宗之死,恰似大明王朝的谶言。他毕生追求的“以辽人守辽土”之策,终成泡影;而他的殉节,却为后世留下“文死谏,武死战”的悲怆注脚。
张好古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干脆走到了明亮的地方。
拿出了纸笔,一边泪流,一边写了一篇祭文。
维崇祯十一年冬月,松台巡抚张好古,谨以清酌庶馐之奠,致祭于故督师孙公之灵前曰:
呜呼!公之逝也,天倾地裂,星斗无光。高阳城头,血染残阳;辽海秋风,痛断肝肠。好古虽与公同殿为臣,然位卑言轻,未得亲聆教诲,然公之威名,如雷贯耳;公之忠烈,日月同光。今日闻讣,悲从中来,伏案挥泪,作此祭文,以寄哀思。
忆公生平,乃一代儒将,国之栋梁。
天启年间,公临危受命,总督辽东。筑宁远,固山海,练辽兵,造火器,以文人之躯,扛将帅之责。袁崇焕守宁远,公为后盾;毛文龙踞皮岛,公为权衡。清兵闻公名而胆寒,百姓感公德而涕零。然阉党构陷,公去职归乡;崇祯登基,公再度出山。七十六岁高龄,仍披甲上阵,誓死卫疆。
今公殉国,山河同悲。
高阳城破,公率家丁拒敌,城陷被执,不屈而死。清军叹其忠烈,竟不敢亵渎遗体。公之死,非一城之失,乃大明之殇!朝中诸公,或主和,或避战,唯公以白发之躯,战至最后一刻。好古每思及此,心如刀绞,恨不能代公赴死!
好古虽与公交浅,然心向往之。
昔日在京,曾见公于朝堂,其言铮铮,其志凛凛。公尝言:“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则天下太平。”好古铭记于心,虽未能如公般建功立业,然亦以公为镜,勉力自持。今公逝矣,天下再无孙督师,再无敢言“五年复辽”之狂士!
呜呼公哉!
公之忠,可比岳飞;公之才,不逊诸葛。然天不假年,竟使公殒于贼手!好古知公不喜繁文缛节,然此情难抑,只得挥泪成文。愿公英灵不泯,护我大明江山;愿公精神长存,励我后世儿郎!
尚飨!
祭文写完,张好古却未停笔。他盯着那纸上的墨迹,仿佛看见孙承宗站在高阳城头,白发如雪,衣袂翻飞。
笔尖突然一沉,墨汁滴落,在“忠烈”二字上晕开一片乌黑。他猛地将笔掷于地上,那支狼毫笔骨碌碌滚到墙角,笔杆裂开一道细缝,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笔砸在地上的声音很轻,却惊得烛火一跳。张好古盯着那支笔,忽然想起孙承宗曾说过:“笔如剑,字如兵。”可如今,他的剑断了,兵也散了。
他蹲下身,捡起那支裂开的笔,指尖沾了墨,黏腻如血。三年前,他在这支笔上刻过“文死谏”三字,如今看来,竟像个笑话。朝堂上,杨嗣昌的“剿饷”奏本堆成山,而孙承宗的战报,却连崇祯的案头都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