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曲江宴(下)(1 / 2)
<特别鸣谢:tij于10日、11日送出的大神认证,本章7千字,特此加更!>
“太后万安!” 众学子齐刷刷躬身行礼,声如洪钟。
皇太后微微抬手示意免礼,目光转向杨炯,似笑非笑道:“镇南侯好大的阵仗,莫不是把朝堂搬到这曲江池畔来了?”
杨炯不慌不忙,拱手笑道:“太后这话折煞臣了!朝堂自在中枢,有公卿们坐镇。大华素以诗书传家、崇文重教为本,学子们心怀天下,议论时政也是传承已久的雅事。太后的如此说,可是觉得学子们扰了您佛堂清静?”
皇太后早见识过他的伶牙俐齿,倒也不恼,只是抿嘴笑道:“你这猴儿似的,偏生一张嘴比刀子还利!且问你,那学子案查得如何了?今日可是第九日了。”
杨炯耸耸肩,意味深长道:“回太后的话,已有些眉目了,只差几位关键证人。待子时一到,臣定给大家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如此甚好!” 皇太后转眸看向满堂学子,神色和蔼,朗声道,“诸位才俊,皇家向来求贤若渴,不论出身寒门还是世家,只要有真才实学,皆可入朝为官,为民谋福,为国效命!如今日头正盛,还等什么?开宴!”
“遵旨!” 众学子齐声高呼,心下却暗自思忖,太后这话看似寻常,只怕话里藏着深意呢!
满朝皆知,长公主是世家代表,大公主倚重寒门,虽说颜夫子一死,世家和寒门的对立不像是原来那般激烈。但寒门入仕者,多会援引同乡故旧,世家大族亦是如此。
任人唯亲看似短视,实则是最稳妥的用人之道。毕竟,于官场中人而言,用知根知底之人,才能少些波折。
可皇太后此番直言 “不分寒门世家”,这话究竟是安抚人心的场面话,还是另有深意?
众学子私下议论,皆觉不过是句漂亮话罢了。若无两位公主点头,再缺了梁王从中周旋,在这等大事上许诺,怕只是镜花水月。
杨炯见状,心中暗笑。皇太后刚一露面,便以皇家正统自居,三言两语间代天子立言,分明是敲打李漟、李淑,暗指唯有她的话才算数。
杨炯面上不动声色,打趣道:“诸位,待会儿午宴后便是曲江诗会,正是大展才华的好时候!可要留些酒量,晚些公卿们来了,若是醉醺醺见了未来上官,得了个‘酒博士’的雅号,可就闹笑话了!”
众人听了,皆忍俊不禁,一时间笑语喧阗。在杨炯的引领下,众人簇拥着往曲江池中心的登科台而去,衣袂翻飞间,倒也有几分风流蕴藉之态。
登科台矗立在曲江池中央,九曲白玉廊桥宛若蛟龙戏水,逶迤相连,直通那朱漆楼阁。楼阁的汉白玉基座上,雕刻着连绵不断的云雷纹,十二根蟠龙金柱雄浑粗壮,撑起那挑檐飞角。
曲江池的水面上,倒影被游船划破,碎成粼粼金箔。岸边垂柳间栖息的白鹭受惊飞起,雪白的翅膀掠过缀满紫藤的檐铃。檐铃轻晃,叮咚声与丝竹之音交织在一起,萦绕在四周,宛如天籁。
三层高台上,已整齐地摆放着百张紫檀案几,案几上金盘玉盏闪耀,其间浮动着琥珀般的光泽。南海明珠串成的帷幔之后,十二位乐师怀抱箜篌羯鼓,悠悠奏响《霓裳羽衣》之曲,曲调悠扬婉转。
那些穿行在其间的宫娥,皆身着五色鲛绡制成的华服,手臂上缠绕着银铃。她们莲步轻移,托着鎏金食盒,盒中盛着驼蹄羹、镂金龙凤蟹等珍馐美馔,香气四溢。
二层凭栏之处,翰林学士们正忙着研磨松烟墨,准备将学子们的诗作记录在洒金笺上。
忽然,三声净鞭声响裂长空,八百领军卫身披金甲,在日光下闪耀,整齐地分列在廊桥两侧。
太后徐徐而行,众学子身着青袍,相互交叠着跟在其后。
三层主阁处,十丈织金帐缓缓垂下,帐后现出九龙衔珠的御匾,鎏金的 “文运昌隆” 四字熠熠生辉,映得满池光芒大盛。
待众人都进入主楼后,礼官击筑,长吟《鹿鸣》之诗。
宫女内侍纷纷而入,将时令瓜果、笔墨纸砚一一安置妥当,又引导着众学子在两侧依次落座。
皇太后入座后,袍袖一挥,高声道:“开宴!”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热闹起来。学子们纷纷举杯相碰,高谈阔论,气氛热烈非凡。
这曲江开考宴向有两场盛事。头一场设在午时,惯例由太子主持大局。一来是叫今科新贵们彼此熟络,毕竟日后同朝为官,早早摸清同年的脾性、施政主张,也好分辨谁是同道中人;二来太子亦可借此良机,与新科才俊们亲近,预先打量这些即将入朝的后起之秀。
往年此宴,太子东宫的属官、宗室里的显贵们都会暗中观察,将各人表现写成条陈呈报御前。皇帝再对照密报与科考终榜,细细斟酌名次。
至于晚间那场,则更为隆重。
届时皇帝偕同朝中重臣亲临,说些勉励话语,透一透本年科考风向,显一显朝廷对读书人的看重,而后便宣告盛会圆满落幕。
正因如此,这开考宴便成了学子们一朝扬名、入得圣眼的捷径。每年总有些人为求崭露头角,闹出不少荒诞趣事,耍尽心机手段。
只是如今朝中局势不同往日,梁王与两位公主主理朝政。学子们心里透亮,晓得自己前程系于何人之手。
虽个个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展才露能,面上却强作镇定,与身旁同窗闲谈说笑。可那眼神,却总不由自主地往杨炯与两位公主身上瞟,生怕错过了什么要紧机会。
见席间学子们谈兴正浓,皇太后也不插话,只朝着下首与两位公主挤眉弄眼的杨炯笑道:“杨家小子,咱们可有好些年头没同桌用饭了。上回一起吃饭,怕还是你七八岁时来宫里给皇后请安那会儿呢!”
杨炯赔着笑,温言道:“说来惭愧,幼时顽劣,常被夫子留堂抄书。多亏姨娘惦记,总备着吃食给我。自出了宗学,进宫的次数便少了,这饭香倒成了念想。”
皇太后闻言,微微颔首,沉默良久才叹道:“难为你小小年纪吃的饭,竟记到如今。老身心里头一直藏着个疙瘩,不知你今日肯不肯替我解一解?”
“太后但说无妨。” 杨炯拱手应道,神色坦然。
皇太后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目光如炬般盯着他:“依你看,先帝待你究竟如何?”
“先帝于我,恩重如山!” 杨炯答得斩钉截铁,未有半分迟疑。
皇太后先是一怔,忽而笑骂道:“你这猴崽子,越发会打马虎眼了!老身问的什么,你心里头明镜儿似的!”
杨炯垂眸不语,过了好半晌才沉声道:“小子见识浅薄,只看得见眼前实实在在的事儿。”
这话听在耳里,皇太后眸光骤冷,语气冰寒:“这便是你的定论?”
“太后想听什么答案?” 杨炯耸耸肩,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浑身上下透着股玩世不恭的劲儿。
“好!好!” 皇太后冷笑连连,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当年的小崽子长成了,倒学会跟老身龇牙了!”
杨炯神色漠然,垂眸不语。自德寿宫那番刺杀之后,他本已给过皇太后回转的余地,可她却依旧我行我素,暗中与清凉寺勾连,行那不轨之事。
既如此,就休怪他不念旧情。在他心中,凡妄图搅乱朝局者,皆是杨家仇敌,一个也容不得。
皇太后见他不答,随手拿起案上一块糕点,忽而喟叹道:“想当年,老身壮年丧夫,独自一人带着先帝在蜀地讨生活。一路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才在扬州安下身来。
那时哪里敢想,日后竟能登上太后之位?就好比这手中糕点,在蜀地忍饥挨饿时,又怎料到有朝一日,竟会对这般美味视若无睹?所以说,人呐,总要懂得惜福才是。”
杨炯闻言,不卑不亢地答道:“小子出身世家,家教甚严,自小就晓得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去年四处征战,能填饱肚子已是天大的幸事,哪里还敢挑挑拣拣?
况且,我亲眼见过,大华百姓大多穷苦,一年到头,也只有过年时才舍得买块糕点尝尝。这般光景,小子实在难以与太后感同身受。”
“哼!” 皇太后怒从心起,将手中糕点狠狠捏碎,碎屑洒落席间,再不肯多说一句。
杨炯心中暗自思量,依照梁王府的谋划,皇族权力更迭本应等到第三代羽翼丰满,至少还需五年光阴。
却不想这皇太后竟如此沉不住气,这般急着搅弄风云。
如今大华外患已平,若内部再生祸乱,那些战死北地的将士、为护长安牺牲的百姓,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于梁王府而言,唯有大华安稳才是头等大事。但凡有人敢破坏这份安宁,便是不共戴天之敌。
念及此,他猛地攥住身旁两位女子的手,语气冷若冰霜:“你二人听好了!今夜务必安分守己,谁要是敢生事端,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李淑冷哼一声,用力抽回手,沉默良久才冷冷道:“要我说,你倒该先盯着这位老祖宗。指不定她才是要作妖的那个!”
话犹未了,忽见一内监跌跌撞撞滚入门来,扑通跪地,声音发颤:“太后!不好了!太医院遭了变故!一群黑衣刺客闯将进去,把今日当值的太医杀得一个不留,医案也尽数付之一炬!幸得庞太医和王太医拼死逃出,眼下正在殿外候着!”
李淑闻言,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伸手轻戳杨炯,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瞥向面色凝重的李漟:“瞧瞧,你说这刺客究竟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你来的?”
杨炯没好气地横她一眼,倏然起身,大步上前揪住那内侍衣领,将人直直提起。
他目光如刃,死死盯着对方眼底:“还不快滚出去!命案自有刑部、大理寺处置,跑来此处惊扰太后与诸位学子,莫不是活腻了?”
“镇南侯何必与个奴婢置气?” 皇太后抬手轻笑,眼中闪过一丝深意,“今日满堂皆是国之栋梁,听闻你对刑案颇有见地,唤那太医进来问问,倒也无妨。”
杨炯松手将内侍甩在一旁,整衣拱手道:“太后容禀!朝廷纲纪森严,各司其职。遇此刺客犯禁之事,理应由内卫彻查、禁军封控,再交刑部勘验搜证、大理寺监督审讯。
这内侍与太医在宫中多年,岂会不知这规矩?依臣之见,朝纲不可轻乱,纲纪一失,则权责不明,长此以往,社稷危矣!”
话声未落,只见邹鲁身披银甲,大步踏入厅中,身后跟着神色惊惶的翰林医官使庞审元与翰林医官王隐。
邹鲁抱拳行礼,声如洪钟:“太后万安!末将正巡视曲江池防务,忽见太医院火光冲天,即刻率兵驰援。岂料赶到时,数十名黑衣杀手正围攻当值太医,医脉库内药案卷宗皆付之一炬。末将拼力厮杀,才救下庞、王二位御医。王御医执意要面见太后,末将不敢耽搁,特带他们前来复命。”
未等邹鲁言毕,翰林医官王隐已连滚带爬扑至太后面前,涕泪横流:“太后救命!太后救命啊!”
“住口!” 皇太后柳眉微蹙,厉声道,“堂堂七品翰林医官,如此哭嚎成何体统?既说要见本宫,到底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