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痴儿女梦幻貔子窝 孤僧瞎夜话胡彦江(1 / 2)
第六回痴儿女梦幻貔子窝 孤僧瞎夜话胡彦江
话说,二大娘含恨悬梁,不尽了断了她可怜的一生,也因此搅合了自谦和静安的生辰。即使发丧之后,两个不孝儿子步欣、步古,按照步氏族规,被狠狠一顿惩治,但终究于事无补。
等步师爷打祠堂回到家中,此时天色已晚,见妻子和女儿皆是不在,便已明白,定因连日来难以安顺,懒于做饭,而往俞大户那边吃上一口去了。
再寻思着,自谦、静安本该闹些乐趣的生辰,竟逢上如此事情,偏还是自家这边引出的麻烦,就难免心烦。叹息一回,遂提上两坛酒,也出门而去。
果不其然,待来至俞大户家中,林氏和静安皆在,等他落坐后,少不得便将开祠堂之事说了一遍。俞老太闻后颔首道:“合该如此,否则你二大娘走的,就更难心安了。”
俞良点头道:“终是一族之人,倘若处罚太过,再为此波及到了,正京、正前俩孩子的命运,反而又生了罪过。”
郝氏也劝步师爷道:“都已过去了,便别再提这些了,只是自寻了烦恼,”
遂又对林氏笑道:“你们两口子几日来一直忙活,也无法到这边凑于一处,今夜咱们稍聚一回,只当给自谦和静安补过生辰了。”说完,就让涂七娘安排用饭。
而面对一大桌子饭菜,俞大户又考虑到步师爷的心情,自是少不了从外院喊来俞四,陪着他喝上几杯。如此倒好,直令其饮地又哭又笑,再思着人世无常,今日不知明日的,是好一通叹息。
便这般,虽说两家人用饭一处,自是十分融洽,但难免也添了不少沉重,缺了些许热闹。待用毕,更未多坐,就直接散了去。即此一夜无话。
等次日,朱氏、茍氏妯娌俩,游街示众当然必不可少,算是将脸面丢进,虽说心中愤恨,却又无可奈何,从此避于家中,甚少出门。但依着这根儿,后来终寻了一大早,两家人偷偷搬离了鹰嘴崖,乃是后话,暂且不表。
而步正京、步正前兄弟二人,则暗自把帐算到了自谦的头上。若不是他,爹娘怎会受如此大辱,于是记恨在心,将仇恨悄然埋下。
却说,转眼几日已是小年,不但各家扫尘除灰剪窗花,盥浴一番迎接灶神,便连那私塾也休了学。俗言道: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冻死狗,正值三九之时,这天儿的确冷的紧实,且纷纷扬扬飘洒着雪花。
而此时,自谦手掌的烙伤,也已然大好,只是数日来被郝氏禁足家中,实是心急火燎,想要外边耍上一回。故这早饭毕不久,就来到东耳房,央求英子同他出去,
却不知,英子早被郝氏交代过,不允她随着胡闹,又哪里肯同意,只抿嘴儿的笑着,是如何也不答应。自谦无法,惟长吁短叹的离开了。
不想刚来至院落,恰好静安身披着绛红的斗篷,打外边进来。见其眉头不展,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遂好笑道:“小蛮牛,这谁又惹着你了?”
擡头见是静安,自谦不由心头一喜,便笑道:“静安妹妹,你来的算是巧了,走,陪我出去玩上一回可好?”
静安摇头笑道:“我可是来寻英子玩的,哪个要陪你瞎闹。况且这般冷的天儿,你不好好在家里待着,倒是想往哪里野去?”
自谦忙拉着她,佯装委屈道:“好妹妹,你就当可怜可怜咱吧。自打俺被烙伤后,不但私塾无法去了,便连大门儿也不让出,可是把我给闷坏了。”
见其有些意动,遂又嘻嘻笑道:“何况这家里有甚好玩的,无非是同英子做点针线而已。倒不如咱们趁着此般雪景,往乌河边上漫步,岂不有趣的紧,你若是嫌冷,我再去给你拿件斗篷就是,只当咱求你了还不成么?”
静安仰首望着漫天的大雪飞舞,不禁也有几分向往,于是点头笑道:“好吧,看你如此可怜的,本仙子便陪你往乌河岸转上一转。”
自谦顿然喜道:“就知妹妹疼我,你在这里等着且莫声张,我去去便回。”
说完,转身进了西耳房,不过一会儿,又手里提着一件藏青色的斗篷走了出来,对静安笑道:“再给你披上一件,可千万别冻着。”
静安心头一暖,但再瞧着他穿的单薄,忙道:“还是你披着吧,我不冷。”
自谦稍是犹豫,便将斗篷披在身上,静安遂给他系上衣带、戴好帽子,如此,就随其偷偷溜出庭院。待两人出得宅门,又径直向东而去,说话间已是来至空清庵外。
只听自谦笑道:“平时来这里烦着呢,如今数日不来,倒又念的紧。”
静安白了他一眼,取笑道:“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说你是小蛮牛,还真是小蛮牛。”
自谦乐道:“那也得妹妹牵着才成,若是他人,可要小心咱的牛蹄子。”
静安不禁一羞,便擡起柔荑作势要打,不想,自谦却趁机抓过她的小手儿,拉着就跑,直至来到乌河之岸。但见那弯曲的河流,自上而下白茫茫一片,蜿蜒一条巨龙,卧在鹰嘴崖东首。
观着此般景象,静安竟也忘了小手还被自谦攥着呢,不由心神一驰,赞道:“从未想到,原来下雪的乌河,竟是这等气势。”
自谦笑道:“比你们那边的夜河怎样?”
静安缓过神后,忙甩开他的手,没好气道:“乌夜两河本是同源,鹰嘴石下,一出两脉,哪里有可比性?”
自谦笑道:“据传那夜河水,每逢深夜便有哭泣之声,不知妹妹可曾听过?”
静安嘲笑道:“不过皆是传闻,这你也信,小蛮牛,你可真够蛮的。”
见其“咯咯”地笑着,又踩着冰封的乌河水面,往上踱步而行,小小的一团赤红,于纷飞的雪白中,是恁般显眼,不禁令自谦看的痴了,待醒过神来“嘿嘿”一乐,忙也跟去。
便这般,两人停停走走,不时竟来至一处沟谷。据村中老人所言,此地常有貔子出没,就被取名为“貔子窝”,但却很少有人见过,故很是神秘。
相传那貔子,生在湿地灌木之处,形似猫、似熊、似鼬、似獾,比狗略大,较狼稍小。通人性,能人言,善迷惑人的心神取乐,其中以白色为最。
据说,貔子修炼到一定时,会在路边‘讨封’,头上裹着一层驴粪,对行过之人笑道:“你看我长得可像个人?”
若路人答道:“不像。”便会坏了它的修为,须回去继续修炼,而有的还记仇于心,必戏耍你一番才算。
若路人答道:“像。”就证实它已有一定道行,再有数载,能修成正果也说不定,保不齐还会给你道谢一回,并送上些许好处。
闲言少叙。此时,那雪越发的大了,沟谷空旷、天地茫茫,面对圣洁一片,便如同远了红尘喧嚣,令人有一种,被洗涤过后的纯净之感。
自谦、静安虽不甚懂这些,但对着此等美景,却大有熟悉之感,既似醒悟在怀,偏又模糊生心。不觉,就嬉闹追逐着,以致忘了时辰、丢了回程。
且说,自谦、静安一双小儿女,于貔子窝玩兴正浓,沉浸在一个唯有他们的洁白世界,却不知家里边,为寻两人已是心急如焚、乱了阵脚。
原来,临近晌午,郝氏煮好了小年饭,这时才发现,一上午竟不见自谦的影子,但也未多加在意,只以为是跟英子在东耳房玩呢,便让涂七娘去喊吃饭。
可待她来到东耳房,却只有英子一人在做针线,就问道:“英子,你自谦哥哥呢?”
英子擡头茫然道:“七姨娘,我也不知道。”
涂七娘疑惑道:“怪了,这般时候能去了哪里。”
寻不见人,便只得和英子先回到北房。而郝氏一看没有自谦,也问道:“英子,你自谦哥哥哪里去了?”
英子摇头道:“舅娘,我也不知,只是早些时候,自谦哥哥让俺陪他出去玩耍,我没答应,后来就不知了。”
涂七娘笑道:“嫂子别担心,该是他这些日子闷的,偷着跑出去了,应是在步师爷家中同静安玩吧。”
郝氏无奈道:“这孩子便是性子野,出去也不吱一声,看回来不收拾他。”
涂七娘好笑道:“就别撂狠话了,知道嫂子你舍不得。”
郝氏笑道:“偏你话多,还不去寻他回来,终究是小年,在那边也不方便。”
看涂七娘应声向外走去,英子忙跟上拉着她笑道:“七姨娘,我也随你去。”
这般,等来到步师爷家中,林氏正在煮饭,见二人进来,就笑道:“怎的七娘,你这是来帮俺忙了不成。”说着,便拿起一块肉,塞入英子嘴中。
英子羞道:“谢谢伯娘。”
只听涂七娘笑道:“咱一个乡下土妞,哪里入得了您步奶奶的法眼,俺看还是算了吧。”惹得林氏拿起锅铲,就佯装要打。
这时,步师爷在里屋听见声音,便出来打过招呼,遂又问道:“七娘,静安可在那边?”
涂七娘一愣,就道:“俺们正是来寻自谦的,怎么,他不在这里?”问的步师爷也一脸不解。
林氏闻后,就不由慌了,便道:“俺们只以为静安在那边呢,故也没着急,可都这会儿了,又能去了哪里?”
步杰忙安慰道:“你先别慌,想必两孩子何处玩闹去了,一会儿就能回来。”
涂七娘也宽慰道:“放心吧没事,说不定是跟自谦在谁家里玩呢,我再和英子出去找找好了。”
林氏点点头,待寻思片刻,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对步师爷说道:“咱们也去看看吧,可别出了甚么事情。”如此,几人遂一同出了门。
而俞大户家中,见涂七娘和英子走了许久仍未回来,郝氏也有些急了,便道:“这七娘是怎的了,出去就不见人影了,不然我再往那边瞧瞧吧。”
俞老太笑道:“你这副急性子,何时能改过来,倒害的哪门子急呢。”
俞良笑道:“天生一副操心的命。”
郝氏白了他一眼,遂打趣道:“咱娘说的没错,你就是一个榆木脑袋,火上房子也不知着急。不赶快上香供奉灶王爷,倒等到甚么时候,一会儿自谦他们回来,便该用饭了,别忘了,还得去喊人家胡先生呢。”
正当俞大户笑呵呵站起来,欲往外屋生香,却见步师爷几个,行色匆匆地打外边进来,就疑问道:“怎的了这是?”
步师爷便将事情道了一遍,称自西向东、由南往北,该找之处都已寻过,却仍不见自谦和静安。俞大户闻后,这才有些不安,而郝氏更是眼圈顿红,拉着林氏不知所措。
只听俞老太念了句“阿弥陀佛”,就问步师爷道:“步小子,那些私塾的孩子家里,可是去寻过了?”
步杰点头道:“婶子,皆是找过了,只说没瞧见。”
俞老太寻思一番,便道:“眼下已是年了,你那二大娘又刚走不久,该不会冲冲着她了吧?”
郝氏惊道:“娘,您可别吓俺。”
林氏也不由吓道:“婶子,您是说大王山坟地那边?”
却是步师爷好笑道:“婶子,没那般邪乎吧?”
俞老太不由气道:“邪不邪乎的两说,还是尽快出去寻人才是正经。倘若我那宝贝孙子、孙女儿,但凡有何闪失,老婆子定饶不了你们。”
见步师爷讪讪的站于一旁,俞良忙劝道:“娘,您先别这般着急,咱们”
可话未说完,就被俞老太一眼瞪了回去,喝道:“还废甚么言语,你们再不寻人,老婆子便自己去找。”
俞大户、步师爷等人闻过,忙应着出了屋子。刚来至外院,就碰见俞四,待问过原由,只见其略想了一下,便说道:“我隐约着,好像是看到那俩孩子往东走了,当时还以为是去了私塾呢。”
步师爷忙道:“俞四哥,你可是瞅准了?”
俞四又稍是想过,就笃定道:“都这般时候了,俺哪里还敢瞎讲,咱们先去瞧瞧吧。”
如此,几人便直奔村东去了。待来至空清庵,因私塾仅休学一日,虽说是小年,但胡彦江考虑若回臣远庄,一来一去不够耽误工夫的,倒不如等几日彻底放了年假再说,故就留了下来。
当听得俞大户、步师爷说明来意,胡彦江顿然疑惑,一整头午,空清庵除了自己,哪里见过自谦和静安,为怕事态严重,忙也跟着寻找去了。
再等诸人来到乌河,除了白茫茫一片,如何见得半点身影,几个女眷便不免又慌了起来。倒是俞四思量着道:“你们应知这乌河通往哪里吧?”
俞良遂吐口道:“貔子窝?”
见俞四凝重点头,步师爷不由惊道:“不会吧,那玩意儿谁见过?”
俞四摇头道:“咱们未见过,但并不代表没有。”
胡彦江不禁好奇道:“俞四哥,那是甚么东西?”
俞四便道:“貔子,传闻能摄人心神,自行跟随它去。”
胡彦江一听,登时打了个冷颤,而这般,也更令郝氏、林氏和涂七娘害怕起来,再看英子竟是吓得哭了。见此,俞大户、步师爷忙让她们先回家中等待,余下几人就沿着乌河往上寻去。
待冒着风雪一路找着,又不停喊叫自谦和静安的名字,却始终不见任何影子。直至来到貔子窝方才停下,遂于沟谷内四处寻了起来。
这般一会儿,忽听胡彦江惊喜道:“找到了,在这里。”
俞大户、步师爷和俞四忙循着声音,匆匆跑了过去。只见,一些树枝搭盖着一处,里面竟无半点雪花,又铺有干草,上面摆放着糕点、果类以及酒肉。
再瞧自谦和静安,虽安然端坐那里,但却像未看到他们一般,只旁若无人的,颜带笑意、执手相凝,且脸颊红晕,似是有了些许醉感。
步师爷刚欲去喊,却见俞四拦住道:“千万别惊着,先抱回去再说。”
于是,俞大户和步师爷便小心翼翼的,分别将自谦、静安抱起,就一刻也不敢多待,转身匆忙离去。倒是胡彦江暗自称奇,又四处打量一番,却不想在一旁雪地上瞧见几行字。
乃是如此写道:
七世曾证见,九世当款待。
略备薄酒食,盼得故人来。
胡彦江顿然汗毛倒竖,心中惊呼道:“果然如孤僧瞎所言,这俩孩子只怕因果宿缘,不是一般。”
待稍是感叹,再看向四遭,竟阴森森的,有说不出来的诡异,遂而直感后背发凉。便吓得忙跑着跟上俞大户几个,随着回村去了。
便这般,等自谦和静安被抱回家中,不时就清醒过来,却是茫然看着众人,不明所以。俞老太忙问道:“孩子,你俩可知发生了何事?”
静安略想一下,猛然记起,便道:“奶奶,俺们正于那边玩着呢,忽然来了一白胡子老头,说要请咱们吃酒。而且尽言语些莫名的话儿,后来就不记得了。”
自谦也想起来道:“还不允我俩喊他老爷爷,但却对俺们客套不已,像是在一间屋子,只陪着喝酒吃肉。”
诸人闻后皆是惊奇不已,便听俞老太感叹道:“怕是遇着貔子精了,原来传闻果有其事,还好人家并无恶意。”
如此,见自谦、静安无事,俞大户等人也就放下心来,少不得叮嘱一番,切莫再四处玩闹。而郝氏、涂七娘忙又重新生火热菜,准备用饭。
经过这事,步师爷夫妇俩便劫后余生般,也懒得回家再另起锅灶,自是留了下来。而胡彦江和俞四,原本就被俞大户告知过,午间小聚一番,当然更不会离开。
这般,众人便围坐炕上,又聊着今日之事,再听着俞老太说起,几桩有关貔子窝的离奇之处,一顿饭直用了一个时辰之久,方才作罢。
待饭毕,就听俞老太提议道:“本是小年,也没那多讲究,不如晚上仍凑于一处,再寻些热闹。”
却是胡彦江不肯,称多有打扰、过意不去。俞老太便笑劝道:“小先生来俺鹰嘴崖教书,已有几日了,怕是还未见到孤僧瞎吧?
不但你蒙他之情而来,咱们也欠了小瞎子一顿酒呢,如此聚上一回有何不好。况且又逢小年,怎能由着你独守空清庵,再说,同你家兄长也算旧识,以后就无需客套了。”
而俞大户和步师爷,也忙劝说着,这般,胡彦江只得答应。却不想,擡眼竟瞅见涂七娘射过来的眸子,两人相视一处,岂能不脸上一红,遂而又皆埋下头去。
言不多叙。却说,待夜幕刚至,俞四已赶着马车往了源寺,将孤僧瞎接了过来。只见其一进门,便“阿弥陀佛”地唱了个大喏,随之,惹得满屋子人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