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除夕日泪雨伤戏文 元宵节空庵不空情(1 / 2)
第七回除夕日泪雨伤戏文元宵节空庵不空情
话说,胡彦江夜送孤僧瞎,初至了源寺,少不得被其提及了同涂七娘之事。再待聊过自谦、静安和英子,遂对三个孩子的命运未卜,而心生不忍,更不该背后胡自猜测,便也点拨了他几句,这般才辞行离去。
等回到空清庵,一夜无梦后,次早醒来,照常看了一会儿书。不多时,只见俞四送来饭菜,就赶忙接过道谢,可待将其送走,心中却不由堵的难受。
原来,自打到了鹰嘴崖,胡彦江便婉拒了俞大户,让自己住在他家中的好意。但等安顿下后,那一日三餐,却是由其提供的。
平常,皆是涂七娘按时送来,不想今日却换成了俞四,这让胡彦江如何习惯。免不得就胡思乱想,难道是对他生了厌弃之心,还是因昨夜孤僧瞎的戏言,羞于和自己相见?
想过一会儿,也思不明白个所以然,索性便将心中杂乱弃于一旁,待无甚滋味的将饭用毕,无非又是准备功课,坐等学生到来。
如此三日之后,已是腊月二十七,正当胡彦江为见不到涂七娘,而心生郁闷,却被告知村中私塾决定休学,遂一扫烦恼,赶忙收拾行囊,欲要回家。
这般,等向俞大户和步师爷辞别后,并谢绝二人挽留,为他安排的送行宴,就带着赠予的诸多礼品,及对其兄胡彦庭的问候,坐着俞四的马车,往臣远庄而去。容不细表。
却说,节日前的鹰嘴崖,早已有了几分新春的气象,一些于外做长、短工的,或穿街走巷的买卖人等,皆迫不及待地赶回家中。而那孩童更是别提,手里不仅多了爆竹烟花,便连平日吃不到的食物,此时也解了嘴馋。
想来诺大的□□,因地域不同,各自年前的风俗,自也应不一样。而于东海之滨的牟乳县,就于这腊月间,形成了一句顺口之言。
乃是: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杀年猪,二十七赶大集,二十八白面发,二十九蒸馒首,辞旧迎新年三十,穿新衣,贴对联,唱着大戏接大年,守着一宵熬瞪眼。
闲言少叙。等转眼到了大年三十这一日,因步、俞双姓晚上要同时祭祖,而按过往旧俗,须共请唱戏的进村,以互相庆贺、热闹一番。
如此,从那牟乳城请来的戏班子,也早是进得村中搭台布景,待一番利落后,那两姓祠堂前的空地上,已是人影密集。不但鹰嘴崖的乡亲齐聚,就是四里八庄的,也有不少好热闹者赶来观看,或是趁机卖点小手艺,赚上几个铜子儿。
不多时,便听戏台上锣鼓声起,那装扮齐全的佳人,已是粉墨登场,再闻得台下,更是叫好不断。而这一折子唱的,正是悲剧“双玉蝉”,说的是双九年华的女儿家,嫁给一岁郎君的故事,也不知赚了多少世人的眼泪。
列位不信,您往台下瞧去,那端然坐着的静安,就算一个。当台上的伶角儿,手持菱花镜,欲待梳妆时,只见其已然蛾眉深锁。
再待唱道:“两鬓白发骤然生,双颊见骨双目陷,”更是凤目顿红。
又听道:“人老珠黄草枯萎,夕阳西下近黄昏。”便终忍不住,泪珠滚滚而落。
虽英子也在看戏,但心思却全然系在,一旁的自谦身上。只见其心不在焉的坐过一会儿,遂对台上哼哼呀呀的唱腔,失了兴趣,没了高将军的挑滑车,黑旋风的双板斧,单凭这些有甚可瞧的。
于是,起身对静安和英子说道:“也忒没意思,你们只管看吧,咱一会儿再过来。”
静安白了他一眼,没有吱声,却是英子叮嘱道:“自谦哥哥,你去玩可以,但千万别惹是非。”
静安顿然蹙眉道:“英子,你理他作甚,不过草包满腹,若是留在这里,只会糟践了那优雅的戏文。”
自谦干笑道:“是是,静安妹妹才比文君、貌赛西施,俺不过莽夫一个,就不留下了,免得碍了你仙子的法眼。”说着,也不待她搭话,便匆匆去了。
见其走后,英子不由担心道:“静安姐,你这般取笑自谦哥哥,不怕他生气么,以后不再理你?”
静安好笑道:“我倒是巴不得不来烦我呢,可惜那小蛮牛这辈子算是做不到了。英子,你也须记住,越是笑脸相迎,他就越蹬鼻子上脸,以后甭惯着。”
英子似懂非懂,想再问点甚么,可见静安会神的看起戏来,便也安下心,耐着性子望向戏台。只是脑子里塞满了自谦的身影,总是挥散不去。
且说,自谦外出,不过是寻了俞可有、俞可庆、步正东、步正升几个玩伴,又于夜河之上滑过一会儿冰,遂就有些无聊起来。
这时,俞可庆看到不远处,有卖冰糖葫芦的,便咧着嘴对自谦笑道:“小大户,能否请咱们吃上一串?”
而未等自谦开口,却听步正东无奈道:“果然憨货一个,我说呆子,这都过年了,你那大肠小肠的还没填满?”
俞可有笑道:“昨夜我还闻见他在家里嚎叫呢,只怕又是偷食儿挨打了。”
俞可庆脸色一红,忙辩解道:“你瞎说,俺那只是肚子疼而已。”
俞可有一哼,撇嘴道:“咱们俩家只一墙之隔,你当俺会听错么?”
步正升也不禁调侃道:“可庆,这有何丢人的,倒是你平时入茅厕的次数也实在太多了,有点浪费了恁多好物。”
俞可有、步正东闻过,皆是大乐起来。而见俞可庆脸色有些难堪,自谦忙憋住笑道:“这有何难的,不过几串冰糖葫芦,只当咱给你们压岁钱了。”
随后,就带着几个玩伴,给每人买得一串冰糖葫芦。正吃地欢着呢,却看步正惊、步正前走了过来,于不远处,一脸不善的盯着他们。
这步家兄弟俩,自打爹爹被杖责,母亲被游街,倒是比平日老实了许多,便是在学堂,也甚少言语。此时见到自谦,虽心有记恨,但却也清楚如今自家的境况,遂停在那里,踌躇不前。
自谦心知,他俩定是为买冰糖葫芦而来,于是也懒得理会,就道:“走,咱们往后台瞧角儿上妆去。”说着,便带着几人离开了。
见自谦走了,这哥俩方才上前买来冰糖葫芦,却是吃在口中也无甚滋味了,继而满脸愤愤不平。只听步正京呸道:“不过一个野种,还敢如此嚣张,以后别犯在小爷手上,否则定让他好瞧。”
步正前忙劝道:“哥,野种这话,咱家大人都不敢讲了,你也少说为妙。况且日子还长着呢,我们暂且忍耐,等待机会就是。
便不信了,他们还能一直这般欢实下去,总会有潦倒的时候,那会儿再出口恶气,也不算迟。”兄弟俩嘀嘀咕咕,不免越说越恨,遂也无心看戏,惟悻悻回家而去。
却说,自谦几个来到戏台后面,正偷偷扒着帷幕向里面张望,突然听得有人喝道:“你们鬼鬼祟祟的,欲要作甚?”
这一声响,登时吓得俞可有、俞可庆、步正东、步正升几个,慌忙逃窜离去,倒留下自谦呆立当场,猛地被一只大手抓进帐内。
擡头再看,只见一描着白脸的大汉,双目圆睁,低头紧紧盯着他。遂心头一紧,竟慌乱之中学起戏文,忙抱拳道:“好汉饶命,小的只是路过,又不是窃贼,还请息怒。”
一番话,说得那白脸大汉顿时好笑起来,便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竟如此有趣。”
虽他并无恶意,但自谦仍惊慌未定,忙又道:“回好汉,我爹乃此村的俞大户。”
白脸大汉“哦”了一声,恍然点了点头。这时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对其娇嗔道:“爹,你就别吓唬人家了,”
遂又对自谦笑道:“你莫怕,我爹便是这副性子,喜开玩笑,走,俺带你瞧瞧去。”说完,就拉着他看起各种行头,并又给一一给讲解着。
见女儿俏脸洋溢着热情,白脸大汉是满目疼爱,不禁摇头笑道:“臭丫头,才多大,胳臂肘便学着往外拐了。”说着,转身出了帐外。
此时,自谦方才上下打量了这女孩一番,见其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生得是瓜子脸、杏花眼、弯月眉,肤净肌白、唇润鼻秀,一条长辫自后垂于胸前。
虽两靥略带几点雀斑,但更托出几分妩媚之姿,上身着一件碎花袄,外罩葱色坎肩,下身一条墨绿色长裤,脚蹬一对短筒黑棉靴。
只听自谦好奇问道:“你也是唱戏的?”
那女孩摇头笑道:“班主是我爹爹,有时俺难免也会上台客串一回的。”
自谦疑道:“你不读书么,这般年纪就登台献艺?”
那女孩难为情道:“咱们跑江湖的,又是一个女儿家,哪里顾得上这些,不过随便识得几个字罢了。”
自谦不由赞道:“那你也实在聪慧,仅是台上的戏文,就不是咱们所能懂的。”
那女孩脸上一羞,便笑道:“戏文皆是古人杜撰的,又经咱们演绎,当不得真。”
自谦又问道:“你们可是打牟乳城来的么?”
那女孩点头道:“是的。”
自谦羡慕道:“可惜了,咱只小时候去过,如今早已丢到了西洋国,没甚么印象了。”
那女孩笑道:“以后若再去了,俺定陪你四处瞧瞧,再往那戏院子逛上一回。”
自谦喜道:“好,那咱们就一言为定,对了,我叫俞自谦,你叫甚么名字?”
那女孩好笑道:“又哪里需要骗你,俺叫宋姬,等到了牟乳城,你随便打听咱们宋家戏班子,很多人都知道的。”
两人如此说着,不觉就熟络起来,这时,只听得帐外有人喊道:“宋姑娘,班主叫你了。”
宋姬忙应了一声,遂而对自谦道:“我爹喊俺了,咱们容有缘再见。”
自谦点头笑道:“你去忙吧,我也该走了。”而后便同她出了帐篷,两小儿含笑示意,各自离去。
这般,等自谦又回到戏台。原来,自打二大娘离世后,步师爷心中仍是存有芥蒂,为竖前车之鉴,就特意让戏班子安排演一出。
而这“墙头记”,讲正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成婚后弃老娘不顾,皆不奉养晚年。以致,竟将其擡到了两家之间的院墙上,闹了一段荒诞可悲的故事。
戏台上,那老娘正悲悲戚戚的唱个不停,但自谦却只顾向二女讲着相识宋姬之事。又撇眼瞧见静安,泪雨横流、面目凄楚,呜呜咽咽、悲痛不止,便不禁好笑。
遂打趣道:“妹妹果然性情中人,竟如此深入戏文,佩服,佩服。”
却看静安毫不理会,只旁若无人的啜泣着。自谦和英子虽感疑惑,但还是赶忙劝慰起来,奈何其仍不管不顾的哭着,两人无法,惟有去找来步师爷。
见静安如此,步师爷自是心中不解,待安慰一回,看并无用处,只得不顾她哭闹,抱起离开了。而此时,林氏、郝氏和涂七娘,正在一处看戏,听得消息也慌忙随着去了。
几人回到家中,见静安仍然呜咽不止,郝氏就说道:“不会是冲冲着谁了吧?”
林氏吓道:“姐姐,那该如何?”
郝氏宽慰道:“妹妹先别慌,”
遂又对涂七娘道:“七娘,你快回家寻老太太去。”
看涂七娘应声出了屋子,林氏忙对步师爷道:“婶子腿脚不便,你也去照应一下。”
步师爷答应着急忙跟了出去,大约半烛香的工夫,只见其背着俞老太,同涂七娘走了进来。林氏忙上前搀扶下,含泪道:“婶子,您快给瞅瞅,这孩子是怎的了?”
俞老太过去一瞧,静安仍是眼中无人,只顾自己悲戚垂泪,便笃定道:“怕是冲冲着谁了。”
郝氏不由气道:“那会是谁如此不顾脸面,大过年的,竟戏耍一个孩子?”
俞老太稍是寻思,就凝重道:“你们几个,仔细将事情讲与我听。”
未等步师爷等人开口,跟随回来的自谦和英子,便抢先将事情说了一遍。当闻得戏台上唱的竟是“墙头记”时,俞老太点头道:“老婆子知道是谁了。”
林氏忙问道:“婶子,是谁?”
俞老太笑道:“那‘墙头记’唱的是甚么?”
待林氏思量片刻,不禁惊声道:“二大娘?”
俞老太点点头,遂让她拿来一枚生鸡蛋,双手扶于一面铜镜前,只听其说道:“老妹子,若果真是你回来过年了,就请拿好了。”
而后,便示意林氏松手,果然那鸡蛋竖立不倒。步师爷、郝氏几人看在眼中,登时汗毛倒竖,一个个惊得,哪里敢发出半点声响。
听得俞老太叹道:“既然回来了,那便好生过年就是,可这闹得哪一出。知道静安打小被你疼爱,但如今见也见过了,并戏文是戏文,又非说的你家之事,何必触景生情,且该了的终该了了,快些去了吧。”
待说毕,只看那铜镜前的鸡蛋,竟晃晃悠悠的倒下了。随后,俞老太忙让林氏端着滚烫的沸水,自家里向外泼着出去,并嘴里好言好语念着,直至宅门口,将其送走。
说来也奇怪,等一切做毕,静安不时便清醒过来,而问她却一概不知。步师爷顿感到邪乎,就看着俞老太惊异道:“婶子,这可是真的,但即使我二大娘回来,也不该找咱家静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