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颦静安步沉落因谷 呆自谦性痴了源寺(2 / 2)
如此,须有半炷香的工夫,这才茫然起身,疑惑挠了挠头,不明所以的出了大殿。继而又来至僧舍,擡手敲门道:“瞎伯伯,您老可在?”
这时打里面传来,不知何物被撞倒的动静,接着便是孤僧瞎醉酒的声音:“何人到访寒寺,扰了俺瞎子的美梦?”
自谦不由好笑,便捏着嗓子戏弄道:“好你个孤僧瞎,不知侍奉佛祖左右,倒整日的只知吃酒困觉,就不怕下那阿鼻地狱么?”
却听孤僧瞎打了个哈欠,说道:“香火已断,怕是佛祖都耐不住寂寞走了,倒留下俺瞎子守着这点家业。若哪日咱也离去了,他老人家就知道谁好谁糙了。”
自谦忍不住大笑起来,便推门进入,见地上散着几个空酒坛,孤僧瞎坦胸露怀,放仰在床上,就顿然皱鼻道:“瞎伯伯,您怎喝了如此多的酒?”
闻是自谦的声音,孤僧瞎伸了个懒腰,起身笑道:“傻小子,竟是你装神弄鬼,拿俺解闷。怎的今日没去学堂,倒有空闲来看瞎伯伯了?”
自谦坐下,遂将去老牛湾之事说了出来。孤僧瞎听后,深意一笑,问道:“你那两个女娃娃呢?”
自谦笑道:“静安初次去老牛湾,拉着英妹妹还赖在那里不走,说是过一会儿便来寻我。”
孤僧瞎问道:“傻小子,你觉着老牛湾如何?”
自谦笑道:“咱以前已去过数次了,也从来没觉着甚么,可今日不知怎的,倒感到哪里不同一般,偏又讲不清楚,”
待寻思片刻,又道:“对了瞎伯伯,静安明明初次进落因谷,而她竟说像是梦中见过似的,是何道理?”
孤僧瞎点了点头,但并未回应,待沉默稍许,却是说道:“分是人离暗藏刀,命是人中阻叩问。”
自谦不解道:“瞎伯伯,这是何意?”
孤僧瞎一笑,说道:“你切记住,万事皆为注定,聚散全由命运,莫寻、莫问,随缘即是,断不可心怀执念,而心陷其中,误了一生。”
自谦思量一番,就道:“瞎伯伯是说,万般随缘方可自在,那岂不是,争与不争皆无意义,有缘无缘坦然随之得了,可这等人生又有何意思?”
孤僧瞎说道:“有缘不必争,无缘争也枉然,正如情缘、孽缘,皆是缘分。情缘相生,孽缘相克,相生也好、相克也罢,终有结局之时,无非分合长短、欢喜苦恼罢了。
但若把它看得开了,不过因果循环,有结有解而已,只当一场梦中虚幻。他日,来自来、去自去,皆有个收留之处,待你放下往之。”
自谦闻后默然不语,良久方擡头道:“来是因,去是果,欠的为情,还的是债,终究一场云烟。却可笑碌碌忙忙、苦苦匆匆。
任你家财万贯、庙堂栋梁,或是才子佳人、乞儿贱奴,待落帷收场,皆不过换得一堆坟茔荒凉,散尽千般去了,这世人当真是可悲、可叹。”
孤僧瞎惊异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有这般见解,倒实让俺瞎子小瞧了。但愿你能一直怀此心态,遇事退观几分,留有些许余地,别苛刻了自己才是。”
自谦笑道:“瞎伯伯,咱也是瞎解的,您老听着便是。”
孤僧瞎登时大笑道:“好好,咱们一个瞎说,一个瞎解,一个瞎讲,一个瞎听,”
遂又唤他于跟前,拉着其告诫道:“傻小子,你只需记住了,这人世间所有的亏欠,皆是前世因果宿债,何时相还,早有定数,怨不得半分。
他日不管遭遇何种劫难,伤了自己也好,累及他人也罢,皆非你能左右的。只当是天意难违、命中注定,接受、承受,方为根本。”
自谦虽心中不解,但仍是点头笑道:“瞎伯伯,咱记住了就是。”
孤僧瞎微微一笑,这时拉着他的手,却猛然一紧,脸色瞬而沉了下来。见此,自谦忙问道:“怎的了,瞎伯伯?”
孤僧瞎凝重问道:“你这手掌,可是上回烫伤的那只?”
自谦笑道:“正是,累的咱恁一场好架,不过早已好了,只有点难看罢了。”
而孤僧瞎也不搭话,上回同胡彦江相聊,心中已是料到,却不想竟如此严重。就暗自寻思着,这孩子命理之纹模糊一片,难不成真是天意注定。
随后,又伸手往自谦身上摸去,这一下,更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那手竟忍不住的颤抖起来。心中叹息道:“纵怀奇骨,终耐不得血泪之身、飘零之命、灾星之相。
小时候还未十分突出,怎的大了却是这等明显。到底是何种前尘因果,竟换得今生此般境地,倘若传说属实,当真堪悲、堪叹。”
遂而,心中又略感欣慰道:“也难得他身世凄迷,还有几年安生日子可过,只怕成人以后就”
想至此处,不免又暗叹了口气,心道:“可怜这孩子,不是命长之人,只是天意难违,能奈他何?”
待稳了心神,便笑着试探道:“傻小子,你有这般慧根,不如跟瞎伯伯出家怎样?”
自谦好笑道:“得了吧,您老也算出家修行之人,只怕这寺庙里的菩萨,就是被您一身酒气给熏跑了吧。”
孤僧瞎笑道:“这便不懂了吧,你瞎伯伯是酒中□□,醉里观乾坤,傻小子,思量一下怎样?”
自谦笑道:“没得思量,若让俺舍了静安妹妹,倒叫咱活是不活?”
孤僧瞎无奈摇头,心中叹道:“果然是天命难违,历劫应罪半点强求不得,罢了,最终皆有归处,就由着去好了,”
遂又打趣道:“傻小子,那媳妇便恁般紧要不成?”
自谦嘿嘿乐道:“那倒不是,只要能守在静安身旁,甚么媳妇不媳妇的,也无所谓了。”
两人正插科打诨的说笑着,这时,自谦听得静安在外喊叫自己,就出了僧舍将她和英子接了进来。二女见到孤僧瞎,忙打过招呼,问了安好。
只见孤僧瞎笑道:“两个小女娃娃,可是玩的尽兴,竟不知早些来看望瞎伯伯。”
静安笑道:“瞎伯伯莫怪,咱们这不是来了么,等哪日静安偷几坛我爹爹的好酒,孝敬您老人家。”
孤僧瞎欢喜道:“如此才是,你那爹爹也端的小气,藏了恁多好酒,却不给俺瞎子尝尝。”
静安小嘴一嘟,娇声道:“瞎伯伯,酒多伤身,我爹爹不给您酒喝,那是怜着您老呢,当多谢他才是。”
孤僧瞎不禁一乐,说道:“如此倒是瞎子的不是了,那酒进了你爹的肚子,却替咱担了祸事,这倒怎过意得去。不然你回去,将那酒全都拿来,瞎伯伯不承他的因果。”
静安笑道:“那可不成,我爹正等酒下诗呢。况且,佛祖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孤僧瞎调侃道:“不想咱家步大小姐,伶牙俐齿,也是慧根不凡。”
静安笑道:“还不是自小在那空清庵,念的书久了,沾染了些菩萨心肠。”
自谦也笑道:“你可真是不经夸,刚才瞎伯伯还说我有慧根呢,让咱跟着他出家去。”
静安闻后好笑不止,却是英子一听不由急了,竟是威胁道:“瞎伯伯,你可不能让自谦哥哥随你出家,不然我便告诉七姨娘去,让她想法儿治你。”
孤僧瞎又是一乐,遂打趣道:“英丫头,这话怎般说的,你自谦哥哥为何不能随瞎伯伯出家?”
英子噘嘴道:“英子答应过要一直陪着自谦哥哥的,若他出了家,难道还让俺也去做尼姑不成?”
此言一出,顿时惹得几人直笑个不停,却是将英子羞的俏面通红。而静安更是捂着肚子乐道:“英子,怎的甚么话你都去信。
就咱瞎伯伯这样的,若是跟他出家,我看佛是修不成了,哪怕魔也够呛。到时人不人、佛不佛、魔不魔的,一老一小往那一站,四不像倒还少了一像呢。”
英子一时没能明白,竟脱口道:“那岂不是三不像?”
几人听后,难免又开怀一回。而说笑过后,孤僧瞎心中对英子也惋惜不已,暗道:“好端端一个孩子,偏同自谦一般,皆是一副短命之相,实在可怜。”
这般想着,就生了欲要为静安摸骨的冲动。但又一寻思,若是她再回家告知步师爷,少不得被数落一通,反正各自有命,谁人逃得了半分,倒何必去枉探天机。
于是,只对英子说道:“英丫头,便是有一日同你自谦哥哥相别了,但这辈子和你静安姐,却是不好分离的。那时,仍有你们打小一处的情意在,也没甚么不好的。”
自谦和英子顿然眉头一紧,面面相视着,唯恐真的一般。倒是静安戏谑道:“瞎伯伯,您老的瞎话可真是张口就来,既然英子同小蛮牛相别而去,那岂不是说我跟他也要分离。若非如此,俺们两个又怎能陪伴一处?”
孤僧瞎一愣,随即笑道:“可不就是瞎话瞎说么,你这丫头也忒的没趣。”
静安嘟嘴道:“我看是您老故作神秘吧,等改日再给您几口酒喝,看瞎伯伯讲是不讲。只怕打小所做的诸多糗事,都能一清二楚的,向咱说个底儿朝天。”
听得这言,不仅是孤僧瞎,便连自谦和英子也随之眉头一展,笑了起来。一时一老三少,又是言欢语快聊的热闹,直至夕阳西去,方才散了去。
且说,因步师爷有事,午后没去私塾,俞大户就闲来往那里溜达了一回,这般,岂能不知三个孩子皆是逃了学,心里便顿时火起。晌午没有责罚自谦倒还罢了,不想竟变本加厉,又带着静安、英子胡闹去了。
如此,等其再回到家中,就背着俞老太,不顾郝氏和涂七娘的劝阻,拿过板子便欲狠狠教训他一顿。但逃学之事,皆因静安所起,这会儿岂能不撒娇求情。
看着她如画般的玉颜,又碍于英子可怜兮兮的俏模样,就无奈叹了口气,也不再追究,只狠狠告诫了自谦一番,便草草了事。
而等次日,胡彦江已是返回鹰嘴崖,故此私塾又如往常。倒是咱这教书匠,自打归来之后,心里却像装有何种沉重,时常会莫名的失神。
原来,自打他到鹰嘴崖教书后,胡彦庭、李氏两口子,为了让兄弟早日成家安定,皆为其婚事暗暗着急,遂四处托人说媒。而此番回去,正因为有上门提亲的。
奈何胡彦江,即使满腹学问,但对男女之事,却是稍显憨相。虽涂七娘整日与他端菜送饭,两人表面如常,其实心中早已情愫暗生,偏却闭口不提,故此也难以捅破那层窗户纸。
而对涂七娘来言,虽心中有情,奈何身为一个寡居已久的女人,如何有脸面去主动一些。且胡彦江还从未婚过,并也不曾提及,倒以为他是介怀自己呢。
哪怕俞老太和俞大户、郝氏夫妇,皆有此意,也常拿来打趣,但胡彦江到底是怎般想法,却哪里得知,又羞于脸面去问,就也只得拖着,当做无事人一样。
偏是胡彦江思量的是,每日能与她相见,又可教书育人,闲来再舞文弄墨的雅趣一番,精神上已得极大满足。若能如此下去,所谓一纸婚书,便觉着可有可无了,故此趟回家,也向兄嫂推辞过去。
不想返回鹰嘴崖后,再仔细寻思起来,自己此般做法,岂不太过自私,而与涂七娘来讲,又哪有公平可言。于是,一块心病就此落下,将来如何,也不得不去重新考量一番。
却说,书中一行,光阴几春秋,列位看官,这日子过着,转眼又是四五载之许。其间,鹰嘴崖虽无特别之处,但那□□却是发生过一桩大事,堂堂上国,竟被几个无耻至极,劣等蛮夷之族,给联合入侵了。
偏是朝廷无能,早已弃了金銮殿,逃的没了踪影,闹得上下民心惶惶,但与本书也无多大干系,容不细说。倒是此后又推行了甚么新政,却是有些关联,但暂且不表。
而自谦等人,除却俞可有外,皆是过了牟乳县的童生试考。如此也令俞大户、步师爷、胡彦江,及整个鹰嘴崖,是欢喜不已,少不得好一番庆祝。
反是私塾的那几个女学生,因已芳华正茂,须避男女之嫌,再者为帮家里做点营生,不算静安、英子在内,余下皆已退了学堂。
当下时节,正是那望穿之季、多事之秋,这鹰嘴崖已是满山枫红,遍野菊黄。有后人留词为证,云:
清风晓日照秋光,云山朝露听松涛。
闻晨钟,惊飞鸟,空林峰影烟水遥。
圣境引禅心,泉声梵音缥缈。
何必禄厚功高,人生此处正好。
又有意冷心灰者,胸无大志之辈,作得词曰:
碧水映青山,一蓑一竿。
松竹为邻菊做伴,钓的鲜鲵换酒钱,名利如烟。
徐风入林间,一舍一院。
拈花把盏且尽欢,浮生昏昏须当前,净脱尘凡。
闲言少叙。这日,自谦和英子下了学堂,因无事可做,便于院中说笑。此时的他,更显俊朗挺拔、绝尘脱俗,只是眉宇间稍带忧郁之情,双眸中又略含孤独之感。
再看英子,却是身姿丰腴、温柔静怡,更显俏容可亲。两人言语带笑、眉目含情,说的正是兴处,就听门外有人在喊叫,便忙一起走了出去,如此,几段风流佳话也随之而来。正是:
风尘碌碌惜韶华,
流年似水本无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