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俞老太魂归迟心湾 大王山自谦祭生母(2 / 2)
郝氏不解道:“这是为何?”
却见郝祥无奈道:“别人家都是三五孩子成群,惟有她们妯娌俩,当初生了一个都难,便觉着有些擡不起头来,”
说着叹了一声,又道:“也不知为何,到了咱们这辈,怎就如此人丁不兴旺?”
话音乍落,便被郝和瞪了一眼,郝祥一愣,方才想起于这事上,自家妹子还不如他俩呢,唯一的女儿早早夭折了,如今虽说有个儿子,但终究不是亲生的。再看郝氏,果然神情黯然、垂首不语。
正当兄弟俩不知怎般劝解时,就见自谦打外边走进,特意来向他们请安。而郝和、郝祥只淡淡的点了下头,遂将脸别过一旁,再也不愿搭理。
原来这郝家哥俩,从前最是疼爱俞大户的那个女儿。等其夭折后,遂认为自谦不详,收养了一个祸星,否则怎会来一个走一个呢,故心中与他并无半点好感。
而见两个舅舅态度冷淡,自谦难免有些尴尬,忙以仍要守灵为由,悻悻出得屋子。看其离开,便听郝氏劝道:“哥哥莫要再这般待他了,要怪只能怪你们那个外甥女,福浅命薄,怨不得甚么。”
郝和哼道:“我看他就是灾星上门,不然何至于祸事一个接着一个。”
郝祥遂附和着道:“虽说这孩子也是可怜,不知亲生爹娘为谁,但确实丧气了些,倒像咱们哪辈子欠了他一般。”
郝氏无奈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言。两个哥哥对自谦的厌弃,自己也曾劝说几回,但又不能过多指责,毕竟他们也是因为心疼,那个早已夭折了的女儿。
言不多叙。却说,守灵之期一晃而过,这日择了吉时,诸人就将俞老太的棺椁移出宅门外,再把棺材头垫起,又一一备好祭祀随葬等物品,等待转棺仪式。
如此,虽经上回那一夜暴风雨,步七、步九也皆受到了惊吓,遂而引发旧疾,但老一辈中人,只剩下兄弟俩同俞老太了,如今一个先去了,又岂能不前来相送最后一程,故忍着身子不适,硬要主持她的丧事。
这般,待俞大户等家属跪叩了天地,便看一脸哀戚的步七,遂沉痛宣读祭文。而后再由请来的僧人引导,众多孝男孝女,围绕棺椁三圈礼毕后,方掩上棺盖、困好绳索。
这时,又听步九悲声喊道:“起灵。”
孝子孝妇就拆了枕头,摔了瓦盆,扶棺人便将棺材擡起,只见俞大户抗幡在前,郝氏手捧陷食罐,自谦怀抱灵位牌在后。而步师爷、林氏、涂七娘、俞晃、迟忠、江远、迟兰丫、俞可恺、俞大哲、静安、英子等人,皆手持哭丧棒。
随即一阵凄凉的唢呐声,就响彻整个鹰嘴崖。而后一路撒着纸钱,幡杆高扬、祭品成堆,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便直奔大王山坟地而去。可叹:
人世忙碌几十载,
不过黄土堆陇头。
且说,这坟地所在的大王山,传闻,乃鹰嘴崖还未立村之前,曾聚集着一伙强盗,建得山寨而居,外出打家劫舍,故后来被称之为大王山,因坐落东南,又叫南大王。
这大王山若按乾坤八卦的方位,正好处于生门,又有乌河流经山下,故此被选做了步、俞两姓的家族坟地,意盼死者离世,能进永生之门,而得轮回。
说起南大王,又不得不提,处于鹰嘴崖西南处的另一座山,崴立于夜河之外,名唤山神岭。地势陡峭、崎岖险峻,因曾有一山神庙遗迹,坐落其下,故而得名。
那山神庙虽早已无存,但名字却沿用至今。这山神岭和大王山,形成鹰嘴崖村南的两扇门户,如哼哈二将,分立在入口处,一左一右、镇村守民。
闲言少叙。等送葬队伍来至大王山,此时早已在俞四的监工下,挖好了坟地,待放过鞭炮,众人又围绕墓xue左右各自三圈,这才下了棺椁。俞大户遂手持铁锨,先于四角撂上点土,算是儿子与母亲最后的孝敬。
随后,前来帮忙的俞儒、步元等人,就将俞老太的坟茔,在俞家老爷子墓旁隆起,容来年清明前,再将老两口合葬一处,另行竖碑。
这时,送葬的亲者纷纷跪地磕头,一片嚎啕大哭,以作与逝者最终的告别,而自谦更是扑于坟前,放声悲痛不已,任谁也劝说不住。俞大户等人无法,心知他对俞老太的感情,只得任由着发泄去了。
众人遂烧了金童玉女等祭品,而郝氏、林氏几个女眷,又将俞老太生前的衣物,尽数烧掉,这繁琐的葬礼,方才得以结束,只待回去后,再宴请宾客、乡邻。
却说,于下山的途中,郝氏、林氏带着自谦、静安走在后面,等路过一座孤零零的荒坟堆时,却不自主住下脚步。自谦疑问道:“娘,怎么不走了?”
便看郝氏犹豫着拉过他,指着那座孤坟说道:“这也是咱家的一个亲人,小时候她还抱过你呢,后来不幸得病早逝。既然来了,你就清理一下,磕几个头祭拜祭拜吧。”
还未等自谦搭话,却见林氏忙将郝氏拽过一旁,低声道:“姐姐,你这是作甚,莫不是要”遂□□便说不出口,只是询问的眼神,急切地看着她。
郝氏苦涩道:“妹妹,我知道你要说甚么,只是有些事怎能瞒一辈子呢。自打孤僧瞎不知所踪,而今老太太又已离世,俺好像突然就有点想开了。
这人的命啊,真是脆弱,不定哪日咱们也说没便没了。到时总不能让自谦,连亲生母亲是谁都不知道,糊里糊涂的在这世上活着吧,那般对他实在不公。”
林氏担忧道:“话虽如此,可你想过自谦的感受没有,如今老太太刚走,你没看那孩子像丢了魂儿似的。祖孙俩的情分,你也不是不知晓,若这时再说出实情,让他怎般接受,你就不怕惹出个好歹来?”
郝氏斟酌一番,又看了正在拔除坟头杂草的自谦一眼,点了点头道:“还是妹妹考虑的周全,这孩子极为性情,若果真告知他真相,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接受不了,那便等几年再说吧。”
林氏劝慰道:“姐姐别思虑太多,这日子且长着呢,莫要胡自瞎想些不着边的事儿。等以后寻得机会,再说与自谦听也不迟,指不定那会儿已立业成家,更容易承受不是。”
郝氏点首赞同,遂和林氏又走了过来。却是静安心中疑惑,就上前低声问道:“伯娘,您和我娘在说甚么怕人的悄悄话儿,还须背着咱们。”
郝氏便疼爱道:“你这丫头,我和你娘能有甚么怕人的事儿,不过几句家常话罢了,也惹得你来好奇。”
但林氏却瞪了静安一眼,嗔道:“还不帮着自谦去,只知在这里胡自寻摸,”
说着上前揽过她,又嘱咐道:“我和你伯娘先行回去准备宴席,你俩在这祭拜后,也早些回家。”言毕,就向她冲自谦努了努嘴。
静安一愣,回头看了那座孤坟一眼,又瞧了瞧自谦,顿时心中意会,便道:“娘,我知道了,您和伯娘慢走,这边有我呢,只管放心。”
郝氏微微一叹,叮嘱道:“记得别待太久,要早些回去,省的我和你娘担忧。”
静安点头道:“知道了伯娘,我心中有数的。”
这时自谦也起身道:“娘,婶娘,您们下山慢着些。”
郝氏和林氏皆神情复杂的,看着自谦点了点头,而后又向眼前的孤坟鞠了三躬,这才下山去了。见两人行远,静安呼了口浊气,可再瞧着那坟堆,竟是怔了起来。
原来,自谦被收养之事,静安也是无意间,打爹娘的谈话中,方才听去大概的,遂就追着询问起来。而步师爷和林氏,知其聪慧异常,且已然晓得了几分,若不实言相告,倘若再去胡乱打听,惹得事情便麻烦了。
索性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她道了个详细,并再三叮嘱,莫要外边胡说,更不允在自谦面前提得半句。故刚才林氏一个眼神,她心里已是明白,此处定然葬着自谦的生母。
言归正传。而见静安仍怔于那里,自谦忙起身问道:“你怎的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静安回过神来看着他,那眼中遂多了几分怜爱,于是便柔声道:“没甚么,你快把杂草除干净吧。”遂也走上前去,将那坟堆,小心翼翼的用石块堆砌起来。
自谦摇摇头满是不解,遂又蹲下身,继续除着坟头的乱草,并口中问道:“不知这里葬着怎般一位亲人,以前从未听我爹娘提起过,你可知道么?”
静安顿然心头一颤,待稍是思量,就道:“刚才听我娘略提了几句,好像是伯娘早年间的一位姐妹,两人甚是要好,后来得病去了,其它的我也不知。”
看着眼前的坟堆,自谦又疑问道:“那她便没有其他亲人,还在咱鹰嘴崖么,何至于一块墓碑都未竖?”
静安白了他一眼,嗔道:“咱们不就是这位姨娘的亲人么,不然,伯娘怎会让你我留下祭拜。”
自谦讪讪道:“我也只是问问,想必孤零零的葬在这里,也是个可怜人吧?”
静安闻后,立时凝着他,正色道:“既然知道是个可怜人,你定须记着,往后每逢清明,再来祖坟祭拜,莫忘了顺便给这位姨娘磕上几个头,让她地下有知,世间仍有亲人在缅怀着她。”
自谦点点头,郑重道:“我会的,”
遂又看着那孤坟,说道:“这位姨娘,您定不记得晚辈了,我就是那个曾被您抱在怀中的孩子。不过还请姨娘原谅,直至今日方来看您。
虽然我不知晓您的模样,又为何般的人儿,但您同我娘情同姐妹,那便是自谦的亲姨娘了,以后逢着清明”
他这般喋喋不休的说着,惹得静安也登时伤感起来,于一旁默自垂着泪。而后又听自谦道:“如今我奶奶也去了,姨娘若是方便,看见她老人家时,可否帮忙照顾一些,自谦定当感激不尽。”
这一番话说下来,静安是心痛难耐,明明眼前埋葬着他的亲娘,竟然毫不知晓。那娘和姨娘,虽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此情此景当是多大的讽刺。
再寻思着,还不知这当娘的于那风雪之夜,是否看清过,自己孩子生的何般模样,就撒手人寰,而自谦呢,初来人世,怕是连一口母乳也未吃上吧,便失了他的母亲。想着这些,眼泪更是忍不住了,忙别过头去偷偷擦拭。
如此,待眼前的孤坟,被清理干净、整洁,静安就道:“咱们跪下磕几个头吧。”
自谦点头道:“好。”
说也奇怪,当他同静安跪下那一刻,心中竟是莫名的疼痛,直感胸口堵得难受,那眼泪就不觉的涌了出来。遂之三个响头,便这般硬生生的磕了下去。
直至两人下山离去,自谦仍不时回头,望向抛在身后的,那座孤零零的坟茔。倒好像是自己相别至亲,要踏上远去的旅途一般,心生丝丝不舍。
再等同静安回到家中,招待亲朋的白事宴席,已在前来帮忙的,宋氏、袁氏等妇人的相助下,准备完毕。整整几十桌之多,摆满在俞家大宅的前院、内庭、后院。
不时工夫,当听得宅门外燃过鞭炮,里边也遂之开席起来,虽说是办白事,但酒菜却半点马虎不得,更何况俞大户这等人家呢。
除却家中亲戚,及门里人以外,差不多鹰嘴崖的步、俞两姓人,皆是来到。一时嘈杂之声不绝于耳,直闹了近一个时辰左右,方才作罢。
席毕,俞大户打发了做法事的和尚,又送走了俞可恺,和村里的乡亲后,却是将远道而来的迟忠,并江远、迟兰丫两口子,及郝和、郝祥兄弟留了下来,要他们次日再行。
如此,待到了晚上,少不得又设下宴席,喊来了步师爷、俞晃、俞四等人,陪着再吃喝一回,说上些体面的话儿。直至安排好住处歇息,这才完事。
且说,自谦守灵七日七夜,今个又忙活的不可开交,已是疲乏至极,待回到西耳房,就一头栽倒炕上。正睡意朦胧的,却被一阵敲门声惊醒,遂皱眉道:“是谁?”
便听屋外传来英子的声音,问道:“是我,自谦哥哥你可是睡下了么?”
自谦无奈起身,待下炕打开门,却见英子秀目泛红,柔弱无助的站在那里,俏脸满是委屈。等让她进得屋内,忙问道:“英妹妹,你怎的了,这么晚还不歇着?”
而英子低着头,任他如何发问,只不撘言,惟默然流着眼泪。自谦见此,只当她是因俞老太离世,而悲痛在怀,来寻自己排解一番。
就劝慰道:“别再难过了,这几日也够你受的,好生回去歇着吧。奶奶若知咱们这般,于地下会不安心的。”
英子方擡起头来,脸上挂满泪痕,呜咽道:“自谦哥哥,英子是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自谦一愣,忙问道:“你这话何意,我怎听不明白,咱们整天个一处,如何再也见不到了?”
英子啜泣着,遂将母亲与她的话道了一遍。自谦闻后登时愣住,心中如何接受得了。随着孤僧瞎的不知所踪,步正升、俞可庆等人刚走不久,奶奶却又突然过世,如今便连日夜相伴的英子,也要离开了,故就一时痴于那里,魔怔起来。正是:
来去当从命理,
渐次复相别离。
欲知后事端详,且见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