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因果如是天涯从此 救子心切千里奔行(2 / 2)
贾以真闻后,登时焦虑难忍,却只得先去买来金疮药,让王梁带回去给自谦敷上。并又凑了点银钱与他,恳请在狱中帮忙照顾着些,容自己再想办法。
而此时的马云峰,也已清楚了,一切皆因左思贵和赵司仁,在从中作梗,心中便恨不得手刃二人。但当被贾以真告知了自谦的境况后,如何还顾得这些,忙随着又去寻到丛宗武,想再通过他,看能否讨个人情。
如此,等连续奔走数日,终是无果后,马云峰竟突然想起了邵菱和崔雪,她们常往教堂,定能认识几个西洋国人,说不准会有甚么办法。这般,二女方才知道自谦出了事,哪里恳耽搁半分,遂去相求传教士搭救,不想还真有了一点眉目。
几日后,就传来了消息,说自谦若想出狱,必须交上一千银钱的赎金,否则免谈。一时,贾以真等人又愁云密布、陷入困境,如此大的数目,倒上哪里筹去,而崔雪更是哭哭啼啼地,叫人看着好不可怜。
却是丛宗武闻得后,自己生意做的虽说尚可,但多数银钱都压在货物上,手里也根本没剩下多少,寻思一番,便欲寻人去借,以来救急。
只听贾以真叹道:“我虽不做买卖,但对生意场的事也知晓一二。有利可图时,皆为伙伴,若因困难求助,哪个不拒之门外,不趁此打压就不错了。
况且,那利息肯定不会少的,倘是再让你以何做抵押,而如今又结局未明,若因此害得你财产尽失,不须我等怎样,便是自谦也会一辈子不安的。”
丛宗武无奈道:“那该怎办,难道真放弃自谦不管了么,”
等寻思一番,又道:“要不然我书封信给妹妹吧,让她从家中账上挪用一些,以解燃眉之须。”
但贾以真仍拒绝道:“你们是家族生意,如此多的银钱,岂能私自拿出,到时少不得又引来一番麻烦,”
待沉默片刻,又叹道:“实在不成,还是告知自谦家里吧,听说他家境不错,想必会凑够赎金的。”
而丛宗武却担忧道:“你便不怕因此害了自谦的爹娘,发生这等事情,两位老人家如何受得住?”
贾以真听后,顿然苦恼不已,自己又何尝不担心,但眼下还能怎样,遂就十分后悔,暑期不该将自谦留在皎青州。倘若为此毁了他的前程,这辈子该是多大的亏欠,哪怕搭上性命,也终换不回甚么了。
便这般,正当几人一筹莫展时,谢因书打牟乳城归来,闻得事情来龙,岂能不心中惊慌。思量着哪里敢隐瞒下去,倘是再有个好歹,谁能担起这等责任。
于是,也顾不得埋怨贾以真和马云峰,遂决定修封加急书信与胡彦江,让他赶快通知自谦家里,设法筹钱救人。且又约出杨苍、王梁,再打点了一番,之后,惟有以待消息。
且说,几百里外的鹰嘴崖,俞大户和郝氏,如何也不会想到,自谦竟惹上牢狱之灾。这日两口子午饭用毕,正欲歇息,却见胡彦江同涂七娘匆匆来到,惊喜之后,急忙招呼起来。
待几人坐下,便见郝氏对涂七娘笑道:“今个怎么得了空闲,知道回来看看了。你可不知道,自打林妹子和静安离开后,我这些日子是怎般过的。”
涂七娘疑惑道:“嫂子,林姐姐和静安去哪里了?”
郝氏叹道:“被静安他娘舅接往烟祁县去了。”
涂七娘闻过虽感突兀,但此时也没心思多想,脑中全是,该怎样将自谦的事说出来,毕竟往皎青州求学,是通过胡彦江去的。于是就支吾着道:“哥、嫂子,俺们今个,今个”
俞良好笑道:“怎么,那县城过活一段时日,性子也变了不成,一家人有甚么说不得的。”
郝氏遂调侃道:“眼愁着老太太走了已快两年,我看也别等甚么孝满了,寻个时候把你俩的婚事给办了吧。怎觉着咱家七娘都等不及了呢,今个不会便因这事吧?”
等一番话下来,俞大户和郝氏,不由相视一眼,两人皆感奇怪。若按涂七娘的性子,此时恐怕早就扯着不依起来,但这会儿却眉头深锁、埋头不语,再看胡彦江也是神情不对。
俞良便道:“彦江你来说,可是出了甚么事情?”
胡彦江叹了口气,苦涩道:“俞良哥、嫂子,我说了你们可要沉住气。”
见两口子不解的点了点头,胡彦江心中一横,就将自谦在皎青州身陷牢狱,及搭救之法道了一遍。俞大户听过登时惊住,一时哪里缓得过来。
而郝氏更是眼前一黑,也亏得涂七娘扶的及时,这才免于摔倒在地。待怔过许久,遂之泪流不止,口中叫着自谦的名字,便呜呜咽咽哭个不停,任怎般相劝,只是不住。
再看俞大户黯然不语,胡彦江忙道:“俞良哥,还是尽快拿个主意吧。”
涂七娘也急道:“是啊哥,你得想个法子才是。”
等郝氏稍缓心神,遂泣声道:“当家的,我知道,自谦打小你都不怎般待见,一直对我和娘当年收养他,心生介怀。可怎么说,咱们也好歹养了这么多年,同亲生的没甚两样,俺求求你,救救那孩子吧。”
俞良斥道:“你这是说的甚么话,我几时亏待过他了,那也是我的儿子,你当我不心疼?”
涂七娘忙劝慰道:“俞良哥,你先别恼,嫂子只是一时心急才这般说的。”
俞良沉默片刻,方叹道:“如今倒哪里凑恁多钱去,即使变卖田产,也得容个空儿不是。”
原来,他虽被人称为大户,但本性乐善好施,并收取佃户的租子,历来是‘五五’去分,而非按照惯例‘三七’相开,故此多年来除却花销,也未攒下多少银钱。如今一下子要拿出这么多,试问又怎能凑得出。
只听郝氏哭道:“不然你去向可恺借用一下,他在城内开茶庄这多年了,手头应该有点的。”
俞良无奈道:“上回来他看咱们,你没听说么,近来茶楼生意不好做,也是入不敷出的。且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倒让我如何去开口?”
胡彦江忙道:“俞良哥,我那里还有点,你先拿去用吧。”
俞良摇头道:“算了,你俩在城内过活开销也大,况且杯水车薪又能解决甚么。”
待思量一番,就站起来又道:“我还是连夜乘船,赶往蓿威州去吧。看看俞生哥,跟那皎青州官府能否说得上话,或许可以讨个人情。”
胡彦江也起身道:“只怕不易,来前我特意问过候县丞,对于西洋国人,咱们□□官府向来是避讳的。”
俞良叹声道:“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走一趟试试看吧,”
而后又嘱咐道:“彦江,咱们做两手准备,你随我顺路回臣远庄,去找彦庭兄弟,让他相助俞四哥,把我的田产变卖一下。地契你嫂子那里有,只要是现钱甚么都好说。”
如此,俞大户稍是收拾,并安慰了郝氏和涂七娘几句,遂往外院喊俞四赶来马车,便同胡彦江去了。待路过臣远庄时将他放下,又叮嘱了一番,就继续加紧赶路。
等和俞四到了赤心湾码头,已然傍晚时分,少不得又另行交代了一回,方才打发他去了。当一个人站在那里,望着血阳残照下的迟心湾,面对儿时随母亲来过的旧地,心里虽有说不出的滋味,但此时也无暇多想,忙四下寻找往蓿威州的夜行船。
偏也赶巧,是夜竟无船可发,不禁令俞大户暗自窝火,遂觉心中一阵绞痛,无法,只得寻了一间客栈住上。而等次早离开,再到达蓿威州码头,已是当晚子时了。
这蓿威州虽为地方散州,但凭借处于上国最东首,不仅有□□水师在此驻防,并设立了军官讲堂,门槛之高令人咂舌。其东、北两端临海,西边群峰叠峦依为屏障,只在南面留有城门。
如此的要塞之地,却承受着和皎青州同等的命运,那便是也被某个西洋国,美其名曰“租借”,实为侵占了而已。不得不说,又为□□的耻辱,划下了浓重的一笔。
闲言少叙。却说,俞大户下得船后,少不得再寻一客栈住下,等到次早,也顾不上用饭,或去看蓿威州为何般模样,遂雇来人力车,直奔衙门而去。
到了地方,待同门吏道明来由,这才得知,原来就在几日前,俞生竟已不再担任蓿威州的知州,而是落的个闲职,无奈回家养老去了。
俞大户闻后,登时一阵急火攻心,顿感天旋地转,便一下子瘫倒在地。好是一会儿方缓得些许,而怔怔地坐于那里,却不知如何是好。
有意再寻俞生,但如今他那般境况,定是心烦苦恼之时,自己何忍前去打扰。可若就此回牟乳县,偏偏已经来了,不问明一番总觉着不甘,一时进退两难、陷入矛盾。
正自踌躇着呢,却听有人惊讶喊道:“俞叔叔,您怎的坐在这里,何时来了蓿威州?”
俞大户擡头一瞧,竟是俞生的小女儿俞鸿菲。待苦笑一声,起身如实相告后,便听其宽慰道:“俞叔叔,您先别急,我去给我爹拿点东西,然后再带您回家。”
见他点头答应,俞鸿菲忙同门吏打过招呼,就匆匆进去了,约莫有半烛香的工夫,便看其提着一包东西又打里面走出。如此,遂和俞大户雇上人力车,来至北山脚下的一处清净之地。
等跟着俞鸿菲进了一座宅子,俞大户不由四下端量了一回,乃为一进一出的四合院,虽说小巧,却古朴雅致、极为幽静。又来到北房,进门是一厅堂,里面家具、楹联、匾额、书画、屏风等,以中轴形成两边,摆设的错落有致,显得韵味十足。
就闻俞鸿菲笑道:“俞叔叔您先坐着,我这便喊我爹爹去。”
俞大户笑着点头,等坐下未多久,正打量着厅堂,只见,俞生同俞鸿菲,扶着一位和蔼的古稀老人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端庄温婉的妇人。
俞大户一看,如何不识得,正是俞老爷子和俞生的妻子古氏,就赶忙起身施礼问安。待几人寒暄着,各自落座后,俞鸿菲遂斟茶倒水的,侍候一旁。
相聊着,俞大户少不得提起了孤僧瞎的失踪,及俞老太和步师爷的离世。惹得俞生一家子,皆唏嘘不已,回忆起过往旧情,难免一阵伤感。
谈话中,俞大户也才知道,俞生是因朝廷新旧派系之争,方被连累如此,搬离衙门租住这里。不过却也看得开了,并未把那一官半职放在心上,倒是因报复难展,而多少遗憾在怀。
而待详细了解了自谦的事情,俞生遂双眉锁起,摇了摇头便沉默不语。俞大户见后心中顿然凉了半截,知道可能要白跑一趟了,不禁暗自苦涩。
却是俞鸿菲赞叹道:“不想自谦竟能做出这般有气节之事,当真令人佩服。之前蓿威州也发生过游行,但碍于爹爹的面子,我只能眼巴巴的瞅着无法参与,”
说着杏眼怒瞪,又咬牙气道:“那些洋毛子着实可恨,在咱们□□,如此耀武扬威的欺侮我国民,偏还没个说理儿之地,这是何等世道?”
古氏嗔道:“偏你话多,这等国家大事,岂是你一个丫头所能管的。”
倒是俞大户听后,虽说不是很懂,但看俞鸿菲的神情,似是自家儿子所做之事,属于正义之举,遂略有释怀。从而对自谦,也少了一些怨气。
这时,听得俞生无奈叹道:“俞良兄弟,凡是涉及西洋国人之事,咱们□□尚且没有办法,又何况普通百姓呢。只能跟朝廷一样,花钱免灾吧。”
却是俞老爷子忙问道:“难道你再没有甚么法子,能救救那孩子么?”
见俞生默然摇了摇头,俞大户心里已有所准备,便也不再多去纠结,况且尚有退路。于是就岔开话题,问起了鹰嘴崖几个学子的情况,又说过了林氏和静安,及诸多村中之事,这才令气氛缓和不少。
待到晌午,少不得又设下宴席,被好生款待了一回。饭毕,俞生知他心有牵挂,就也不再多留,遂拿出几张银票赠予,希望能对自谦有所帮助,但却被婉言谢绝,无法只得顾来车子,一番作别后,便将其送走了。
且说,等俞大户再回到鹰嘴崖,来去已是三日之后。当郝氏几人知他白跑了一趟,虽心有失望,却也并未多加纠结,还好家中田产已卖□□,所得银钱已是够交赎金了。
且几个买主,因其品性仁善,故交易完拿了地契后,又皆将未收割的秋季庄稼,给折算了点钱。并诸多佃户,是否仍继续租种,全凭各自意向,定不予之前的合约强迫。
俞大户闻后不由感慨,善人善报,老话终未说错。这般,遂于午间摆了一桌,由俞四、胡彦江作陪,相谢了还未离去的胡彦庭一番,这才将其送回臣远庄。
如此,再待次日,俞大户也不多耽搁,同郝氏吱了声,便要赶往皎青州去。这时胡彦江说道:“俞良哥,还是我同你去吧,带着恁多银钱,咱俩也好有个照应。”
涂七娘也劝道:“是呀哥,让他随你去吧,哪怕帮着拿个主意也成。”
俞良寻思一下,就感激道:“那便辛苦彦江了,为了这事,让你和七娘跟着受累了。”
胡彦江顿然惭愧道:“俞良哥,你别这样说,若不是因我,自谦不会往皎青州去,也就不能发生此事了。想起来,我这心里便堵的难受。”
俞良忙宽慰道:“你这是说的何话,是那孩子自己不争气,哪里怪得了别人,切莫自寻烦恼。”
这般,二人就在郝氏和涂七娘不断的嘱咐中,定要将自谦带回,方由俞四送至迟心湾码头去了。再待一番舟车劳顿,赶到了皎青州,并于大学堂寻着谢因书,又是两日过去。
此时的大学堂已是开课了,因贾以真私自带领学生参加游行,故被辞去先生一职。而马云峰也算组织者之一,则劝其退了学籍,余下一众示威的学子,只是警告了一番,方才了事。
因贾以真和马云峰,担心自谦之故,皆未离开皎青州,便在丛宗武那里住了下,以待事情的走向。如今听说俞大户到了,不但两人匆匆来至所住的客栈,便是丛宗武、崔雪、邵菱得知后,也忙随着前来探望。
当见到俞大户风尘仆仆,又一脸憔悴的样子,贾以真同马云峰岂能不心愧难安。于是敢忙致歉一番,对给自谦带来的磨难,以及家人造成的伤害,请求原谅。
俞大户本来心善,又不是计较之辈,发生这等祸事,任谁也不想,哪里会怪责二人。遂将一切推到了自谦身上,称其是深浅不知、自作自受,怨不得他们。
但如此以来,反倒更叫两人愧疚难耐。特别是马云峰,又暗自将左思贵和赵司仁两个,骂了个祖宗十八代,报复之心也遂之陡增,否则难消恶气。
而丛宗武和邵菱,则不断好言开解着,称自谦定会无事,让其将心放宽。再看崔雪,此时面对俞大户,竟如同见到未来的公爹一般,更是含泪相劝着。
一个劲的嘱咐着,定要保重身子,万不可生得闷气。这般,倒令一旁的胡彦江,不禁有些明了,不过再想到静安,惟心中感叹,只怕又是一段有缘无分之情。
待几人如此诚心言语了一回,又商量过搭救自谦之事后,等到了晚上,自是备下宴席,并喊来了谢因书,以款待远道而来的俞大户和胡彦江。遂就一夜无话。
等次早,诸人便又会和一处,一同去了西洋人的巡捕衙门,本以为只要赎金到了,出狱应不成问题。谁曾想,却因马云峰泄心头之恨,反令自谦,又枉受了半载多的牢狱之灾。正是:
一波未平一波起,
一桩祸端连祸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