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困境不困善女如玉 恶人难恶君子无双(1 / 2)
第三十四回困境不困善女如玉恶人难恶君子无双
话说,自谦因遭鹰嘴崖人的厌弃,被迫远走烟祁县。当一路风餐露宿,终于到达地方,正为能和静安同处一城,而心生悸动时,却不想竟遗失了住址,故一时茫然,不知去往何处。
有心想寻找步正强或是步正东,可眼下自己这般状况,那熟悉之人躲还来不及,又何必去自寻烦恼。此时,烟祁城内华灯初上,街上小贩、行人三三两两,好不热闹,偏一切只与他无干,更寻不得半处容身之地。
如此行过一会儿,自谦实是疲惫至极,遂寻思着先投一客栈住下,反正离静安已是近了,也不便着急,等日后找了营生,安顿好再说。这般一想,当下释然不少,可那肚子却适时的叫起,故就来至街边一空摊子前。
见难得有生意上门,那摊主忙喜得过去擦了擦桌凳,热心招呼起来。自谦坐下问道:“掌柜的,有甚吃的么?”
那摊主笑着指了指旁边的幡子,自谦擡眼一瞧,只看上面书着“单记正宗焖子”几个大字,便不禁疑惑,又问道:“掌柜的,何为焖子?”
那摊主就笑道:“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不然怎会不知咱们烟祁县的名吃?”
自谦也笑道:“我刚从牟乳县来的,确实不知。”
那摊主闻后,遂一脸自豪,便打开话匣子,与他解释道:“所谓的焖子,就是油煎粉肧,以麻酱、蒜泥、白醋、海盐拌匀而食,配着咱的杠头伙食,再喝着俺们本地所产的烟祁老浆酒,那才叫一个美。”
而后一副夸张的表情,令自谦不由好笑,也不免上下打量了这摊主一回。只见其四十多岁的年纪,浅色衣裤短装打扮,一条辫子盘于头顶,脚蹬一对青面千底鞋。
长得身量不甚高大,且肤色黝黑、相貌一般。虽张口便是做买卖的腔调,但眼中却透着股真诚,一副实在人的模样,和善中带有几丝风趣。
就看那摊主边忙活着,又笑道:“小兄弟,今个你可算来对地方了,咱家的焖子不敢说烟祁城第一,但绝对正宗老字号。且坐着瞧好吧,老哥这一手,保管你吃了还想,想了还来。”
待不多时,一碗香喷喷的焖子,就被他端了过来,又帮着将佐料等物拌匀。自谦尝了一口,果然美味可口,立时竖起大拇指,夸赞了一回。
如此,那摊主更是欢喜起来,便得意道:“我没说错吧小兄弟,怎样,要不要再来上一碗,咱们烟祁老浆酒尝尝?”
自谦稍是寻思,笑道:“也好,那就有劳掌柜的了。”
那摊主遂笑嘻嘻地,又去打了一碗酒端于过来,自谦尝了一口,味道醇厚、窑香浓郁,相比皎青州琅琊烧酿的绵长,和牟乳县地瓜干酒的辛辣,虽然柔和了一些,但也着实不错。
因一时无生意上门,那摊主便坐下同自谦闲聊起来,只听其问道:“小兄弟来烟祁城投亲还是访友?”
自谦笑道:“掌柜的,你看我这副样子像是作甚的?”
那摊主上下端量了一回,见他竟未留□□的长辫,心中已是猜出几分。虽时下剪辫子的不少,但大多为激进人士及青年学子,却从未有哪个普通百姓,敢去尝试。
于是就笑道:“若瞧小兄弟这气度,倒像读书人多一些,而再看你身行头,又似外出为生计奔波。但虽被红尘所染,却显得格格不入,难不成像戏文里的秀才,半道落魄了?”
看自谦好笑着摇了摇头,那摊主又细细打量了他一回,见脸上疤痕累累,且鬓发斑白、目透忧郁,便叹道:“这般年纪,就显得如此沧桑,只怕小兄弟是有故事之人吧?”
自谦苦笑道:“不过一乡野小子,哪来的甚么故事。”
那摊主摇头道:“不对,别看咱一摆摊子的小贩,但这南来北往之人,见的却多了,小兄弟绝不似表面看的那般简单。”
自谦掩饰道:“哪里像掌柜的所说,只不过远来投亲,因遗失了住址,而有些茫然罢了。”
看其神情郁郁,那摊主心知不便多问,遂一拍桌子说道:“这有甚么,寻个地方先住下,慢慢找来就是。”
自谦点头道:“我知道,多谢掌柜的。”
那摊主摆手笑道:“甚么掌柜的,咱不过一个摆摊子的小贩,我姓单,单名一个仁字,这里熟悉之人都称俺单哥,小兄弟也这般叫吧。”
自谦忙道:“这如何使得,您年纪比我大恁多,岂不失了礼数,不然便叫单叔吧?”
单仁又一拍桌子,两眼一瞪,故作不悦道:“甚么单叔,咱又不老,就叫单哥。”
自谦顿觉有趣,与这等实诚之人相聊,又何须再去故作矫情,遂一抱拳道:“那如此,在下牟乳县人氏俞自谦,就斗胆喊一声单哥了。”
单仁手指点着他,一副了然如胸的样子,笑道:“说话文绉绉的,我便说你是一读书人吧。”
自谦笑道:“不过读了几日私塾而已。”
单仁摇头道:“几日私塾,可念不成小兄弟这般的。”
自谦微微一笑,待默然片刻,见这摊子上仍无一个客人,就问道:“单哥,您这生意怎的如此冷清?”
单仁一愣,遂而尴尬笑道:“平常可不是这样的,也只哪一日而已。”
看他如此神情,自谦心中又是好笑,却也不去点破,便道:“单哥,平日可是你一人打理摊子,嫂子不来帮忙么?”
单仁顿了一下,叹道:“早就去了,如今只留下我和闺女相依为命。”
自谦忙歉意道:“对不住了单哥,害您勾起伤心事。”
单仁摇头笑道:“没甚么,早已习惯了,还好总算将闺女拉扯成人,且孝顺懂事,平时也来这里帮忙,但因今个天气不好,就让她留在家里了。”
自谦点点头,仰首再望那夜空,果然阴沉沉的,也渐是起了凉风。这时听得单仁又叹道:“风在前,雨在后,只怕今个要早收摊子了。”
自谦闻过,因还要寻找住处,也不禁急了起来,忙把碗里的焖子吃掉,又将余下的酒一饮而尽,便欲起身付账离去。谁知里外翻了个遍,也未搜出一文大钱,方晓得定是随那信笺一并丢了,就一时愣于那里,难为情的看着单仁。
瞧其这副神情,也不似吃白食之人,单仁遂说不用了,便当认了个小兄弟,请他吃上一回。自谦顿然感激,赶忙谢过,并保证日后有钱定来相还。
两人正说着呢,谁知那夜雨竟骤然泼了下来,单仁一急,就顾不得再言语甚么,赶忙去收拾摊子。而自谦见后,岂能这般走了,遂毫不犹豫的也上前相帮。
这时,便看一名十八九岁,打着伞的妙龄女子,手里拿着蓑衣、斗笠,急匆匆赶了过来。单仁见后心疼道:“你这丫头不好好在家中待着,倒跑出来作甚?”
那女子忙将蓑衣、斗笠递给他,俏然笑道:“爹,下雨了俺哪里待得住,这不赶过来帮您不是。”
单仁宠溺的瞪了她一眼,少不得又啰嗦了几句,方将雨具穿戴好。自谦也才知道,眼前的女子,就是他口中的闺女,便不免多看了几眼。
只见其绾发成为髻,容貌秀美、娇俏清丽,体姿轻盈、肌润骨柔,身着一套滚着花边的藏青色衣裙,脚蹬一对绣有暗纹的,缎面黑色绣花鞋。
就看这穿着打扮,再思量着单仁的过活状况,自谦便知,他平时有多疼爱自己的女儿。如此,等帮着将一干东西收拾妥当,又装上一辆小推车,随即便辞行欲去。
却见单仁稍是犹豫,就劝道:“小兄弟,雨下得这般大,你又无钱住宿,何不先跟咱回去避避再说,我家也离此不远,”
遂又对自家女儿说道:“如玉,这是我刚认识的小兄弟,你且打着伞头前带路。”
单如玉含笑点头,忙过去将伞一起撑上。谁知倒令自谦顿感拘谨,不由闪过一旁,说道:“不用了姑娘,”
而后又对单仁谢道:“单哥,您的好意我心领,还是不去给您添麻了。”
惹得单仁登时怪斥道:“你们读书人真是麻烦,哪来恁多讲究,只管去了便是。”说完,也不待他搭话,推起小车就走。
单如玉也劝道:“我爹是个热心肠,你无须客套,再不走这衣服便该湿透了。”
自谦心头一暖,只得感激一笑,就将雨伞接过来替单如玉撑起,背着行囊随她去了。待不时拐进一条胡同,来至一处民居,又同单仁将一干物等搬进家中,也少不得端量了一番。
便看,不过为三间正房,屋内还亮着灯,当中是灶间,两侧乃卧室,院子里东厢也有三间,却是一间被开成大门过洞。西首则留着一处空地,并未有常见的对称厢屋,且种着一点蔬菜,并圈养着几只畜类。
等随单仁来到他所住的东屋,自谦再瞧,房内虽然布置简单,但却整洁有序,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可知一切皆归功于,其女儿单如玉的贤惠。
如此,待两人擦洗一番,又将干净衣服换上,单仁再看着自谦,哪里还有本来落魄的样子。虽相貌丑陋,但骨子里透着的东西,却是丢不掉的。
就心中暗道:“只怕这小兄弟,果真有些来历。”
二人说着话,正感叹着那雨来的突然,就见单如玉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两只碗,嘱咐道:“爹爹,您们快喝碗姜汤吧,别着凉了才是。”
单仁顿时欢喜,遂对自谦乐道:“怎样小兄弟,我这女儿够贴心吧?”
见自谦笑着点头,单如玉不禁俏面一红,羞道:“当着外人的面夸自己女儿,爹爹也不怕人家笑话。”
单仁拿过姜汤,递给自谦一碗,嘿嘿着道:“那也得俺女儿值得夸才是,你说呢小兄弟?”
自谦颔首笑道:“但看单哥这卧室,被整理地这般窗明几净,便知单姑娘平日定是心细手巧之人。”
单仁顿然竖起大拇指,得意道:“小兄弟好眼力,我家闺女可是俺们这一片,出了名的俏丽贤惠,那是人人赞不绝口,”
说着微微一叹,又感触道:“老天爷总算待我不薄,赐得俺一个好孩子,这辈子咱知足了。”
惹得单如玉娇嗔道:“爹,您越说越离谱了,您不觉着甚么,女儿可臊的慌。”
而自谦却沉声道:“姑娘多虑了,单哥也是为你欣慰而已。能有亲人如此夸着,该是多大的幸事,你当感欢喜才是。”
单如玉闻后抿嘴不言,却也暗自打量了自谦一回。虽说相貌丑陋,但朗眉入鬓,带着几分书生气,星眸如水,又透着几分深邃,另含几分忧郁,且话语得体,此时再换上一身新装,着实气度不凡,不由生出一丝好感。
这时,就听单仁笑道:“小兄弟,你也别一口一个姑娘的叫了,便喊如玉吧,”
遂又对自家女儿说道:“如玉,你也认识一下,这是你俞自谦大哥,来自牟乳县。”
不想单如玉“噗嗤”一声,笑道:“爹,您这是哪门子的辈分,您喊小兄弟,却又让俺叫俞大哥,那女儿成您甚么了。”
单仁一怔,遂呵呵着挠了挠头。自谦也笑道:“如玉姑娘,咱们各论各的就好。”
单如玉娇声道:“那可不成,你若和我爹平辈之交,俺便矮了一截,再喊你俞大哥,可就失了礼数,也是对爹爹的不敬。这般不孝之事,试问怎能做得出来?”
自谦便瞧着乐呵呵地单仁,故作无奈道:“看来,只能将单哥改为单叔了。”
单仁遂指着单如玉,佯怒道:“你这丫头,非得让人把你爹喊老了不成?”
单如玉闻言,登时“咯咯”笑个不停。如此,待三人又说了会儿话,自谦同父女俩也不觉相熟起来,更添了些许情分,再看外边那雨也渐是停下,就要告辞离去。
而单仁,虽有心想留他住上一晚,但又考虑到,家中还有未出阁的闺女,即便自谦看起来人品无疑,但毕竟相识不久,就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倒是单如玉思量一回,提议道:“爹爹,反正咱家那厢房也是闲着,不如先让俞大哥暂时住下,等他寻着亲人再说。”
自谦听后忙道:“如玉姑娘,今夜已经叨扰太多了,哪里还再敢相烦,多谢你的好意了,我另行打算便是。”
单如玉遂劝道:“俞大哥,甚么叨扰不叨扰的,出门在外,谁还不碰上三两件难事。何且你同我爹相遇,这就是缘分,便再别推辞了。”
单仁本心中犹豫,此时闻得女儿这番言语,就也决定道:“小兄弟,便暂且住下吧,等你以后有了去处,再走也不迟。何况这烟祁城,我怎么也住了几十年,你想寻亲或是找个营生,总得有人帮衬一下不是?”
自谦顿然动容,但仍婉拒道:“不了单叔、如玉姑娘,遇事自己担着,还是不再与您们添麻烦了。”
单仁登时气道:“你怎恁的执拗,若让你爹娘知道,这般时候仍流浪街头,他们该有多心疼。”
自谦不禁凄然道:“爹娘都不在了,谁会心疼。”
单如玉听后,不由心头一揪,忙道:“俞大哥,俺不知你身上发生过何事,但既然来到这个世上,咱们就得好生活着,若没人心疼,那更该自己怜惜自己。
况且,外边的雨说不定何时又要下了,便是你出去寻了客栈,可终究也不是长久之法。不如就听我爹的,先于咱家暂住,容慢慢再想办法。”
而单仁闻过自谦所言,只以为他是父母离世,故才远来投亲,遂也对其心中可怜,便道:“小兄弟,既然咱们有缘,不妨就当这是家里,先安心住下,有何难事等日后再去解决。”
自谦被父女俩劝的无法,若再推辞便显得过于矫情了,就谢过一回,又道:“单叔、如玉姑娘,我若住下,但房租是须交的,否则宁愿离开。”
谁知单仁顿时不干了,两眼一瞪便争执起来,却令单如玉不禁好笑,忙相劝了一番。奈何自谦主意打定,同父女俩非亲非故,凭甚无端叨扰人家,如此,便只得由着他去了。
这般,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单仁就让自谦暂跟自己凑合一宿,等翌日单如玉将厢房打扫一下,再单独搬过去,随后便各自歇息了。即此一夜无话。
却说,次早自谦同单仁醒来盥洗后,见单如玉已将早餐端上桌子,顿感暖心不已,不由得将父女俩与家人联想一处。如此温馨之境,自打爹娘离世后,就几乎再未体会到了。
待落座下来用着饭,便听单如玉问道:“俞大哥,你昨晚睡的可好?”
自谦感激道:“多谢如玉姑娘挂心,我睡的十分安好。”
单如玉笑道:“俞大哥,你叫我如玉就可,无须这般多礼。”
单仁也笑道:“是啊小兄弟,咱们又不是甚么大户人家,说话没恁多理道。”
单如玉嘟嘴道:“爹爹,您还说俞大哥呢,若您再叫小兄弟,那俺可就喊俞大叔了。”
单仁好笑道:“你这丫头,大清早便挑你爹的理儿。”
自谦也笑道:“单叔,您老以后还是叫我自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