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滋事正逢宿敌旧怨 妙助巧遇儿时良伴(2 / 2)
本来,这蓿威州□□秩序,是步正京所在的帮会一家独大。可随着江虎子加入的堂口,后秀崛起,方才得以与其分庭抗礼,使之地下场子一分为二,南城和西城有野狼帮掌控着,而北城及东海海边码头,则被忠义堂收入囊中。
因一山不容二虎,这一帮一堂,之前虽有矛盾,却恩怨并不是很大,且也不过界闹场子,自是相对安然无事。即便手下之人,偶尔会有摩擦,但终究未致火拼一处。
谁知,随着蓿威州码头逐渐繁荣,天南海北的生意频频往来,就令野狼帮眼红不已,故频频挑衅,并暗中打起了主意。从而使得两家恩怨陡增,并数次聚众互殴,如此,也才有了步正京带人相逼丛凤儿的一幕。
说来,这丛凤儿也是冰雪聪明,便在步正京出现在码头的那一刻,接手家族生意多载,悦尽了世道艰险的她,岂能不多去寻思。于是为妨万一,就忙偷偷打发人去告知江虎子,毕竟每年都有月钱上交忠义堂,而今有人来坏规矩,自是需要出力的。
闲言少叙。便见江虎子向丛凤儿点首一笑,示意让她安心,遂而来至步正京跟前,故作惊讶道:“这不是是咱们野狼帮的步爷么,怎的,蓿威州的北风刚起,就把你给刮到北城来了。不会是缩在狼窝里太久,年底出来觅食的吧?”
步正京哼道:“江虎子,你少说风凉话,以往我是念在咱们都来自牟乳县,才会给你几分薄面。不然,当俺们野狼帮会怕了忠义堂不成?”
闻得步正京这话,自谦顿时恍然,心中喜道:“怪不得看着有些眼熟,原来是他。”
便不由得,儿时江虎子和英子初来自己家中,与之嬉闹的场景,遂浮现脑海,但却是喜忧并生。喜的是巧遇相别多载的玩伴,而忧的则为,他怎么也混了帮会堂口。
就看江虎子耻笑道:“步正京,你还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过,畜生终不能和人相提并论,我也懒得计较。再者,俺们牟乳县,何时出过你这等欺男霸女的色狼淫棍?”
两人打交道已久,江虎子如何不知步正京来自哪里,当初认识那会儿,还曾因自己同鹰嘴崖的渊源,对其颇有好感,少不得也将这层关系相告,并问起了自谦的近况。
可想,步正京听后岂能不生有芥蒂,但再思量着,江虎子于蓿威州还是有些名气的,指不定倒能利用一番。便谎称同自谦打小甚好,也直言随爹娘搬离鹰嘴崖已久,但其他并不多说。
惟恐话多有失,透露出两家的恩怨,从而惹来江虎子的不满。至于日后,他再从英子口中闻得甚么,那就是另一回说道了,眼前自要阴阳各一套,有便宜不沾,岂不同王八蛋无二。
但时日长了,江虎子怎会看不出,就觉着步正京人品不端。待一次回家同英子说起,果然得到证实,且又听过了那诸多不愉快之事,遂对他生了厌恶之心,也彻底没了往来。
后又因,野狼帮和忠义堂摩擦不断,仇恨越结越深,更是显现出步正京无耻小人的行径。这般以来,两人各为其主,也随之陷入恩怨。
言归正传。便见江虎子又佯做叹道:“说来真是不解,你们鹰嘴崖恁等文明之村,怎会养了你这么一个货色。倘若跟我自谦兄弟相比,简直就是臭水沟的泥鳅,跟那大海里的蛟龙。
真不知道,要是被你家祖宗晓得了,他的子孙是这等出息,会不会气得打坟里蹦出来寻你。指不定连你爹娘,也一并难以原谅了,竟生了如此不肖的东西。”
谁知,步正京闻后却不着恼,便指着自谦对他哈哈笑道:“江虎子你可乐死我了,这就是你所说的蛟龙,莫不是眼瞎了不成。他浑身上下哪一点跟龙沾边,不过贱命一条的野种,如今茍延残喘地,到处流浪讨生活罢了。”
江虎子一愣,遂瞧了自谦一眼,但哪里认得出来,便对步正京鄙夷道:“你还真配得上不正经的名字,我说的是俺自谦兄弟,你却拿不相干的人浑说打岔,莫不是寻你家爷爷开心么?”
而听过江虎子之言,自谦却是一阵心酸,想不到只曾一面之缘,就与他留下这般深的印象。又想起英子,更恁的情意待着自己,岂能不对兄妹俩感激于怀,便一时动容不已,但也不知如何面对眼前的故人,遂惭愧埋下头去。
当看得这一幕,一旁的丛凤儿不由感叹,不想无意收留自谦,竟是为其引出如此旧怨故情。先是步正京在前,随后又来了江虎子,真不知曾经的他为何等样子,又留下怎般的凄楚往事,故而心中再多添了几分好奇。
这时,只见步正京一把拽过自谦,冲着江虎子幸灾乐祸地笑道:“你让他自己说,到底姓甚名谁。”
而后又对自谦戏笑道:“怎的了小大户,此时知道难为情了,之前对我可是神气的很呢。这会儿遇到故人就不知怎般言语了,还不赶快上前叙上一番。”
自谦沉默稍许,方无奈擡起头来看着江虎子,强忍心中酸楚道:“虎子哥,是我,俞自谦。”
江虎子闻后登时一惊,瞪着他哪里肯信,遂疑问道:“你说你是谁?”
说着竟握起斗大的拳头,又吓道:“小子,你若敢骗俺,当心吃咱一顿好揍。”
自谦苦笑着点了点头,便道:“虎子哥,是我。”
江虎子忙又细细端量了他一回,随之眼眶就红了起来。便一把抱住,可怜道:“俺的好兄弟,你倒是闹得哪一出,怎会成了这般样子,到底生了何事?”
自谦叹道:“虎子哥,说来话长,不过还是先解决眼前之事吧,咱们兄弟稍后再叙。”
江虎子轻捶了他一拳,点头笑道:“好,恁久不见,咱哥俩定要一醉方休才成,”
遂又转身对步正京怒道:“你是不是当初早就知道自谦之事,却还对我故意隐瞒?”
步正京得意道:“江虎子,你确实蠢得可以,那会儿被我耍的团团转,如今方才知晓,还真是可怜。”
江虎子气极返笑,便道:“成,你有种,这账容日后再算。”
而见步正京撇嘴一笑,尽显小人之相,江虎子摇了摇头,遂又嘲讽道:“步正京,你呀就这德行了,难有大的出息。不是咱小瞧了,你好歹跟我自谦兄弟是同一村的,便冲此也该给个面子,倒何必为难人家丛姑娘呢?”
步正京瞥了自谦一眼,冷哼道:“面子,就他也配,只要还在这蓿威州,我们之间的帐且慢慢算呢。”
江虎子豹眼一瞪,怒道:“你敢,倘若动我家兄弟一指,老子便带人杀到野狼帮,看你到时担不担得起。只怕那会儿,就不是三刀九洞可以了事的。”
步正京心头一颤,但仍色厉内荏道:“你当我吓大的?”
江虎子淡然笑道:“便你这副鸟样,何须老子吓你。只是提醒一下罢了,免得把小命丢在他乡,让你那远在牟乳县的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步正京气道:“江虎子,你少他妈唬我,”
话虽如此,但明显底气不足,待稍是顿过,又手指着自谦,说道:“跟这小子的事,我可以暂且放下,不过码头的肉太肥了,你们忠义堂就不嫌腻的慌么。所以规矩该变一变了,有福大家一起享,如何?”
江虎子好笑道:“腻不腻,那也是咱们忠义堂的事,便不劳你费心了,”
遂又目光一寒,冷声道:“但是谁要敢往这里伸手,老子不但剁了他的爪子,还会砍了双脚。毕竟只有走不了路的,才能让人放心,你说呢。”
对于江虎子的狠辣,步正京还是有所知晓的,有意想在这里动手,却又怕吃了眼前亏。但仍威胁道:“看来忠义堂是铁了心要独霸码头了,你虎爷难道便不怕夜路走多了,撞见鬼么?”
江虎子冷哼道:“莫说你区区一只狼崽子,就算你家那头老野狼来,江某也不怵半分。况且,自打丛老爷子那会儿起,便与咱们忠义堂颇有交情。
于今他老人家虽已不在了,但丛姑娘作为货栈的新主人,却依旧同咱们有盟约在身。谁要敢打这里的主意,那可要仔细掂量一下斤两,不然后悔可就晚了。”
步正京一笑,便故作犯愁道:“虎爷这不是为难咱么,如此空手而回,倒让我向帮中怎般交差?”
江虎子笑道:“来,这般你就不会为难了,”
说着揽过他去过一旁,又低声喝道:“莫不是给你脸了?”
步正京一愣,遂三角眼一瞪便欲发作。不想江虎子又笑眯眯道:“石鼓巷子有个暗娼名唤春丽的,听闻被人包养还生了个儿子,现今已不接客了,皆是你的功劳吧?”
步正京听后顿显惊慌,忙道:“你,你如何知道的?”
江虎子乐道:“怎么知道的就别管了,但定要记住,像你们这等的,讨得是既无善终,且又绝后的营生。你说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是不是要珍惜才成?”
步正京怒道:“你敢,祸不及家人不知道么?”
江虎子笑道:“这敢不敢的,那便要看你怎般去做了,”
遂又冷声道:“今个你该感谢我自谦兄弟,俺们哥俩难得重逢,我不想生事见血,免得吓着他,不然以为会轻易放过你。但往后可就没这等好运气了,识相的便立马滚蛋,当然,我也会给足面子让你离开。”
步正京虽有不甘,但也只得憋屈点头。江虎子这才满意一笑,就揽着他走了回来,对丛凤儿说道:“好了丛姑娘,今日之事便这般了,往后大家各自安生发财,”
且打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步正京,笑着又道:“天儿冷,只当是丛姑娘,给步爷及众兄弟的酒钱,寻个地方暖暖身子,乐呵一番去。”
步正京觑了他一眼,只得无奈接过银票,遂挥手带着一众地痞悻悻离开。却是在经过自谦跟前时,顿然冷笑,且一股狠辣,打双目中一喷而出。
而自谦初见他时,本还稍有愧感,但眼下闹得如此,便也无所谓了。故只像未看着一般,仍如两人小时候,终不将其放在眼中。直令步正京顿生挫败,虽在心中咒骂个不停,但却惟有气狠狠而去。
这般,待一干事情处理妥当,自谦就仍要随丛宗林等人,继续去搬卸货物。但江虎子哪里肯放,硬是拉着他同一起,跟丛凤儿进了公办处,并也引见起身边的两个跟班。
一个肤色稍黑,双眼总是咔吧不停,稍微有点驼肩的名叫肖辉,一个脸皮白净、长相尚可,时时带着一幅笑脸的名叫龙波,皆是江虎子过命的兄弟。
如此,等几人相识一回,落座下来喝着茶,便见丛凤儿拿出一张银票,递给江虎子,含笑道:“虎哥,今日之事多谢了,但不该你来破费,还是由小妹来吧。”
江虎子忙推辞道:“哪里话,且不说每年你都有月钱与忠义堂,就是当年同你家老爷子的交情,又算得了甚么。更何况如今我自谦兄弟也在这里上工,日后还需你多加照顾呢。”
丛凤儿不禁深深凝了自谦一眼,遂笑道:“一码归一码,俞大哥在这里,小妹自会照应的,但钱你如何都要收下。”
但无论她怎般相劝,江虎子只是拒绝。无奈,丛凤儿便道:“既然虎哥不收,那午间就由小妹做东,以庆贺你同俞大哥重逢如何?”
江虎子乐道:“丛姑娘有心了,不过这个倒确实可以,那午间咱们便聚上一回。”
这般,几人遂又喝着茶,相聊一处。而打江虎子和丛凤儿言语中,自谦也才得知,原来,自打丛家老爷子过世后,码头货栈的胆子,就落在了丛凤儿的肩上。
可想而知,那时一个刚过十七芳龄的女儿家,整日抛头露面,混迹男人堆、生意场,还要应付一干不安定之事,及来自族中叔伯长辈的刁难,是何等不易。
偏是她那兄长丛宗武,生性倔强,又不愿回来接手家族生意。倘若不是丛凤儿内心坚定,不想爹爹一生的心血付之东流,还不知这货栈开不开得下去呢。
听着这诸多言语,自谦不由对她刮目相看起来。实难想象,丛凤儿柔弱的外表下,却在肩负着如此家族使命。就算是为男儿身,想要在鱼蛇混杂的蓿威州码头立足都难,更何况一名还未出阁的女儿家。
于是竟登时生出一种,想要去呵护的念头,忍不住欲多疼惜几分。并不是因为大哥丛宗武,只是莫名而来的情愫,怕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这般又聊过一会儿,眼看晌午已至,丛凤儿遂招呼起来,相请几人往码头的酒楼。却是肖辉和龙波,如何也不肯同行,赶忙推辞过去。
因二人皆知,江虎子同故交重逢,必定有很多话要说。此时不比丛凤儿,显然留下不是很妥,便忙跟自谦打过招呼,容日后再做东请上一回,遂自顾去了。
如此,等随丛凤儿来至一处,名叫“如是缘”的海边酒楼,又点好饭菜落座下来,此刻的江虎子再也忍奈不住,忙问起了自谦,到底所生何事。何故连自家妹妹都不知晓,仍认定他一直在外上学,并日日向那码头眺望,以盼不期而遇。
自谦闻后顿然苦笑,不免忆起旧年雨夜,自己落脚赤心湾码头客栈,跟英子相遇不相识的情景,至今想来都心酸不已。那般滋味,外人是很难体会到的。
再看着丛凤儿,那杏目流眸,也以待真相的眼神,遂一声叹息,便将自己求学所遭意外,及连累爹娘离世等事,前后道了出来。只不过隐去了些许细节,如牢狱之灾的因由,及一干熟人,和浪迹烟祁城、蓿威州的心思。
直听得江虎子是叹声连连,岂能不落下几滴男儿泪来。又想起当年随爹娘讨乞,初见俞大户夫妇时,那般的疼惜自己,及后来收留妹妹,和对自家的恩情,如何不指责自谦,不知往迟心湾报丧,以送舅舅、舅娘最后一程。
而此时的丛凤儿,也已然泪水莹莹,眸中再难掩饰的一种情愫,全然凝在了自谦的身上。对其是心疼不已,以致不觉生出了几分爱慕。
只不过,未从他口中听来,与自家兄长之事,还是略有遗憾的。难免心中摇摆不定,分不清到底是自谦在故意隐瞒,还是同丛宗武的确不曾相识,为此困惑难解。
再待酒过三巡,自谦和江虎子忆着儿时过往,少不得又想起英子,遂心中十分挂念。思着两人打小一处,近乎形影不离,可惜最终还是各自分散、不得相守,就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于是便忙问起了她的境况,谁知却惹来了好一通埋怨。正是:
如是因生如是果,
如是果从如是缘。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