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步正升雪夜温故情 王一飞初见天命女(2 / 2)
自谦不禁感慨道:“就她那副性子,也当得了女先生?”
步正升好笑道:“教书育人倒也游刃有余,不过那终身大事,却令家中头疼不已,非一般人入不得法眼。”
想起俞鸿菲儿时假小子般的性子,自谦也感到好笑。待寻思一下,又问道:“那你呢,为何不成家,可还在念着清嫣?”
步正升无奈一笑,便道:“或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吧,有些事情总是难以忘怀。”
自谦劝道:“该是过去了,以你今时的身份,想娶甚么样的女儿家不可,何必还困扰其中。”
步正升点头道:“我自是知晓,可能还未遇上另一人吧。”
自谦就打趣道:“鸿菲怎样,你俩若走至一处,倒也般配。”
步正升忙摆手笑道:“还是算了吧,咱们小时候皆被她欺侮过,我可不想余生还活在那等阴影之下。”
这般说笑着,两人不免便聊到了鹰嘴崖的往事。而又谈及俞清嫣时,自谦遂想起在烟祁城,曾听俞妱蕊提过,她婚后似有不幸,就赶忙问过。
步正升叹道:“因鸿菲的缘故,我曾同清嫣见过一回,确实过的不甚很好,看着挺可怜的。那家中的男人,不仅吃喝嫖赌样样在行,且还时常打骂她,也不允再往教会女学堂教书了。”
自谦心中一疼,便问道:“难道你就没暗中帮上一把?”
便见步正升脸色一沉,不由来气道:“自是有过,但她那男人滚刀肉一个,只不惧衙门中人。等回到家后,更对清嫣变本加厉起来,总不能将他关入大牢吧。”
自谦听过,就恨道:“恶人当有恶人磨,且看着吧。”
此时,外边的雪越发大了起来,北风呼啸拍打着门板、窗棂,像是一有不慎,便能破开而入。却是屋内炉火融融,两人暖酒温着故情,不觉已然后半夜了,待将几坛酒喝光,皆是醉的一塌糊涂,遂倒头大睡。即此一夜无话。
却说,出去正月十五,那年味也渐的淡了下来,而码头货栈的长、短工,皆已赶了回来。因丛宗武不舍自谦太过劳累,就想让他跟着丛宗林,一起带着上工便可。
但自谦却推脱不肯,声称不合规矩。而丛宗武也深知他的性子,否则当初又怎会对丛凤儿隐瞒,两人之间的关系,故就不再勉强,惟由着去了。
又因之前,丛凤儿一个女儿身,独揽家族生意,早已惹得几个叔伯辈不满。于是,便趁着还在蓿威州的时日,替自家妹子铺起后路,但如此一忙活,就同自谦少了相聚的机会。
而江虎子,又因忠义堂同一干酒楼、戏园、窑门等行业,于新一年的月钱之事,另暗中同野狼帮大小摩擦不断,整日带着肖辉、龙波,忙的是不可开交,也有日子未见人影了。
倒是步正升,打从和自谦重逢后,反正一人在蓿威州晚上无事,便时常找他外出小聚。这般,自也令其结识了王一飞,且渐是熟络起来。
这日黄昏,步正升下了衙门,独自待在经历司公办处,不由思量起,自谦来蓿威州也有段时候了,却还未见过俞鸿菲和俞清嫣,当下念头一动,是不是应寻个机会,让三人聚上一回。
正想着呢,就见王一飞推门而进,笑道:“正升兄,今夜可有何消遣之地?”
步正升好笑道:“这日头还未落山,你便急着出去乐呵一番,为何不回家呢?”
王一飞苦恼道:“别提了,回到家中也是被我娘唠叨,这几日我的耳朵都要起茧了。”
步正升笑道:“伯母可是为了你的婚事而发牢骚?”
王一飞无奈摇头道:“怎的不是,再如此下去,我可连家都不敢回了。”
待说笑几句,又闻他提议道:“不然,咱们还去找自谦兄饮酒如何?”
步正升笑道:“我也正寻思呢,俺们还有两个女伴在这蓿威州,皆打小相熟,却仍未同自谦见过。我想是不是寻个机会,让几人聚上一回。”
王一飞顿然喜道:“还等甚么机会,今日就成,便由我来做东怎样?”
步正升戏谑道:“一听说有女儿家你就这般急相,不过其中一个已为人妻,另一个想来你也应知晓。”
王一飞双目翻白道:“即便是被我娘催的急了,但咱也不至于如此猴急吧,”
遂后又不禁好奇道:“你说的另一个,是哪家的女儿,我怎会知晓?”
步正升笑道:“正是俞生大人家中的千金。”
王一飞恍然道:“原来是她,自是听过的。”
步正升忍不住调侃道:“可要我替你俩撮合一下?”
王一飞脸上一红,便没好气道:“你也恁的无聊,只拿这事打趣,还不快走。”
步正升疑惑道:“哪里去?”
王一飞白了他一眼道:“不是说同自谦兄聚上一回么,那还有何好等的。再晚了,俞家大小姐可就该下学堂回家了。”
步正升讶异道:“你怎知她在教书?”
王一飞撇嘴道:“整个衙门谁人不知,咱又不是傻子。”
步正升登时好笑,便寻思着道:“也好,那咱们就先去接着她再说。”
于是,两人也不耽搁,遂出得衙门顾上人力车而去。待来到女子小学堂,步正升便向门房询问去了,倒是王一飞无聊的,于门外四处端量着,擡眼却看一女子款款走了出来。
见其身姿婀娜、模样俊俏,一身黑蓝相间的袄裙,滚着花边、暗纹,于暮阳下是恁般飘逸,不免就多看了几眼。谁知这一瞧,竟是有些痴了起来。
而见有人盯着自己,虽说目光不带有半点□□,但那女子还是心生反感,便瞪了王一飞一眼,气道:“登徒子,你乱瞅甚么,若想寻艳遇,就往女子大学堂去,来这里可找错地方了。”
王一飞顿时被数落的面红耳赤,也心知自己失礼了,便讪讪着不知如何言语。却是步正升闻得声音耳熟,待回头一看,不是俞鸿菲还能是谁。
就走过来调侃道:“你这泼辣的性子几时改得了,哪里像个教书育人的女先生?”
见是步正升,俞鸿菲遂俏声笑道:“你怎得空闲过来了?”
步正升笑道:“这不特意寻你来了么。”
俞鸿菲打趣道:“无故寻我何事,难不成你们州衙这般悠闲,留着正事不做,只会四处瞎逛。”
步正升无奈道:“我的大小姐,这时都已下了衙门,难道除了公务,便不允俺们有私人之事,”
遂又戏谑道:“倒是你,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这何时才能嫁的出去?”
俞鸿菲顿然俏脸羞红,就娇嗔道:“步正升,别以为你如今吃了皇粮,我便不敢收拾你了,难道忘了小时候的教训么?”说完,却不由瞟了一眼旁边的王一飞。
步正升不禁打了个冷颤,忙赔笑道:“都是咱的错,还请大小姐原谅一二。”
瞧他如此模样,俞鸿菲“噗嗤”一笑,而后又脸色一板,问道:“说吧,来寻我何事?”
步正升故作神秘的笑道:“自是好事一桩,不过先莫急,我与你引见一人,”说着就将王一飞拉过来,介绍了一回。
便看王一飞忙抱拳道:“在下王一飞,见过俞小姐。”
谁知俞鸿菲却秀目翻白,哼道:“我可不是哪门子的大小姐,倒是你,下回再盯着人家姑娘看时,多想着曾念过的圣贤书,莫要辱没了文人的风骨才是。”
王一飞一时汗颜的,面色再度赤红不已,就又忙抱拳道:“俞姑娘教训的是,王某一定谨记在心。刚才失礼之处,还请你多加原谅。”
而看着他那副尴尬之相,步正升岂能忍俊得住,且心中叹道:“一飞兄啊,你还算是轻的了。咱们小时候,哪一个不被这位大小姐欺侮过。”
却是俞鸿菲点了点头,竟一本正经道:“记着便好,今日得亏是遇着我了,不须与你计较。但若下回再惹着她人,可就没这般简单了。”
王一飞听后,不由冷汗直冒,心道:“我的大小姐,你这还不计较,那若较起真来,得有多可怕。”不过如此想着而已,嘴里却连忙答应。
见其态度诚恳,俞鸿菲又满意的点了点头,遂也俏靥生花起来。却惹得王一飞,苦笑着看向步正升,那意思是,“这位大小姐脸色转变之快,怎的如同翻书一般。”
正当步正升忍住笑,回了他一个无奈的表情,便听俞鸿菲问道:“你还未说来寻我何事呢?”
步正升遂面色一正,就将如何同自谦重逢,以及近年来的境况,并有心想再寻上俞清嫣,几人外出聚上一回,以便宽解其心,大体道过一遍。
闻得这番话,俞鸿菲秀目顿红,虽说那时打俞大户口中听过,自谦在皎青州所生之事,后来也知晓了其家中遭逢的变故,但如何想到,他竟沦落于此。就一时难受的心中乱了起来,垂眸黯然不语。
待稍是缓过,便叹息道:“自谦小时候恁般优越,如今可怎的过活?”
未等步正升撘言,就听王一飞说道:“看得出自谦兄并不是那般庸俗之人,名啊利的还不被他放在眼中。想必除了家中所遭逢的不幸外,只怕还另装有心事,这才是郁结所在。”
闻过这话,俞鸿菲看着他不禁一怔,没想到竟也相识自谦,且还猜出了几分端倪,遂对其略生好感。又见步正升不言而喻的点了点头,便惊异道:“难道静安还不知晓?”
步正升无奈叹道:“两人已是失散很久了,况且依着自谦的性子,又到了今时这等地步,定会尽力瞒住才是,怎可能再去妄求甚么呢。”
俞鸿菲寻思一下,就道:“今个这时候不甚方便,等再往南城寻了清嫣已是太晚,且也只会给她招来麻烦。不如咱们先聚过,等改日我再另行安排。”
步正升自是知晓俞清嫣的境况,对于其家中那个男人,早已领教过了,遂也点头同意。却听俞鸿菲又问道:“不叫上可庆、婉霞两口子么?”
步正升稍是犹豫,便道:“今日还是算了,等以后看自谦的意思吧。”
俞鸿菲知他不喜今时的俞可庆,自也不好再多说甚么,遂就找来门房的人,拜托往家中告知一声,待打赏之后,便同步正升、王一飞雇上人力车,赶往码头货栈去了。如此,等寻着自谦,已然掌灯时分,而见三人来到,当然欢喜非常。
特别是重逢俞鸿菲,打早年俞知州还乡,于鹰嘴崖一别就再未相见,那心情可想而知,少不得感慨万千。又闻得俞老爷子竟已离世,俞生的身子也不是很好,一时悲喜交杂的情绪,更是一股脑地翻涌上来。
便这般,待一番寒暄,几人仍就近来到了如是缘酒楼,新交故知的,自也没那般讲究,只随意而座。等点好酒菜,遂吃喝着聊在一处。
当再次打量着眼前的自谦,俞鸿菲心中虽难过不已,但却对他遭遇片言不提,便如同从未发生一般,只欢快地忆着旧时过往,诉着鹰嘴崖儿女,彼此之间的情意。
倒是坐于一旁的王一飞,任俞鸿菲隐藏的再好,却仍从她不时露出的略微表情中,和秀眸里隐隐泛着的泪光,看出了那份内心的伤感。
想来,应是她清楚自谦的性子,方会如此。这会儿与其用泪水去怜悯同情,倒不如风轻云淡,尽情把酒言欢,既顾着了对方的自尊,也省得过多悲伤,再去枉加嗟叹。
这般想着,不免就对俞鸿菲刮目相看起来。普通的女儿家,倘若面对如此场景,只怕早已哭哭啼啼的,先母性泛滥一回,有谁能像她,不输须眉的大情大性,为人考虑的体贴无二。
再看其面容俊秀,更言语得体,心中便陡然一阵悸动,竟忍不住想去亲近。而发觉王一飞又在瞧着自己,俞鸿菲这回倒没怎般不悦,相反却俏靥一红,只故作不知,仍同自谦和步正升,兴趣盎然的相聊着。
而她一不提那些不堪的往事,又不表同情怜悯之意,自谦自也心情轻松。几人酒中说天地,笑里谈南北,倒是惬意的紧,故此将饭用的十分尽兴。
谁知,待酒过七旬,却听步正升感慨道:“真是怀念在鹰嘴崖时,于那夜河畔上,一起饮酒赋诗词的日子。没曾想转眼便过去恁久,也不知如今静安怎样了?”
但话音乍落,遂就感到俞鸿菲那犀利的眼神,便盯向了自己,也顿觉言语有失。惟干笑了几声,忙端过杯子呷了口酒,从中掩饰一二。
再偷瞧了自谦一眼,见并无任何异样,仍是那般自在,就也放下心来。不想他这一无意之语,不仅令气氛陡降,更为一对儿时的玩伴,日后引来一段难以欢快之情。正是:
相思相念难相忘,
深□□掩终徒劳。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