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俞知州丧志赴黄泉 沐辱儿终还牟乳县(1 / 2)
第五十四回俞知州丧志赴黄泉沐辱儿终还牟乳县
话说,丛凤儿因为自谦知晓了静安的音信,欲要离开蓿威州,遂将心事袒露,怎知仍挽留不住。一番妾有情、郎无意后,免不得一番伤感,便趴于书案悲痛起来。
正哭着呢,这时俞清嫣走了进来,见她如此,忙问怎般回事,而其啜泣着只不言语,便急道:“凤儿姐,可是自谦哥惹着你了,等我找他理论去。”说着就向外走。
丛凤儿赶忙拦住,只得将事情道了出来。俞清嫣听后默然不语,一个是自小长于一处的静安姐,一个是在自己落难时,收留身边的凤儿姐,倒叫她如何去说。
此刻方才恍然,头午俞可庆说过甚么,为何会令自谦恁般神情。也不由将其怪责在心,无端生了这等是非,倒不如一直断了往来的干净。
但眼前抱怨再多也是无用,惟有好言宽慰起丛凤儿。称自谦若是对静安不敢妄求,只为知晓今时的境况,待他日醒悟后,定会迷途知返的。
这般,好是一回劝慰,才令丛凤儿稍是缓过。随之,二女不免将各自心事诉说,少不得又一番嗟叹,如此以来,倒叫两人的关系更加亲密,往后在儿女情长的路上,互相温暖着向前。
却说,正当自谦准备辞别一众友人,欲还牟乳县时,却因□□发生了一桩举国震惊的大事,闹得朝野,上自王公大臣,下至芝麻官吏,皆是人心惶惶,陷入前途未卜之中。从而,也间接阻断了他的行程。
原来,那憋屈了一辈子,更被傀儡一生的当今圣上,正值盛年之时,却突然驾崩了。而不出一日,他那幕后垂帘听政,实则权势滔天,掌控朝野几十载,又祸国殃民的皇母太后,竟也随着西去了。
原本这母子二人便非亲生,从血缘上来说,既为姨娘、外甥,又是伯母、侄子的,关系甚是微妙。更因政见不同,也闹的十分不和。可叹儿子虽为一国之君,却无半点主事之权,而母亲身为太后,偏能不可一世。
故此二人去后,民间遂流传起诸多野闻。称乃是母亲自知时日无多,怕自己死后,儿子再度掌权,从而对她进行清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暗中将其毒杀,以来绝了后患。
这般,遂也改换国号、另立天子,不过三岁大的小皇上,竟是登上了金銮殿的宝座。以致诺大的疆土、国运,便从此落在了一个还未断奶的孩子手中,实是莫大的讽刺。
话不多表、言归正传。不想,这对冤家母子先后西去,也令俞生的病情再度加重起来,大有灯枯油尽之感。倘若追究原由,又不得不重提新政以来,所遭到排挤,而退居闲职一事。
原来,自同那弹丸之国屈辱一战后,当时的圣上遂感危机四伏,再不改换政策,这□□就真无希望了。于是,便在一些维新人士的拥护下,开始推行新政。
此举,虽遭到了以他母后为首的保守党阻挠,但仍艰难得之实施。却如此,更是加剧了两派之间的矛盾,暗中你来我往,相互斗地不亦乐乎。
而俞生,正是此中斗争的牺牲品,身为拥护新政的维新一派,怎能不遭到保守党的打压。更何况,以太后和皇上为代表的两方,势力相差实为悬殊,最后终因站队错误,以致像他这般官职不大不小的,就彻底遭了殃,大都被排挤于外。
但俞生本还抱有幻想,期待有朝一日,圣上重掌大权,自己也就迎来用武之地,那时满心抱负便能得以施展。故而,哪怕郁郁不得志,终留一息尚存。
谁知,却突然传来皇上驾崩之讯,又岂能受得了,遂致使一直撑着他的信念,刹那间荡然无存。且原本还有病在身,如此无异于压倒了最后一根稻草,所有的坚持,都在一瞬付之东流了,便顿感意消志丧。
这人倘是对未来,哪怕存有一点希望,即使如何艰难,也会怀揣抱负,昂首尘世路。但若是令其一夜之间失了盼头,没了再往前行的信念,岂会还有活着与否的心思,更别提是那怀才不遇之辈了。
便这般,俞生郁郁满怀,哪里还有一丝斗志,遂也不将一切放在心上,大有自我舍弃之感。如此以来,怎能不加重病情,以致随时都会撒手西去。
而闻得这番消息,自谦哪里还有心思再回牟乳县,且此时的俞鸿菲和古氏,早已陷入悲痛、乱了方寸。又因俞生的长女、次女,皆安家外地未曾赶回,故只好留下陪在娘俩身边,同常来探望的王一飞、步正升等人,帮衬着里外。
所谓世态炎凉,就算俞生病重这般,那蓿威州衙门也只派人来看望过一回,便再无半点动静,更别说逢上如此一个特殊时期了。朝野两派之争暂时形式不明,但凡有点政治远见的官员,谁还不躲得远远,唯恐稍有不慎、连累自己。
且说,这日自谦照常过来给俞生翻了身子,擦洗了一回,见他又昏昏欲睡,正欲离开呢,不想却被其喊住道:“小猴儿,留下陪我说会儿话吧。”
自谦稍是犹豫,就坐于床边关心道:“俞伯伯,您不累么,还是休息下为好。等身子康复了,侄儿定陪您好生聊上一番。”
俞生勉强笑道:“伯伯身子如何,再是清楚不过,怕是要去同你爹爹和步家叔叔相见了。”
自谦鼻子一酸,忙宽慰道:“俞伯伯,您这是说的甚么话,若果真有灵,我爹爹和步叔叔,定会保佑您度过此劫的。”
俞生叹道:“莫弃莫离,祖宗有示,坐卧乌河西;死生相依,家风有训,盘踞夜河东。我同他俩打小一处,情同手足,不想皆先我而去,这心中岂能不痛,近来就常梦着儿时”说着便急促喘了起来。
自谦忙顺了顺他的胸口,劝道:“俞伯伯,您还是休息一会儿吧,这病且得慢慢养着才是,哪里能胡自寻思。咱还想着,等甚么时候,再陪您回鹰嘴崖看看呢。”
俞生摇了摇头,满脸凄容道:“怕是回不去了,想不到一朝离家,竟瞬息几十载,那归乡的路程,就再难踏上了。”说完,又长叹了一声,眼中隐隐泛起泪光。
见他这般伤感,自谦便忙岔开话儿问道:“俞伯伯,您梦里面同我爹爹和步叔叔,都在做甚么?”
果然,只看俞生嘴角一扬,含笑说道:“梦里面,俺们几个一会儿是在乌、夜两河,一会儿又跑到空清庵、了源寺,便是老牛湾和布鸽唐,皆不曾落下,着实欢喜的很。
后来就携手往鹰嘴石攀登,偏如何也寻不着路,等终于爬上去了,却见迷蒙一片,瞧不到半点甚么。遂之竟是风雨雷电,仿佛天要塌下来一般,实在可怕的紧,直至那鹰嘴之石,‘轰隆’一声崩塌粉碎,便被惊醒了。”
自谦笑道:“可能是思乡情切,才夜有所梦吧。”
俞生也是一笑,眼中透着浓浓的回忆,就道:“或许吧,这人年纪越大,便越怀念早年的时光。特别是对儿时过往,更是透着深深的留恋。
那会儿私塾之余,我常带着你爹爹他们到处去玩,竟将鹰嘴崖四周转了个遍,当真实打实的野小子。不过于今再想,倒是有一处从未去过。”
自谦好奇道:“哦,哪里不曾去过?”
俞生遗憾道:“便是刚才提过的鹰嘴石。”
自谦不解道:“那鹰嘴石不就在了源寺之上么,很是方便的,俞伯伯您为何从未攀过?”
俞生笑道:“那时俺们几个正是玩闹的年纪,皆初生牛犊,哪里懂得危险一说,但当时了源寺的大和尚,为怕一众小子闯祸,竟编出了个诳言告知。
说鹰嘴石实为应罪石,乃是上苍为转世历劫之人所备,倘若敢攀得那里,前生所做就会被老天尽收眼底,哪怕曾有一点错事,便要承受雷电之击,如此皆被吓唬住了。”
自谦好笑道:“不想出家之人也会打诳语,不过那鹰嘴石倒没何可怕的,我就曾攀上一回。”
俞生讶异道:“你这小猴儿倒是好胆量,可是同正升他们几个攀爬的?”
自谦摇头道:“是和静安。”说完,不由满眼落寞。
俞生自听女儿提过两人之事,便开解道:“倒是个好丫头,你俩打小一处,应说是青梅竹马,但万般皆有定数,你也不必过多执念,一切随缘好了。”
见其眉头不展的点了点头,就又笑着打趣道:“想来能攀上鹰嘴石的,该是你二人开了先例。反正打我记事起,还从未听说有谁上去过,这般来看,注定是你俩的‘应罪石’了。”
自谦一愣,遂而便笑道:“那是俞伯伯您们被大和尚吓住了,不然早已上去玩闹了。”
俞生也笑道:“是啊,如今想起,那时俺们几个是恁般胆大,却偏被大和尚区区几句言语吓怕了,说来实是可笑,”
待寻思了一下,又道:“小猴儿,你说伯伯常常梦到那时,可怎就一回也没看见小瞎子呢,这心里还真是念的紧。”
自谦安慰道:“我瞎伯伯乃世外高人,打从早年那场暴风雨后,说不定是甚么因缘际会,令他老人家何处造化去了呢。”
俞生点头笑道:“可不是怎的,你别瞧他眼盲,那心里比谁都明着呢。打小便一副大智若愚之相,又是一俊朗的小沙弥,一看就异于常人。每每随俺们在乌河上玩闹,不知引来空清庵的小尼姑,多少回偷窥呢。”
自谦闻后不禁莞尔,也顿然想起谢因书的母亲谢氏来,便有心问一问俞生,可是同其相识,她与孤僧瞎之间,早年是否真的有何宿缘。
但如此想过刚欲开言,擡头却见俞生竟昏昏睡了过去。而再端量着,眼前这个形如枯槁、萎靡不振的老人,一时就心中感慨,人生是恁的无趣,来来去去的,到头也不过大梦一场,遂暗叹了口气,起身便欲出屋。
却在这时,竟听俞生呓语道:“小瞎子,你怎过来了?”
自谦一怔,虽知其是在说梦话,但仍忍不住四下瞧了瞧。随即又摇头好笑,心道:“也不知瞎伯伯今时怎样了,倘若晓得俞伯伯这等状况,却还在记挂着他,当该作何感受。”想着,遂出得屋去。
殊不知,俞生半阴半阳的迷糊过去,朦胧中确实见到孤僧瞎,笑呵呵地来到自己身边,方忍不住喊了出口。而后又惊喜道:“小瞎子,你可真不经念叨,刚才还在谈论你,你就来了。”
孤僧瞎笑道:“这不来接你往极乐去么。”
俞生遂悲声道:“小瞎子,皆说你失了音讯,难道你果真去见了佛祖么?”
孤僧瞎呸道:“我的知州大人,数载未见,你便这般咒俺瞎子么?咱不知活的多逍遥自在,去见佛祖且早着呢。”
俞生就不解问道:“那你为何说来接我往极乐去呢?”
孤僧瞎笑道:“这世人的宿命终是生来注定,既然你与俗尘因果已了,自是该往所去之处,舍了这身臭皮囊,而回归本位。所谓镜中花、水中月,不过繁华空怀,南柯一梦罢了。”
俞生稍是沉思,便问道:“俞良、步杰两位贤弟,可也是在那里么?”
孤僧瞎点头笑道:“他们两个恭候你已久,那时自又可以饮酒敞怀,再续旧情了。”
俞生又问道:“小瞎子,那你呢,可也随俺们一起?”
孤僧瞎摆手笑道:“瞎子尘缘未了,还需些时日呢。等咱了结因果,再度上几个痴儿,就找你们去,且等着便是,”
而看他低头不语,遂又调侃道:“怎的,知州大人可是留恋那虚妄名利,还放不下怎的?”
俞生醒过神来,自嘲一笑,叹道:“也罢,时至今日有还何想不开的。任金银多少、顶戴大小,到头来皆逃不脱,荒冢一堆、野草埋没,既然浮梦已醒,就散了那风云,同你去吧。”
说完,但见周遭混沌一片,却怎般也寻不到孤僧瞎的身影,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惟感轻飘飘地东游西荡,似有美妙曲调不住于耳,令其平和安详。
果然,这般不过七日,俞生便撒手人寰、溘然长辞。此时,其外嫁异乡的两个女儿,也拖家带口的赶了回来,而俞可庆、步婉霞、俞清嫣、步正升及自谦,皆是以孝子、孝女的身份,相送最后一程。
如此,自也少不了王一飞,身为俞生的未来女婿,岂能不前来吊唁一回,再宽慰俞鸿菲一番。就是丛凤儿和江虎子两个,也随着送葬,看有何事情,好帮上一把。恕不细表。
却说,当俞生的葬事已毕,因还有一些琐事,需要有人四下跑腿,故此,自谦仍得留在蓿威州,继续同步正升几个帮忙处理。而这般以来,倒使他和俞可庆的关系有所缓和了。
本来打小的玩伴,也未有多大怨恨,只因俞可庆听信了俞儒、步元之言,一时钻了牛角尖,方对其心生误解。不过二人虽冰释前嫌,却难再像从前那般亲密无间了。
再等俞生过了‘五七’,自谦便想离开蓿威州,此时步正升已然知晓了因由,虽不赞同,但更了解他的性子,就也不好多言。却是相劝,既然留到了此时,何不等过完最后一个忌日再走。
却不想,待‘七七’刚是过完,自谦因俞生的离世而伤了心神,竟是害起病来,一连几日高烧不退,且伴有胸口绞痛。如此,只得暂时放弃往牟乳城的打算,并被丛凤儿以方便照顾为由,逼着其搬到了丛家老宅,安心养起身子。
此时年关已近,按着自谦之前的打算,等他到了牟乳县后,定要先回鹰嘴崖,守着俞四好生过个春节。实是离开太久,心中甚为挂念。
又考虑到,既然静安同林氏,而今身在牟乳城,那岂有不归乡看望之理,到时自就会知道她们的音讯。但眼下任怎般心急,也只得先将病养好再说了。
而这般,却是令丛凤儿心喜不已,虽说自谦生病,也让她担忧于怀,更晓得总有离去之日。但能多守一时,哪怕只是一刻,便从此又多了一段记忆、一番温暖,在未料的余生,再给自己添得了一份,可供追念的往事。
因临近年底,货栈已没了多少事情可做,俞清嫣也就搬到了丛家老宅,同丛凤儿一起照顾自谦。这日午后,三人正于屋里说着话儿呢,却被丫鬟通报,步正升、江虎子前来到访。
如此,待相请进来,稍是寒暄几句,二人便忙问起了自谦的病情。当得知已是好上一些,就也放心不少,遂又说起了要回家过年之事。
原来,步正升同郗纷红的亲事,虽爷爷步九早已不在,但岂能不书信告知门里的叔婶,步晨和苏氏。故此,两口子便想趁着新年,让他把人带回去,亲朋凑于一处热闹一番,这不就过来瞧瞧自谦的身子如何,看能否一起同行。
听得此言,几人皆为其感到欢喜,而自谦遂也动了心思,想随着一同回鹰嘴崖去。却是丛凤儿阻拦道:“不成,你的身子还未痊愈,况且山高水远,又一路颠簸,倘若再加重了病情,那时可怎般是好。”
自谦笑道:“我哪里有恁般金贵,再且,路上不是还有正升照顾着么,不碍事的。”